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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麟九公主刺杀皇泰国皇帝一事,已经是天下皆知,而还有天下皆知的一件事,就是嘉麟华家皇室从来没有一个九公主,只有一个九皇子华夜侯。
我的女子身份,已经彻底大白于天下,自然也传到了远在京城的华凌云耳朵里。
两国战事正紧,可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惊天动地的事情,嘉麟和皇泰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
堂堂的一国之君死于非命,而且杀人的那个还是自己的妹妹,华凌云怎么也不可能装傻,当下就浩浩荡荡地杀来了边关!
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种越来越不妙的感觉。
也许是直觉吧,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在我的心里一直盘绕,怎么都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亲口说出我与风云卿的关系之后,北堂旌并未多说什么,对我,依旧和以前一样。
我却总是心怀愧疚。
与北堂旌纠缠不休非我所愿,可爱上风云卿,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以为我负的是风云卿,可到头来,却发现是北堂旌……也许……从潜意识里,我就对北堂旌隐隐有着一层戒心吧……仔细想来,我对他的了解,也就以前清歌苑查出来的那些,除此之外,竟是一无所知。
他这湾水,到底有多深?
这辈子沾惹上的纠葛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想能单单纯纯地活着,把这条捡回来的小命安安稳稳地、波澜不惊地过完算数,毕竟好死不如歹活,我从来都怕死得很。
和北堂旌,就这样看似没有什么异常地又过了几日,华凌云就到了边关大营。
他一到大帐,屁股还没坐稳,就急急忙忙地把我召了去。
我刚迈进大帐,还没来得及行礼,华凌云就挥挥袖子:"别多礼了,快过来!""呃……"我听话地走到他身边,他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双手,担心地上下打量,满脸忧虑的神色。
"你可真是吓死朕,吓死太后了!""我也不想啊……"我哭丧着脸。
他上下打量过后,见我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才松口气,拉着我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同时咬牙道:"竟敢对朕的九妹下手,朕定要灭他九族!""……呃……九族包括师兄弟吗?"我眨眨眼问。
"不包括,你问这个干吗?"华凌云狐疑地看着我,"没事了,你尽管灭他九族吧。"我松口气。
怎么说赵三留也是云卿的师兄,要是九族包括了师兄弟,那云卿岂不冤枉?这可要不得!
华凌云却站在我的面前,再度细细地打量起我来。
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华凌云却笑了。
"想不到小九弟居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九妹,真是叫人出乎意料。""呃……"我偷眼看看华凌云脸色,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皇兄,你……不生气?""老实说,有点。"华凌云伸指在我额上一弹,就转身回到自己的龙椅边坐下,目光炯炯。
"但是生气又怎样?事实已经如此了。"他说着,轻轻叹口气,旋即笑起来,"其实朕一直隐隐有点怀疑,只是太后一口咬定,朕也不好伤了和气,如今真相大白,倒也正好。"我偷偷观察着华凌云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生气,心中才缓缓放下大石头。
如今关于我身份最大的困难也迈了过去,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可以松口气了。
华凌云看了看我,又慢慢地开口:"夜儿,你杀人了吗?""咦?"华凌云忽然满脸严肃,我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愣住了。
他又问了一次:"皇泰的殷赤明是不是你杀的?""不是。"我摇头。
这次,华凌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眸里寒光更盛,低声说了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皇泰在打什么主意?"我耸耸肩,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疑问来。
殷阳天真的是赵三留的幕后主使者?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直觉蹊跷,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也许赵三留才是一个关键人物。
见我怔怔地发呆,华凌云伸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回魂了,朕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啥?"我连忙看向他。
华凌云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看了我许久,才道:"朕一到,北堂旌就来觐见。""哦,正常啊,他是大将军嘛。"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正常。"华凌云继续说道,"但是,北堂旌向朕提出了一件事。"他说着,一双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了起来。
"他向朕提出,希望朕能把你赐婚与他。"我顿时目瞪口呆。
我怎么也没料到,北堂旌竟然会向华凌云提亲,要娶我为妻!
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知道,我的移情别恋,对北堂旌来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啊,他怎么能毫不介意,全然地无视掉?
好吧,就算他当真心胸宽广博爱世人,但是我自己就先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明明心里装着的人是风云卿,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北堂旌结婚,这样的事情,叫我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做得出来?
华凌云想必也察觉到了其中有异,所以并未马上答应北堂旌,只是说此事关系到九公主的终身幸福,需要与太后商量,而暂时把此事搪塞了过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凌云是非常了解北堂旌个性的人,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手,如今更是直白地提出要娶自己的妹妹,这让向来有些忌惮北堂旌的华凌云,怎么都觉得心里耿耿于怀,再加上我被抓到边关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华凌云就更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答应北堂旌的提亲。
"对了,有件事你还没向朕解释清楚。"华凌云坐回椅子上,双眼直瞪着我。
"啥事?"我眨眨眼。
"少给朕装糊涂,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瞒着朕到什么时候?"华凌云一拍桌子,难得地板起了脸。
我缩缩脖子,知道再装糊涂也搪塞不下去了,迟早得面对这一刻,又偷偷地看了看华凌云的脸色,迟疑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听我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废话,华凌云顿时脸都青了一层,深呼吸几下,就说道:"那这样子,朕问,你回答。""哦……"我顺从地点头。
"你再敢给朕兜圈子半天讲不到重点试试看,看朕不打你屁股。"华凌云使劲瞪了我一眼。
"小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来话长!"我连忙说道。
"哼!"华凌云哼了声,却没马上开口,脸色也有些迟疑,像是在考虑怎么说才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可是北堂旌?""不是!"我连忙摇头。
"不是?"华凌云闻言却颇为吃惊,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沉吟了片刻,目光再度落回我脸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孩子父亲真的不是北堂旌?"
我使劲摇头:"真的不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堂旌的呢?殷阳天是,连华凌云都是!
也许是因为北堂旌表现出来的对我的亲昵,是那样的赤裸裸而且毫无掩饰,再加上在两军阵前北堂旌高调的宣布,几乎就是已经在世人面前宣布,我和他的关系非常的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亲密,也正因为此,所以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小产的那个孩子,一定是北堂旌的,否则他怎么会不顾危险,亲自潜入皇泰大营救我出来?
而华凌云,很明显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见我一再否认之后也不禁觉得意外,神情变得严肃了,沉思了许久。
我偷看他脸色,但华凌云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我只好又低下头去,可就在这时,华凌云说话了。
"夜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柔声问道。
"……"我没有答话,点点头,默认了。
"果然是这样。"华凌云长叹一口气,"在京城的时候就经常见你魂不守舍的,寿公主说你一定有心上人了,朕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我心想女人的心思当然得女人才看得出来,你没察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话很聪明的只是腹诽而不敢说出口。
华凌云继续问我:"夜儿,告诉朕,是不是风云卿?""啊?"我闻言一惊,连忙仰头看向他,目瞪口呆的傻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华凌云却微笑起来:"朕早该猜到了。"见华凌云并无不悦的样子,我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那……那他……没有和皇兄一起来吗?""他与四皇弟随后赶来。"华凌云回道。
"哦……"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和北堂旌还尚且纠缠不清,风云卿又出现在这里的话,只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在听到云卿快要到达的消息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丝丝欢喜。
过了片刻,华凌云就叫我先出去,我刚走到帐门,他又将我喊住:"夜儿,等一下。"
"皇兄还有事吗?"
华凌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夜儿,今日起搬到朕的行营来住。""咦?"我有些吃惊。
在那小院子里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要我搬出来?
"你毕竟还未出阁,名不正言不顺,和北堂旌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华凌云板起脸说道。
"呃……"我顿时哑口无言。
华凌云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虽然我觉得吧……我华夜的名声已经早就不成体统了……"--还有。"华凌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也别和他走太近,你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就留在朕的行营内静养,听到没有?"皇帝哥哥下了令,我哪敢违抗?摸摸鼻子乖乖点点头,华凌云便唤来侍从,将我送到后面的营帐。
紫菀早就等在那里了。
我不禁撇撇嘴。
结果还不是先斩后奏?
不过华凌云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听了之后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听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我尽量留在皇帝行营内别和北堂旌接触?
这可真是奇怪呢,华凌云从来不曾限制过我的行动,甚至可以说向来是放任自由的,但这次为什么暗示我别乱走呢?而且还是别和北堂旌在一起?
我可不认为华凌云是因为顾及世人眼光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事实上华家皇室要是会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话,那就不是向来招摇古怪的华家皇室了。
那么说……其实华凌云的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我双手托腮苦苦思索着,突地,临出大帐之时华凌云的一个眼神,一下子撞进我的记忆里。
当时,他正说出"北堂旌"三个字,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杀气,却是真真切切的,凌厉得仿如寒冰利刃。
我猜得真是没错,虽然华凌云并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但是每当我想要走出行营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两名侍卫,寸步不离,名义上是保护我的安全,其实就是派来监视我的。
对于这件事我很郁闷,和华凌云又是抗议又是撒娇的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可这个妹控居然一反常态软硬不吃,实在是让人没法。
所以,我只能窝在行营内当乖宝宝。
虽然有些憋闷得慌,不过也意料之中地让我和北堂旌减少了见面的次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
倒也好,对我来说,和北堂旌之间的纠葛几乎都快成了一块心病了。他知道我已经移情别恋,而我在如今的情况下,确实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又开始照例装缩头乌龟,往自己帐篷里一缩了事,整天装鸵鸟。
就这样看起来平静地过了两天,一大早,紫菀就跑来给我说,康老四到行营了。
我闻言心中一喜。
之前华凌云说,风云卿是和康老四一起的,既然康老四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也到了?
这么一想越发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云卿,唤来紫菀替我更衣,连头发也没挽,就风风火火地冲向华凌云的大帐。
华凌云正在和康老四说话,见我一头撞进来倒先唬了一跳,再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顿时就开始拍桌子。
"你这丫头!连头发都没梳像什么话?"康老四明显早就习惯我的古怪言行了,"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就对着我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呀,想不到九妹为了见四哥竟然连头发都顾不上梳,真是让四哥我好生感动,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了啊。"我白他一眼,目光扫过大帐,却只见到华凌云和康老四,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霎时间,满腔的期待之情就彻底变成了失落。
也许是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华凌云无奈地看了看康老四,就一手扶额哭笑不得地开口:"他还在后面,你着急也没用。"康老四笑嘻嘻地过来拍拍我肩膀:"乖,回去慢慢等,记得先把头发梳好。""哼!"我瞪他一眼,不过还是乖乖地转身往帐门外走去。
厚厚的帐门一放下,顿时就阻断了华凌云和康老四的声音。
我挠挠头。
不知道这俩兄弟又在商量什么机密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在有意地避开我不让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我一进去的时候就马上转换了话题,虽然耳尖如我,还是听到了三个字"北堂旌"。
难道……他们在商量的事情,竟然和北堂旌有关?
虽然我十分好奇,但华凌云摆明了不想让我知道,那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偷听也没用,所以我耸耸肩,就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侍卫,虽然和平时一样行礼,神态恭敬,可从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我大概还是能猜到他们现在的想法。
自从被北堂旌从皇泰军营救回来之后,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鲜少见外人,可"华夜侯"一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知道九皇子原来是九公主,再加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今外面的传言到底已经变得多么离谱,我不关心,也没兴趣知道,但从别人偷偷摸摸的目光里,还是隐约察觉到一些,不由得心里苦笑。
这趟浑水,我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先是被硬生生扣上个刺杀皇泰皇帝的罪名,回来后又和北堂旌卿卿我我,等皇帝御驾亲临,北堂旌当众求婚,流言蜚语更是漫天飞!
如今,有耳朵的人,都该知道我和北堂旌是什么关系了……可问题是,我并不想和北堂旌结婚啊!
我抬手抓抓头,无奈地看天默默无语中。
继续飘飘忽忽地往回走,刚走到帐篷前,斜刺里突然出现个人影,一下子挡在我面前。
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正要尖叫,那人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同时腰上一紧,就被那人搂着闪到了帐篷后面。
"呜呜呜呜……"我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去,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北堂旌笑嘻嘻地抱着我,一手还捂在我嘴巴上,轻声笑道:"别叫。"见我点头,他才松开手,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大口喘了喘气,就压低了嗓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了。"
北堂旌倒是回答得想都不想顺理成章,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我却不由得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忙左右看了看,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严格地说,这一片可算是华凌云后宫的移动版,基本上是不准外臣随便进来的,门口好几个彪形大汉守着呢。
听见我问,北堂旌咧嘴一笑:"当然是偷偷进来的。""废话!"我瞪他。
他紧紧抱着我,往四周瞧了瞧,就低头对我说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唉?可是这里侍卫很多--"
我话音未落,就只觉得身子一轻,北堂旌已经抱着我跃上树梢,接连几个起落,我就已经身处营帐之外,丝毫没有惊动巡逻的侍卫。
来到大营的僻静处,北堂旌手下的亲兵早已牵着马默默地等在那儿,北堂旌把我放到马背上,自己也随之翻身上来,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
"坐稳了。"他笑道,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就径直往营外疾驰而去。
也许是知道我脸皮薄,北堂旌也不敢太过分了,都是拣那人少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出了军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兵营外的景色。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青郁叠翠,阳光洒在平原上,将青翠的草地也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风里带来青草的清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我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问道:"这边不是常年下雪吗?""是,但每年三月到七月之间却不会下雪,而且还正是这里最美丽的时候。"北堂旌在身后回答,语气间颇为自豪,"三月草长,七月郁郁,辕门飞雪,冬月冰封,若非我常年驻扎此地,又怎么知道这个荒芜又多战乱的地方,竟会有如此美景?"我回头看着他:"你想让我看这个?""一半是。"北堂旌笑起来,"我带你去处地方。"说完,照例不理会我的任何意见,驾着马儿就往前走。
却是往山上行去。
山路颇为崎岖,来回几个转折,但北堂旌似乎非常熟悉路线的样子,每到岔路口,根本看都不用看,径直就驾着马前进,很快就到了一处山崖上。
说是山崖,但长满了青翠的树木,并不高,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将草地岩石都印上了斑驳的影子。放眼望去,草地上缀满白色的细小花朵,马蹄踩过,带起一阵清香,再继续往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之前见过的远山和平原,但居高临下,更显巍峨和广阔。
河水蜿蜒,从崖下缓缓流淌而过,流向远方,草原上不时有放牧的人影出现,生机盎然。再往远处望去,能见到嘉麟大军扎营所在,连营复连营,根本看不到尽头,大气磅礴。
长空万里,大好江山无限。
一时之间,我竟看得呆掉了。
"怎么样?"北堂旌再次开口。
"……"半晌,我才回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发出如斯感慨?怎不令人顿觉英雄豪迈之气?睥睨天下之势?
身后,北堂旌低低地笑了,笑声深沉:"是啊,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天下,谁不想握在手中?"他的话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东西在里面,我听了出来,却捕捉不到那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感觉,疑惑地侧了侧头,可北堂旌已经将我抱下马来。
他将披风解下铺在草地上,让我坐下,自己也紧挨着坐了下来,可一手还是紧紧揽在我腰间,丝毫没有想放开的念头,我不安地挣了挣,反被他捉紧了腰,将身子拉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脸就俯了下来,我猝不及防,竟被吻了个正着。就像那夜的缠绵一样,想别开头,却被他的手强制性地扳住了脸,不容许一分一毫的拒绝。
双手在他胸膛上用力推搡着,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吮吻,我几乎连反抗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眼前的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想要什么,伸手就拿,不容许拒绝,也不容许反抗,霸道的近乎专制……我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脑中,却忽然浮现出风云卿的身影来。
一想到风云卿,我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一咬,只听见北堂旌轻呼一声,果然放开了我。
那一下咬得并不是很重,北堂旌伸指在伤口处抹了抹,扬起一边眉毛来。
"你怎么又咬我?"
他戏谑地说完,笑了,带着一种暧昧的表情:"不过也正好,不然再继续下去,我可不保证我还能把持得住。"北堂旌一边说,目光一边放肆地在我早被吻得红肿的唇上扫来扫去。
我满脸通红,不由得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
但北堂旌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手臂一伸,就把我再抓了回去搂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不开,只能将就那样的姿势倚在他怀中,心里忐忑不安。
我和他,这样纠缠不清,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
北堂旌一只手轻轻抚上我脸颊,把鬓边的碎发一缕一缕地顺到耳后去,动作十分的轻柔。
此处暖风习习,阳光晒得浑身懒洋洋的,睡意就挡也挡不住地涌了上来,上下眼皮纠缠得难分难舍,我大大打了个哈欠。
北堂旌的笑声低低传来:"这么想睡,就睡一会儿好了。"事实上,不用他说,我也实在撑不住了,脑子早就一团糨糊,他后来又说了什么话,都完全没心思去理会,只依稀记得他的嗓音轻轻的,似乎哼唱着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真的……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
迷迷瞪瞪地挠挠头,习惯性地唤了声:"紫菀?"北堂旌大笑起来:"我看起来很像那丫头?"我瞪大了眼瞅了瞅,然后非常认真地开口:"不像,一点都不像!"我说完又补充一句:"紫菀长得比你好看!""原来如此。"北堂旌扬扬眉,脸上笑意更胜。
我从他怀里撑起身。
"什么时候了?"
"刚过巳时。"
我低头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子丑寅卯辰巳午……原来都十一点了啊,难怪觉得有点饿。
"饿了?"北堂旌伸手点了点我额头,然后抖抖自己的衣襟,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顽皮起来,"小妖精,你睡着了怎么扯着我衣服磨牙?当我是鲈鱼想吞了不成?""……"
顿时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睡相有那么难看吗?要真是妖怪,早就把他这条鱼咬死了!也算为世间除了一害!
正在哭笑不得,北堂旌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来:"这个你还是拿着比较好。"是断水剑。
当初我被赵三留抓走之后,断水就留在侯府,后来紫菀带着这宝剑来到边关,又交给了北堂旌。
我伸手接过,北堂旌笑道:"物归原主了。"他说完起身牵过马来,猿臂轻舒,就将我抱上马背,和来时一样,两人共骑一匹马,缓缓往山下行去。
本来一路无话,快到山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手里的断水剑似乎在轻微颤动,连忙低头看去,却听见"锵"的一声,宝剑已经脱鞘而出。
北堂旌见状也是一愣,旋即低声道:"夜儿,恐怕我们有点小麻烦了。"断水剑能脱鞘警主,我早就知道,如今无缘无故跳出半截剑身,明显周围有异常,正惴惴不安,忽然间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北堂旌抱住腾空而起。
同时,耳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听得我心中一悸。
北堂旌带着我轻巧地落在两丈开外,脚踩到平地,才来得及往刚才经过的方向看去,却让我目瞪口呆。
原本骑着的马儿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四肢抽搐,马肚上,一支羽箭犹在颤动,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黑衣人。
说是一队,大概有一二十个人,都黑布蒙面,手持钢刀恶狠狠地盯着我和北堂旌,那阵势明显不能称之为善意。
北堂旌将我挡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惋惜般叹一声:"真煞风景。"我从他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来,瞅了瞅前方那群凶神恶煞,然后抬头看着北堂旌,一本正经地询问:"找我的还是找你的?"北堂旌扬扬眉,好整以暇回答:"都有可能。"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冲了过来。
耳中听见北堂旌哼了一声,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避开最先的两处攻击,但后续又到,两刀对准北堂旌双足狠狠削去,要砍下他一双脚掌。
可北堂旌比他们动作更快。
刀刃未到,他已经一足踢去,正中其中一人咽喉,同时左脚角度一换,在对方刀面上一踩,借势身子又往上弹起,兔起鹘落,已经在数丈之外,挽住我往外急急奔去,显然不想和这些人缠斗,打算迅速离开。
但前方忽地窜出十来个人,截断了去路。
北堂旌迫不得已停下来,眼睛往后扫了扫,又看向前面。
只是这一下耽搁的时间,后面的追兵已经追上,和前方的同伙合拢,把我与北堂旌围在中间。
即使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境,北堂旌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面对着周围明晃晃的钢刀,他挽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右手拿过断水剑,然后忽然仰头长啸一声,震得我连忙捂住耳朵。
即使我不懂武功,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境况十分凶险。对方人多势众,北堂旌又要应对又要顾忌我,八成会吃力。
但当时哪里还能容得再想?敌人已经冲了上来,一副要把我和北堂旌大卸八块的阵势。
不……不对!不是我和北堂旌,看起来只有北堂旌一人,是他们的目标,刀刀都往他身上招呼,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对我下手。
北堂旌也发现了这点。
我若是在他身边,反倒危险。
他忽然将我身子一托,窥见个空隙就用力推开。
但就是这瞬间的工夫,也被人趁机挥刀砍下,北堂旌虽然避开,可手臂上也被划了条口子,鲜血直流。
我摔倒在一旁的草地上,那些杀手果然只针对北堂旌,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且古怪的是,没有了我,他们下手反倒比原先更狠更快!简直就像……就像之前是顾忌着,怕伤到我似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人的靴子,我连忙抬头,又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低头看着我,目光炯炯。
我顿时紧张万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只是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说来也奇怪,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压抑不住的杀气,但不知为什么,却直觉他想杀的人,不是我,绝不是我。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吧?
我认识他,我真的认识这个人!
可他是谁呢?
身后传来连声惨呼,北堂旌已经杀伤不少敌人,那人也许是见势不妙,皱眉看向那方,我扭头看去。
只见北堂旌身上多处被鲜血染红,但神色无恙,应该不是他的血。况且北堂旌本就武功高强,如今加上锋利无比的断水剑,更是如虎添翼,那些杀手死伤已经过半,看得出来渐居劣势。
正在这时,黑衣人忽然将我一把抓起。
我大惊,但那人手中一把锋利的短剑,正抵在我胸口。
我吞了吞口水,干笑着:"这……这位英雄,何必呢……何必呢……"一边说,眼珠子一直看着那把剑,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忽然又要对我下手了?这人到底是谁?
耳中听见北堂旌忽然怒吼一声:"放开她!你要杀的人是我!"人已经急扑了过来。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短剑高高扬起,迅速往我胸口插落。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能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向我刺来,可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剑影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厚的肩膀。
是北堂旌!他竟然硬生生地替我接下这一剑。
也许是他救下我的同时还出了招,那黑衣人也是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但旋即又扑了上来,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北堂旌。
北堂旌左手揽着我,右手抵挡。那人似乎很清楚北堂旌会护着我,出剑到半途,突然换了个方向,又向我刺来。
北堂旌连忙搂着我躲避。
他背上已经受伤,如今还要分心保护我,那人出手又狠毒,他竟被伤了好几处地方,鲜血不停涌出,将衣物都染成了红色。
其余的黑衣人又一拥而上,眼看局面凶险万分。
正在这咬牙苦斗之时,突的一声巨响,自遥遥山石后传出。众人皆是一惊,只有北堂旌忽然大笑起来,挽出几个剑花,逼退黑衣人,同时,用力将我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
身体猛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顿时晕头转向。忽然间,有人稳稳地接住了我,旋即整个人都踩到了平地上。
……北堂旌……你居然扔我?
这一下云霄飞车吓得我不轻,脑子还有点晕晕的,扭头看去,却见也是一色的黑衣人。
是北堂旌的亲兵"七杀"!
因为不用再考虑我的安全,北堂旌也没了顾忌,出手如电,眨眼间又伤了两人,而且来的援兵已经从两旁攻了上去,仅存的黑衣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形势顿转,他们见情况不对,连忙护着领头的黑衣人逃走。
七杀亲兵正想去追,北堂旌阻止了他们:"穷寇莫追,让他们走。"说完收起宝剑,来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伤……伤?
我一下子想起来,连忙叫道:"你受伤了?"北堂旌脸色苍白得很,明显失血过多,但还是笑了笑:"不碍事。"一旁,已经有人取出金疮药绷带等物,为北堂旌处理伤口,但他受的伤似乎并不轻,仓促间也只能草草料理一下,便簇拥着赶回营去了。
北堂旌受伤一事,马上就传开了。
而我也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北堂旌那声长啸,就是召唤七杀亲兵的讯号,难怪援兵这么快就到了。
中军帐里人人表情肃穆,都凝神看着自己的主将,还有正在替北堂旌包扎伤口的军医。
我缩在一角的椅子上斜眼看。
北堂旌素来英俊的脸苍白无血色,半合着眼,气息不稳。上身的衣服早被军医剪开,背部的伤口血肉模糊,狰狞恐怖,尽数落入眼中。
我连忙转过头去。
人家晕血啊……再说了,我又不会包扎伤口又不会医治伤患,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早点溜了的好……主意打定,趁大家都没留意我,就悄悄地往帐帘处摸去,不料北堂旌的声音忽然响起:"九公主也受惊不小,军医,快替她看看。"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
我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来:"那个……不必……真的不必了……北堂将军伤得比较重,我没事的……没事……你们……还是专心医治北堂将军吧……"北堂旌侧头看向我,眼神如电,缓缓开口:"九公主万金之躯,怎能轻忽?"可马上像是回应一般,帐帘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妹若是有恙,自有御医医治,北堂爱卿的好意,朕知道了。"我继续维持那个僵硬的笑容,慢慢转头:"皇……皇兄?"华凌云正站在中军帐门口,身后是康王爷,还有一些宫侍。
满帐的人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北堂旌也撑起身要行礼,但似乎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眉头皱了一皱。华凌云连忙道:"北堂爱卿,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谢皇上。"北堂旌应了声。
华凌云大踏步走了进来:"你们都起来。"众人才站起身。
华凌云倒是副关切的表情,对北堂旌道:"什么刺客如此大胆?敢伤爱卿?爱卿可无事?""谢皇上关心,臣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并不碍事。"北堂旌回答。
他说完,又挣扎着要下床榻行礼,同时口中还道:"臣罪该万死!臣未经皇上允许,擅自带九公主外出散心,更遇到刺客,让九公主饱受惊吓,皆是臣之过错,请皇上降罪。"华凌云连忙扶住:"爱卿此话从何说起?今日若非爱卿,九皇妹也未必能安然无恙,爱卿也因此受伤,朕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怪罪不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本姑娘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这两人之间看起来君臣和睦好得很,其实暗地里华凌云猜忌北堂旌,北堂旌对华凌云也未必就忠心耿耿--
等一下!华凌云一直都很猜忌北堂旌,而且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曾提示我要监视北堂旌,只是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难道华凌云暗地里是打算对付北堂旌了?
难怪他和康老四的谈话会瞒着我!
而且那些刺客……千真万确没有对我下手,一味地攻击北堂旌,直到落了下风,那领头的黑衣人才做出要对我不利的样子,从而伤了北堂旌……难道……那些黑衣人是华凌云派来的?
这次遇刺,根本就是华凌云背地里一手策划的?
我忽然间想通了这层,不由得愣住。
很合理啊,如果不是华凌云,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皇泰的殷阳天,如果是皇泰的刺客,那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不止北堂旌一人,还要加上我。但黑衣人对我没有丝毫伤害之心,那就很明显不是皇泰,而是怨恨北堂旌的人!
除了华凌云,还有谁会想要杀了北堂旌?
可如今,幕后黑手满脸关心的表情,和自己要杀的目标客客气气,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后背发凉,一股恶寒窜上头顶。
我忍不住抖了抖,习惯性地往帐门处挪。好在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华凌云和北堂旌身上,倒也没注意我,顺顺利利溜到了外面,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紫菀大概早就等在外面了,见我出来,连忙靠到身边,关心地问:"主子,您没事吧?""我没事。"我摆摆手,指了指中军帐,"有事的是里面那个。"紫菀跟着我,慢慢往住处走去,赵一跟在两步之遥的地方,默不吭声。
走到人少的地方,紫菀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北堂将军?""你觉得呢?"我反问她。
小丫头毕竟跟在华夜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机灵得很,当下凑近我小声道:"皇泰?""那他们要杀的人就会是我。"我回道。
紫菀一双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是皇泰?那会是谁呢?"她想了许久,快到房门的时候,忽然"啊"的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刚说出两个字,她又连忙捂住嘴巴,拿眼看着我。
我点点头,转身进屋。紫菀连忙跟着进来,赵一和往常一样,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小丫头一边替我更衣,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这个时候杀了北堂将军,岂不是让皇泰得利?"我听了禁不住叹一声气。
连紫菀都知道除掉北堂旌,对嘉麟是有害无益,白白便宜了皇泰,华凌云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为什么要除掉北堂旌呢?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孤注一掷不得不这么做?
"问题是为什么。"我脱掉弄脏了的衣物,同时对紫菀道,"北堂旌这个大将军当的也没什么差错,他杀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倒是颇有些自毁长城,一点都不明智。"紫菀点点头,手里一扯,就将我披着的衣服拉了下来,用力绞来绞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上身,再抬头斜了她一眼。
这小丫头,用得着这么用力扯我衣服吗?
"这倒也是……"
紫菀歪着头,手里还在绞啊绞,那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说不通啊……"
难怪紫菀想不通,我自己也还没想通呢。
"算了,别想这些了,紫菀,我以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去联络了没有?"我挥挥手,问道。
紫菀连忙点头:"一直有联系呢。"小丫头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顺利,我才安下心来。
俗话说狡兔三窟,本姑娘大不了就装一回兔子。
不过……目前嘛……
"紫菀!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拿衣服给我穿上?"我使劲翻了翻白眼,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