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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倾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东楚的地界,在两国交界处便看见旌旗遍野,士兵严阵以待,中心处巨大的帐篷是明黄色的,看来是司空闵词亲自来了。
花倾城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人纵马而来,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狂喜,马蹄声在耳边停下。司空闵词翻身下马,欣喜若狂地抱住花倾城,激动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你早就知道,知道所有的事情。”花倾城没有动,只是冷冷地说道。
司空闵词感觉怀里的人儿冰冷刺骨,她的背,挺得笔直。司空闵词缓缓退开,凝视着花倾城的眸,道:“我知道,我甚至还知道无双不会甘居人下,可我没有办法,除了借助他的帮助,我没有任何胜算。”
花倾城勾了勾唇,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战。无双的野心太大,他不只是要大商,他要整个天下,我不能让大商的子民沦为他征战的工具。”司空闵词望着东楚的方向,神情肃穆。
“我会阻止这场战争。”花倾城清冷绝艳的脸上眼神悲凉,停顿了许久,才道,“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该为任何统治者的野心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请陛下记得,得民心者得天下。”花倾城说完,十指紧扣,感觉到身后总有道烧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她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此刻正翘首以盼,期待自己的一个回眸。花倾城没有转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迈步向前,每走一步,似乎都听到身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元圣二年春,皇后花氏巡抚全国,四处赈灾,安抚灾民,每到之处都带来了赈灾银两、粮食、医药。国中暴动逐渐平息,灾民在皇后的带领下万众一心重建家园。国君与南诏、西卫结盟,共同抵御东楚与北燕。
花倾城坐在豪华的凤辇上,身上穿着皇后华丽的朝服,脸上细细地描着精致的宫妆,眉眼间倦意浓重,脂粉也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原本精致圆润的下颚消瘦得尖细,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两边的颧骨高高地耸起,越发显得整个人消瘦。
碧云手里捧着胭脂,垂眸落泪。曾经风华绝代的佳人,如今,竟憔悴得连一般的村妇都不如。花倾城的美,在于那双灵动的眸,她的眼睛微微一瞥,便会令人觉得遍地花开。可如今,她的眸底没有一丝生机,死寂沉沉却又固执地不肯死去,唯有凝视青峰剑的时候还有一丝光彩。碧云心中暗道:“三殿下,您到底在哪里?您快来救救小姐吧!”
“娘娘,陛下的信函。”凤辇外有士兵低声禀报道。数月来,花倾城奔波各地,赈灾救人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这些士兵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士兵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扰了皇后娘娘休息。
碧云掀开凤辇,探出头去接过信件,便钻了回去,打开信封,迅速地扫了一眼,欣喜道:“小姐,大喜,大喜啊!东楚退军了!陛下打了胜仗,东楚退军了,屏东光复了。”
花倾城浑身一震,抬眸看了碧云一眼,碧云便接着道:“东楚国发生了内乱,梁武一党已经被东楚王全部肃清。如今东楚重归正统,东楚王遣派使者议和,陛下正在与他们商议合约细节。”
“去屏南。”花倾城眸底一动,挣扎着起来,猛一动身,“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小姐!”碧云惊呼,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快,告诉他们,去屏南,给我换辆轻便的马车,星夜赶路,去屏南。”花倾城扶着碧云的肩,勉强支撑了起来,虚弱地说道。
碧云怔忪,忙扯开嗓子对着凤辇外吩咐道:“给娘娘寻辆轻便的马车,星夜赶路,前往屏南。”
“是。”
花倾城赶到屏南时已是五日之后。当碧云扶着她站在花府恢弘的牌匾下时,花倾城死寂的眼底突然有了光彩,唇边嗤嗤地笑着。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花倾城推开碧云的搀扶,自己一步步地向府邸走去。原本,她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的了,可此时,她却稳稳当当地走着。身后的士兵和宫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流下泪来。那身影,在浓重的绝望中,带着一点点的欣喜。
花倾城用力推开花府的大门,精致的院落便映入眼帘。儿时,自己曾绕着那块假山跑,和娘亲躲猫猫……那边,那是母亲最爱的荷塘,每到夏日,母亲总是带着自己和无双在凉亭里歇息,吃着荷叶包裹的糕点,闻着满塘的荷香…… “欢迎回家。”
花倾城抬眸,无双穿着象牙白的袍子微笑着站在那儿,那一双宠溺的眼看着自己。“无双……”花倾城唤着他的名字,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无双在倾城抱住自己的时候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圆满了。是啊,若不能让她展露欢颜,天下于我何用?“倾城,倾城,倾城……”无双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儿,神情满足。
花倾城依偎在哥哥的怀里,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温婉地笑着,手里拿着针线正绣着夏日荷塘;父帅威风凛凛地舞着长矛,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特别的夺目;无双正在石桌上用左手与右手对弈…… 突然,无双就倒下了……
花倾城怔忪,傻傻地看着无双。
无双跌坐在地上,伸出手,微笑着招了招。
花倾城蹲了下去,明亮的大眼睛雾一般迷蒙。
“不要哭,哥哥没事……”
“无双,你是不是练了花家秘籍里的武功?”花倾城极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听起来平和些,一开口,声音却是发颤的,说完这句,忙又抿着唇,紧闭着嘴。
无双浅笑,一张脸绝世倾城。无双的容貌虽与倾城十分相似,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无双即使是在笑着的时候眼底依旧是无情的;而倾城即使绝望透顶,眼底依旧含着一丝情意。无双的情,只对一人展露;倾城却有一颗仁慈的心,兼济着百姓。
花倾城心底一暗,花家秘籍里记录的上乘武功是依靠着心脉修炼的,修炼的时间越长,内力就与心脉越分不开,也就是说,武功被废,心脉便断……“我本是想在不多的时日里给你最好的一切,让你成为人上之人,这样,将来即使我离你而去,你也不至于被欺负……”无双按着胸口,苦笑道,“可惜你不要,到底分别了十二年,我竟不知道你要什么……”
花倾城泣不成声,诺诺地无法言语。
“父帅并没有死,朝歌也没有死,倾城在乎的人,我怎么舍得杀害……”
“无双!”花倾城哭着扶起无双,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亲昵地来回磨蹭,就像小时候一样。
“真好,你不恨我。”无双抬手去摸倾城的脸,笑得如沐春风。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恨你的!无双,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无双指尖沾满了倾城的泪,眉头深皱,叹息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哭泣,可最后还是让你哭得如此伤心……”
花倾城闻言连忙抹干泪,道:“我不哭,不哭。无双,你看,我不哭了……”
“倾城,朝歌是真的爱你的。我给他服了忘情蛊,可他仍记得要去寻一个人,寻一个女子,所以,他一直往南走,如今就在南诏的十万荒山里寻你。你去找他吧!不要被上一辈的恩怨影响。你爱他,他爱你,这就够了……”无双喘息着说道,唇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接着又道,“父帅……父帅在无忧谷,他在娘亲的墓前盖了一间草庐……”
“无双,你何苦负尽天下人……”倾城泪流满面,喃喃道,“无双,无双……”
“倾城,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幸福着……”无双爱怜地看着倾城,绝美的脸上是安详的微笑,“我终是令你伤心了,而我……本是想让你活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平凡宁静的日子……”
“我已解散阎罗十殿,这些年,我的身上背负太多的血债,纵是死上千百回也不为过……”无双自嘲似地扬了扬嘴,道,“我虽不得善终,可我并不后悔。这一生,我唯一错的就是没能明白你的心意,误以为手握乾坤便能给你幸福……”
花倾城止住了泪,微笑,道:“无双,我会带你回无忧谷,我们一辈子都待在谷里,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
无双原本黯淡的瞳仁突然明亮起来,一张脸顿时熠熠生辉,美得不似凡人,观音相貌,非男非女。
“我们结庐而居,守着娘亲。晨起我为你做可口的早点,你和父帅就在门前的石桌上下棋……”
“白天,你和父帅就去打猎,我在家打理家务,给你绣你最喜欢的荷包。小时候我针线活做得不好,现在,我能将一整幅夏日荷塘绣在荷包上了……我还会做很多菜,等我做好了饭菜你们就回来……”
“在屋后耕几亩薄田,一亩种稻,一亩种豆……”
“然后门前凿个小塘,养些鲤鱼,种些荷花,夏天的时候荷花满塘。到了秋天,我给你剥莲子吃。莲子的芯是苦的,我会一根根地给你挑掉,不会让你和父帅吃到莲芯的……”
“养一对小猫,一只白猫,一只花猫,还要给它们起个温暖的名字……”
花倾城的声音很低很低,语调柔和,神情温柔,似乎正说着明天的生活,只是眼底的泪却一滴滴地从眼角滑出,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怀里的无双脸上。无双闭着眼,安详地睡着,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模样纯洁得如婴儿一般,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玉一般的人让五国陷入了动乱中。
“睡吧,无双,我们很快就回家了……”花倾城一直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无双,双手抱得紧紧的,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留住无双逐渐失去的温度。
“小姐……”次日晌午,在花府外等了一日一夜的士兵开始不安,碧云壮着胆子进了花府,在中堂找到了花倾城。
“小姐……”碧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扶无双,手指还没触碰到无双便被花倾城摄人的目光吓得缩了回来。花倾城满怀戒备,目光凌厉地盯着她,浑身肃杀之气。碧云脸色煞白,诺诺道:“小姐,你怎么了?”
“去准备柴火。”
“柴火?小姐要柴火做什么?”
“给无双火葬。”
“火葬?公子他……”
“去吧,后院有几株香樟树,把它们砍了吧,无双喜欢那味道。”
“是。”碧云躬身退出,临出门时偷偷瞥了花倾城一眼。她至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平静得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碧云心下大骇。悲伤到了极致,眼泪已经无法表达心中的苦痛了,只是小姐这样憋着,郁结心中,是要伤到心肺的。碧云穿梭在这座恢弘的府邸,花府空置十二年,却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听说花夫人死后,花将军就很少回府,一直待在军营里。当年这个家庭是多么的耀眼,将军威武伟岸,夫人容姿绝世,一双龙凤儿绕膝而乐……碧云叹息,隐约间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双粉雕玉琢的孩童在院里玩耍嬉戏,夫人依偎在大将军怀里,笑得灿如繁花;大将军卸下了盔甲,一身蓝袍,慈爱和蔼……这个地方,即使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依旧保留着当初的美好。这里的每一个摆设,都能令人感觉到这个家庭曾经的温暖。
火化无双的时候,花倾城一直站在火堆旁。好几次,碧云都差点以为她要跳进火力随无双而去,只因她的眼神太过绝望,绝望得没有半点生机。碧云悄悄地吩咐士兵好生看着,唯恐花倾城一时想不开。
“皇后娘娘这一生所经历的恐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碧云回头,殷吉祥穿着内务府总管的官袍走了过来,眼底有深深的怜惜,“当年花家被诬陷,皇后才九岁,她在大明宫里掷地有声地为花家辩驳。先国君将她封为太子妃一来是想以皇后为质牵制大将军,二来也是真心喜欢皇后,希望她能嫁入皇家,辅助明君。皇后顶着‘太子妃’的头衔在挽月阁住了九年,九年来花家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处,朝臣对大将军手握重兵多有忌惮,国君也是疑心重重。皇子间争斗激烈,皇后自然就成了争夺储位的最大筹码。这些年,她过得自然辛苦,可毕竟将军还在,少将军还在,花家还在,她总归还有个盼头……可如今,大将军没了,少将军没了,皇后要如何活下去……”
碧云叹息,道:“小姐这一生跌宕起伏,她的身子一直孱弱,又中过南诏的巫蛊,毒虽解了,到底还是落下病根了。在北燕的地牢里,毒性发作那般危险她都熬了过来。可这次……”
“姑姑是看着皇后长大的,可有什么法子?这里陛下还急召皇后回宫,可皇后这个样子,即使回去了,你我也很难交差。”
“小姐万念俱灰,我想只有三殿下能让她重新活过来了……”
“三殿下……”殷吉祥突然记起那个桀骜不驯的皇子。当年,他是那般的意气风华,身份尊贵、一身傲气。犹记得,他大闹太子府,口口声声地要带太子妃走。“陛下不会允许的,姑姑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如今东楚虽定,北燕仍虎视眈眈不肯善罢甘休。北燕领军的是二皇子的皇妃向灵韵,她扬言陛下杀死了二皇子,现在她要为夫报仇,讨回血债。二皇子之死本来就令陛下陷入猜疑之中,如今皇妃站出来这样一说,多半人是相信了的。陛下念及向灵韵是二殿下的遗孀,不与她计较,如今已班师回朝了。北燕的军队却仍盘踞在屏北以外三百里处,日日骂阵。”
“送本宫去屏北。”花倾城突然走了过来,平静地说道。
殷吉祥、碧云连忙跪下,却又忍不住抬头看着花倾城。花倾城此时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又重复了句:“送本宫去屏北。”
碧云眼尖地发现,花倾城身后的火堆已经熄灭,花倾城怀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象牙瓷瓶,那双手满是烫伤、烧伤和被木屑扎破的伤口。
“小姐!”碧云惊呼,连忙从地上窜了起来,心疼地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花倾城伤痕累累的手,怒道,“你们怎么不拦着皇后!”
“姑姑,娘娘不让靠近……”侍卫为难地说道。
“走吧,去屏北,本宫有办法退敌。”花倾城说着,径直上了马车。
碧云、殷吉祥面面相觑,最后碧云叹息道:“就听小姐的吧!即使陛下在这也不一定能说服小姐,何况你我。”
殷吉祥点点头,道:“老奴还是跟着吧!这路上好有个照应。姑姑派人给陛下送个信儿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