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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几天前,顾天雷出人意料地给儿子买了一双白球鞋,令顾罡韬惊喜不已。没有钱买鞋粉,稍有污点,他就用白粉笔蘸点水涂在上面,睡觉的时候要把鞋放在窗台上,生怕毛手毛脚的弟弟踩上一脚。有了这双神气的白球鞋,他更喜欢在足球场上露一手了。年级足球比赛,他被推选为班队队长,一举拿了冠军。由于这些表现,前些日子调整班干部的时候,由李老师提议,被同学选为体育委员。一开始他对这个“小官”并不在意,体育委员无外乎是个喊操的,听起来哪有班长、学习委员带劲?可他很快发现体育委员的权力有时也大着呢,上体育课老师开会来不了,他就是全班最出风头的人。他知道黛微喜欢打乒乓球,于是只要打乒乓球,他就会把最好的球拍留给黛微。起先大家谁也没在意体育委员徇私,但有一次这个秘密被淘气发现了,她噘起嘴巴,把发给她的那只球拍一下摔在了顾罡韬面前:“连着几次了都给我发的是‘光板’,我不要!”
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难堪,顾罡韬反唇相讥:“球拍能打就行,又不是争世界冠军。嫌不好让你爸给你买好的去!”
淘气不甘示弱,叉着腰朝他迈进一步:“能打就行?那你为啥每次都给她发有胶皮的?”
“给谁发了?”
“给……给你媳妇!”淘气突然抬高了嗓门。
全班同学“轰”地一声笑了,有的还扭过头去看黛微。黛微把球拍朝地上一甩,低着头跑回了教室。
淘气以胜利者自居,兴冲冲走出人群,朝顾罡韬说:“哼!不能了吧!”
此时,她忽然感觉站在人群中的齐浩楠正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她。就淘气而言,她对谁的目光都可以不屑一顾,却不能不在乎齐浩楠,至于啥时候开始在乎他的,连自己也糊里糊涂。她认为齐浩楠是全班最热情公道的人,人多的时候在一起交谈说笑,他会注意不让任何人受到冷落,倘若有一个人长久沉默不语,他会主动攀谈,巧妙地把你拉入谈话圈内。在淘气眼里,齐浩楠有一种超凡的能力,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气氛的变化,从而挥洒自如因势利导。更可贵的是他能从平凡中挖掘幽默,与他交谈,你也会觉得自己也有了幽默感,是个妙趣横生的人。
顾罡韬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淘气奚落,像游泳呛了一鼻子水,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懊恼地飞起一脚,将手中的足球踢到了空中,涨红着脸朝淘气走去。
“想干啥?”人群中传来低沉的吼声。顾罡韬没想到尹松会站出来,他用身体挡住淘气,一把抓住顾罡韬的衣领:“咋了?还想给女生撒野?告诉你,自从你当了老师的红人,我早就想收拾你了!”
尹松微低着头,双眼冒凶光。顾罡韬哪里有丝毫惧色,他眼疾手快,双手抓住尹松的手腕,身子猛然一转,尹松的一只胳膊就被反拧在了身后。
“盐里没你,醋里没你,你乱搀和啥?”顾罡韬低吼道。
尹松并不回答,反过身来,“砰”的一拳,端端正正打在了顾罡韬的脸上。顾罡韬措手不及,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尹松更加凶猛地扑过来,顾罡韬不停地躲闪,他不愿迎战,边退边说:“尹松,咱哥们儿别伤了和气!”
尹松却嘿嘿冷笑着抡起拳头步步紧逼。这时,大孬、铁军开始在一旁呐喊助威:“打!你俩打擂台,打呀!”
眼看顾罡韬要吃亏,齐浩楠闪出人群,紧握拳头横在胸前做出随时准备参战的架式:“罡子,打!给他来两招!”
齐浩楠的声音像兴奋剂。顾罡韬暗暗攥紧拳头,身体猛地一闪,照准尹松的下腹来了个黑虎掏心,尹松“哎呀”一声,身子像刺猬一样蜷缩成一团。大孬、铁军看势头不妙,猛地朝顾罡韬扑来。大孬动作笨拙,但出手很重,扎起的拳头没等落在顾罡韬身上,就被齐浩楠伸腿叉在他双腿中间,肩膀用力一摆,就一个后滚翻跌在了沙坑里。大孬啃了一嘴的沙子,没等他翻身站起,又被前来助战的赵天星一个饿虎扑食骑在了身上。
整个操场乱成了一窝蜂,起哄声此起彼伏,直到老师来了,才平息了这场乱仗。
“操场事件”之后,顾罡韬当了不到一学期的体育委员被罢免了。班上的人际关系也变得更加复杂,顾罡韬和尹松由哥们儿成了对头。
淘气的心情变得很糟,一连好些天都少言寡语。她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尹松。她清楚地知道,让尹松几个这么一搅和,她不仅得罪了顾罡韬和黛微,同学们还自然而然地把她和尹松、大孬、铁军一伙划在了一起,甚至有人议论说:淘气如果不是因为有尹松撑腰,她哪敢跟顾罡韬叫板,肯定他俩有秘密。
想起这些,淘气的苦闷又添了几分。
淘气机灵顽皮、开朗大方,她身上洋溢着野性的柔情,率真的诚挚,矫健的身姿总带着青春的韵致,一双略显迷离的眼睛和一张微微翘起的嘴,尤其惹人爱怜,因为这些,淘气从来都被归结到可爱的女生之列。
尹松家境优越,又是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文革”前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印染厂做了党委书记,“文革”开始后,父亲遭到批斗,被打折了腰,从此卧病在床。环境的巨大落差,使尹松彻底走上了叛逆之路,又由于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因此他的叛逆就是我行我素、武断霸道,用拳头代替语言,对老师置若罔闻,对同学颐指气使,这使得许多同学既害怕他,又要服从他、巴结他。但是尹松绝非欺软怕硬的小痞子,他从小胆量过人,上树掏雀,吊在树枝上打秋千,下面的人早已面无人色,他还在树上嘻嘻哈哈。“文革”开始,家庭变故,让尹松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打架斗殴上,他从不怯场,面对比他高两届的同学,也敢较个高低。
黛微也变了许多,家境的坎坷使她少女敏感的心过早地成熟了。自从“老三届”的大哥大姐们开始上山下乡,也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前途,她明白高中毕业将意味着什么,虽然自己做梦都期盼着上大学,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可眼前的现实告诉她,上山下乡无可逃避。她只能顺其自然,不想给受尽折磨的父母增添新的烦恼。
这一切使黛微在与人交往时总是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尤其对顾罡韬,虽然她渴望与他产生感情上的共鸣,这个工人家庭出身的男孩,身上有一种很不一般的东西——只有他才具有的那种优良品质,再加上顾罡韬英俊的容貌,虎虎生威的气势,果敢敏锐的目光,但凡想起,都像阵阵波涛涌入她的心房,让她的心悸动,悸动之余又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感。
那次淘气头脑发热,当众说她是顾罡韬的“媳妇”,真的让她很伤心,淘气无意间一句话,让黛微深藏的情愫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被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她更生顾罡韬的气,嫌他不会把握分寸,嫌他太鲁莽,把一种少男少女朦胧的感觉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黛微因此有意疏远顾罡韬。尽管她渴望他的目光,但理智又一再提醒她要面对现实。“媳妇”这个词一旦出现,仿佛让她吃了一只苍蝇,她要用自己的行动让同学明白,黛微是纯洁无瑕的,她永远不会跟庸俗搭界。那天以后,甚至从顾罡韬身边经过,她都要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衣襟蹭他一下。
夕阳西下,旷野宁静。一群群麻雀在眼前翻飞啁啾,杨柳轻盈的身姿倒映在水中,随着微风荡漾,宛如天真烂漫的孩子在戏耍。吃罢晚饭,黛微独自来到小红渠边,思绪像乱麻一般纷纷扰扰。她知道顾罡韬身上的那股子犟劲,不会理解她为什么和他疏远,这家伙也许再不可能和她相好了,精神上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突然倒塌,使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痛楚。
“黛微,你一个人在这儿是吟诗呢还是作词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黛微转头看见齐浩楠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装笑脸问:“你找我?”
齐浩楠一脸的严肃:“我这两天发烧没去学校,落下那么多功课,不找你学习委员找谁?”
黛微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旁敲侧击地问:“你最好的朋友就在你家隔壁,不是更方便吗?”
齐浩楠摸摸后脑勺说:“找他是对牛弹琴,他这些日子脑子乱哄哄的,连布置的作业都不知在哪一页,比我还犯愁呢!”
“是吗?那是为啥?”黛微惊讶地眨眨眼。
齐浩楠抿着嘴,庆幸黛微进了他精心布置的圈套。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他装作生气的样子:“鬼才知道为啥!他说他不想学习了,心一烦就想找人打架。”
“噢!那咋行呢!他学习刚刚有点起色,怎能自暴自弃?”黛微试探地问,“要是我去你家给你补课他能来吗?”
“这个嘛,就要看你的魅力了。”齐浩楠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去你的。”黛微用手推了齐浩楠一把,“那好吧,我现在就去你家。”
齐浩楠打量着黛微,按捺住欣喜和她一起朝家属院走去。
黛微的出现,如同一道耀眼的电光闪现在顾罡韬眼前,刺得他头晕目眩,黛微来了,就在他眼前,所有的误会、不快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齐浩楠大功告成,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转身溜走了。
黛微怔怔地望着顾罡韬,把顾罡韬盯得发毛,只好笑着摆摆手:“坐呀,站客难打发。”
“啥时候学会客气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心事?”黛微转动着女孩子特有的心计,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主动。
顾罡韬挠挠脑袋,嘀咕道:“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总发闷。”
“有啥心事说出来嘛,说出来就好了。”
顾罡韬只好如实讲来,但他同样有意把自己最烦心的事情放在后面:“我有两个想不通的问题,一是尹松这些日子为啥总跟我较劲,我俩以前的关系你知道,足球场上是一对好搭档,出了校门是一双行影不离的兄弟,自从我静下心来想学点东西,他一下子把我视同了眼中钉肉中刺。第二个是,你好像有意疏远我,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在你面前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你觉得尹松变了,这就对了,说明你的感觉不迟钝,你可以直白地说,他以前跟你是难兄难弟,现在分道扬镳了。”
“这里面有啥奥秘,能说说吗?”
黛微想了想,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这里面没啥奥秘,因为你俩走的不是一条道。咱们先不谈这个,今天我本来不想见你,是看在你那老朋友的面子上我才来的。你不要以为我会钻进你们的圈套,我来,是因为我想来,因为咱们之间总有一些话要说,否则憋在心里大家都不舒服。”
说到这里黛微一声叹息:“罡子,从小学到中学,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想起当年‘牛棚’前的一幕,我就对我妈说:罡子不像是我的同学,他像我的哥哥。说真的,我不是想疏远你,而是不希望被人说三道四,这你应该明白。”
黛微说的还是那天顾罡韬跟淘气斗嘴的事。青春少女总是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看的神秘而又神圣,一旦变成世俗的男女之事,会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这一点,并不是粗线条的顾罡韬所能体会的。
听到黛微的诉说,顾罡韬无语,闷了好半天才说:“我没有你会表达,但是你应该知道,浩楠去找你就是为了我,这些天我心里其实比你还难受。今天咱们说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黛微再次长叹一声,她感到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