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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阴沟翻船
方舟大大咧咧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干嘛不早说?大家都是文化素质很高的知识分子,通情达理,事情说开了就OK,免得猜哑谜似的,我也支持你。”
“谢谢。”章蔼和感动地与他握握手。
我忍住笑道:“方先生是我们学校知识最渊博的老师,我们唯他马首是瞻。”
方舟知我在寒碜他,干笑几声,故做谦虚状。
尹师兄借驴下坡:“好,好,少数服从多数……下一步怎么办?”
钱伯斯指着地图:“这幅图仅仅反映长晖山区地形地貌,没有明确线路和终极目标,景副官还是藏了一手儿……因此地图不能作为行动指南,我们必须继续调查,从侧面了解更多长晖山的情况。”
“图上的数字很怪,”章蔼和凝神看了会儿,“我把它扫描下来发到台湾,请朋友用最先进的电脑进行破译。”
瑟曼道:“这是一个方向,另外,我记得尹先生说过吉耿阳的身份问题,景副官是个很谨慎很小心的职业军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写一个人的名字。”
“我们了解过,吉耿阳是永埠地区最有名的盗墓贼,七八十年代疯狂作案20多起,1982年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判刑18年,他在狱中认真改造表现良好,被减刑提前释放,”我一口气背出方舟提供的资料,“后来他在家乡——永埠县白驹镇夹子沟露过面,据说担心仇家找他,没几天便不知去向,这是8年前的事了,当时他57岁,身体挺硬朗,翻山越岭像小伙子似的。”
钱伯斯道:“8年后他已65岁,就算还保持小伙子的心态,体力、精力也跟不上,8年,会有仇人愿意等8年?现在也该回家了吧。”
“这位仇家有无可能是景副官?”章蔼和道。
瑟曼难得展颜,她也笑道:“60岁怕80岁,你真有想象力。”
章蔼和拍拍额头:“呵呵,我都被绕昏头了。”
“还有一个方向,越巴族首领墓穴……”我把越巴族陈长老与首领墓穴的事简要提了一下,众人皆瞠目以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可惜陈长老的故事没讲完就被他吓跑了。”我遗憾地指指方舟,他苦笑不已。
钱伯斯出了会儿神,站起身道:“既然陈长老与你有约定,迟早会主动找你,今天到吉耿阳老家碰碰运气吧,他是唯一与景副官有关系的人,上帝保佑他长寿。”
山路崎岖颠簸,一个接一个的大石坑,每个坑足有二三尺深,都是被拖拉机等大型车轮碾轧出来的,吉普车在上面连蹦带跳地行驶,40多公里路居然开了三个多小时,章蔼和晕得天昏地暗,恨不得连苦胆都吐出来,其他人尽管平时从不晕车,也被整得七荤八素,面无血色。
方舟说美国大概没这种路吧,钱伯斯微笑道,美国并非你想象的天堂,有些偏僻遥远的小镇山路与这里差不多,瑟曼补充说大峡谷的路也不好走。
下了车眼前倒是一片好景致,青山绿水,小河环绕,层层叠叠的翠嶂深处点缀着青砖红瓦房,此时正值中午,山间炊烟袅袅,偶尔闻见村庄里呼唤顽童声。
“真美啊!”尹师兄无限神往,“这么精致秀丽的地方居然培养出盗墓贼,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章蔼和在瑟曼的搀扶下坐在石头上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见眼前美景,掏出相机狂拍不止。
沿着山路一直下去,前面是一块梯田,梯田左边的小河绵延伸向东南山谷深处,大约十几米远处坐着位老人,头戴斗笠,一手拿着渔竿儿,一手举着长长的旱烟管,悠然自得。
方舟跑过去问路,尹师兄感叹道:“瞧这位老人,哪有你我俗人的烦恼,城市的孩子从幼儿园读到大学,再读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有一天,像他一样无牵无挂地坐在河边,边晒太阳边钓鱼,寄情于山水之间,唉……”
章蔼和深有同感地附和,表示将来要在这儿买地建房,享受人生。瑟曼说最好有块沙滩,能趴在上面晒日光浴。
一群书呆子!我笑道:“这可不是加勒比海滩,你穿着比基尼在河边一亮相,能把村民们吓迷糊认不得回家的路,没有手机、互联网,报纸每半个月送一次,更没有卫生间,抽水马桶,你们能挨几天?”
“现实主义女孩,缺乏诗意和激情,”尹师兄扫兴地说,“把浪漫细节化,这是浪漫的悲哀。”
章蔼和则说生活上的困难可以克服,何况这里的实际条件远比想象中要高。
我们认真辩论在这里长期居住的可行性时,方舟带着老人过来。老人发须雪白,说的一口湖南山里方言,口音极重,需要仔细聆听外加揣摩才能弄懂个大概。他说吉耿阳还活着,两年前从外地回来,整天闷在家中听收音机,偶尔和村民们赌赌钱,从不出山。他住在南山坳老家,离这儿不太远,从前面渡口坐船,过河后步行10多分钟就到了。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20多米外有处用粗木搭成的简易河桩,河桩右侧静静躺着一只木筏,由七八根圆木扎成。我抢着跳上去,木筏向下一沉,并随我的力道往左一歪,我惊叫一声,差点摔到河里。方舟笑道,这不是大船,要注意平衡。
老人等大家都上来,从河桩下沿拿起一根竹篙在岸边轻盈一点,木筏立即飘出老远,再撑两篙已接近河中央。
蓦地,老人面露紧张之色,指着河里“哇哩哇啦”不知叫着什么,我们低头看去,河面平静如镜,毫无异状。正诧异间,木筏大幅度向左一荡,“扑通”,最靠边的尹师兄和钱伯斯栽入河中,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木筏又大幅度向右一摆,瑟曼尖叫着摔下去,方舟在原处打了两个转未能保持住平衡,也落下水。
我紧紧抓住章蔼和的手,两人身体左右不停地摇晃,老人扬起竹篙用黑黝黝的铁头对准我们,露齿一笑,做了个跳水的手势,我和章蔼和无奈地对视一眼,相继跳了下去。
这时方舟已快速游到木筏,双臂一伸准备跃上去,“啪”,竹篙重重拍在他胳臂上,方舟大叫一声沉入水中。
“方舟!”我带着哭腔喊道,却不小心呛了一大口水,意识顿时模糊起来,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危急中瑟曼从侧面游过来将我架起露出水面,正好看到老人横腰一扫将钱伯斯打下去,又回手在尹师兄脑袋上敲了一下,咕噜咕噜,水面冒出一串水泡。
尽落下风,我们只得在河里眼睁睁看着他将木筏靠到对岸,大笑数声扬长而去。
“他就是吉耿阳!妈的,不小心中了招。”方舟爬上岸边脱下外衣边拧水边恨恨道,其他人上当倒也罢了,他可是堂堂刑警大队警官,出道以来破获大大小小案子30多起,也算功勋卓著、经验丰富,却在这宛如世外桃源的小山村被60多岁的老人玩了一把,怎不让他恼羞成怒。
钱伯斯在尹师兄的协助下生了堆火,大家边烤火边烘干衣服,瑟曼倒潇洒,干脆脱剩下胸罩和内裤躺在岩石上晒太阳。
钱伯斯怅然道:“很有幽默感的老头,他真像小伙子,心态、体力、智慧都像。”
“可不管如何,至少瑟曼晒日光浴的心愿是达到了。”我忍俊不禁道。
众人哈哈大笑。
方舟偷偷朝瑟曼瞄了几眼,悄悄说:“身材真是一级棒,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
我若无其事重重拧了他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倒吸凉气。
“怎么办?”章蔼和道,“是不是沿着他逃跑的方向追上去?”
钱伯斯摊开手绘图与县城的地形图对照,研究一番道:“夹子沟处于长晖山西南余脉,肯定有山路通向深山区,吉耿阳对地形又很熟悉,在这里捉迷藏,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章蔼和孩子气地吮起嘴唇:“找不到他,景副官这条线索无从查起,我们什么事都做不成。”
“不能对吉耿阳抱太大希望,”尹师兄提醒道,“他不过是一个盗墓贼,与越巴族和景副官天生相克,仅此而已,不代表他掌握很多秘密。”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大家突然没了方向,有茫然失措之感。
午后,村民陆续凑过来搭讪,当然眼光大多落在瑟曼身上,她明知成为注意的焦点,反而转过身子舒展四肢,身体曲线一览无余,淳朴的村民们眼睛都看直了。
我们乘机打听吉耿阳的情况,出人意料的是村民们对他并无好感,七嘴八舌将他的糗事和盘托出,包括盗墓、坐牢、流浪等等,并说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低矮最破旧的,混了一辈子还住父母留下的茅草屋,本来娶了个老婆生活还算可以,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溜出去为非作歹,结果弄得如过街老鼠,老婆在外面抬不起头,一气之下跟人家跑了,落得剩下孤家寡人。
我随口问了一句:“他的父母呢?”
一位长者道:“他老子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解放初期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人举报出来,当做潜伏特务给镇压了,当时他们知道逃不出一死,提前把吉耿阳送到外地远房亲戚家,捡了条命。”
我们全体精神一振,连瑟曼都坐起来。
“他父亲在哪个部队当的兵?”尹师兄问出我们最迫切知道的问题。
“好像蛮有名的……还在县城跟日本鬼子打过仗,他老子熟悉地形,负伤后混在死人堆里,等天黑后逃回村里,就躲在后山山洞养伤,这事儿年龄大一点的人都听说过。”
越说越靠谱!
“是不是章炯笙独立团?”尹师兄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太清楚,反正是跟日本鬼子打仗的时候,伤没养好鬼子就投降了,他老婆还到县城领过补贴费,都是白花花的大洋。”
发生在1944年的事,时间上基本吻合。
如此说来,景副官与吉耿阳父亲还是战友,有这层关系,景副官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他父亲参与过进山藏宝,熟悉线路?
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协定?
吉耿阳,对我们越来越重要,可这条狡猾的狐狸有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作后盾,能跟我们展开旷日持久的追逐战,他耗得起,我们不行,这不是游戏,我们也没有玩的心态。
经过协商,钱伯斯、章蔼和、瑟曼和尹师兄留在村里,分住到吉耿阳破草房周围的村民家守株待兔,我和方舟回县城从公安、民政等部门设法了解些他的资料;同时再到敬老院转转,多接触景副官生前周围的老人,两天后到夹子沟会合。
尹师兄原想和我们一起回县城,钱伯斯以人手不足为由执意要他留下,尹师兄等于是人质,大家心知肚明,因为他对调查的态度最勉强,又是警方介入的倡议者,把他控制住最能稳定大局。
回城路上我问方舟这次专程过来到底想调查什么,他答非所问说钱伯斯和瑟曼的身手不错,反观章蔼和,与尹师兄一样都是五体不勤的文弱书生,关键时候容易掉链子。我嘲笑说你是高手,可碰到吉耿阳还不是一样阴沟翻船。他认真地说你注意到没有,同样是落水,只有我和钱伯斯能奋起反击,瑟曼虽没上船却救了你,实力立判高下,明显分出几个层次。
难道钱伯斯是冒牌的休斯敦大学教授,博士头衔也是假的?我诧异道。
方舟嘿嘿嘿奸笑数声,摸着下巴说美国的博士比中国的老板还多,去年纽约警方组织一批警员到上海参观交流,其中有四个博士,一个双料硕士,他们不认为博士干警察是屈才,在美国学历也不是求职的主要砝码。
“有你这么泼冷水的?”我佯怒地瞪他一眼,“这叫打击自尊,明不明白?”
他赶紧见风使舵:“当然,我个人对博士非常敬重,尤其是女博士,很有内涵,嘿嘿嘿嘿……”
“讨厌!”我打掉他袭向胸部的黑手。
轻车熟路走进王院长办公室,见他正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旁边站着一位工作人员,眼泪汪汪的,好像刚刚受到批评。
“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我连声道歉往外退。
王院长叫住我,说:“你来得正好,这件事与你调查的景老人有关。”
哦,又有新情况?我和方舟赶紧在他对面坐下。
王院长瞪了工作人员一眼,叹了口气道:“都是她们缺乏责任心,遇事不动脑筋又不晓得主动汇报,才搞出这档子事,真是不好意思……”
胃口顿时被高高吊起,我忙不迭说:“没关系,没关系,您就说什么事吧。”
他指指工作人员:“前天下午她寄出两封信,其中有一封是景老人的。”
“啊!”我惊得站起来,“他,他,他什么时候留下的?不,不是说东西都烧了吗?”
工作人员的头差不多垂到胸口:“在他枕头下,信封得好好的,外面还套了个信封,上面写着如果他死了,就把这封信寄出去,所以,所以……”
王院长痛心疾首道:“这么大的事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嘛!人家两位博士专门从上海赶来调查景老人,局里又要求全力配合,现在最重要的书信从我们眼皮底下出去,居然没人告诉我,你说说,你说说……”
“记得信封上的地址和收信人吗?”方舟问。
“没,没注意……”她怯怯道。
“那,那信封上的地址长不长,名字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方舟语气更温和。
她抬起头哭丧着脸道:“您就别问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