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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徐庶赶赴许昌,急匆匆往见老母。徐母见儿子上当,大骂他不辨书信真假,便离开刘备投奔曹操,实在是玷辱了祖宗,悲愤之下,悬梁自尽。徐庶哭倒在地,后将母亲葬在南原,居丧守墓,不为曹操所用。曹操赐送礼品,徐庶一概不接受。
再说玄德正安排礼物,要去隆中拜见诸葛亮。忽有人报告:“门外有一先生,高帽阔带,相貌非常出色,特地前来探望。”玄德自语道:“难道是孔明先生来了?”整理了衣冠出来一看,乃是司马徽。玄德很是高兴,将他请进后堂高坐。两人各自问好。司马徽说:“听说徐元直在你这里,特来见见他。”玄德说:“曹操抓了元直的母亲,徐母差人送来书信,唤他回许昌去了。”司马徽着急地说道:“正中曹操的诡计了!我早听说徐母贤德,即使被曹操囚禁,也不会写信唤儿子回去。这信一定是假的。元直不回去,他母亲还能活在世上;现在元直回去了,他母亲必要死去了。”玄德吃惊地问其中缘故。司马徽说:“徐母义高德贤,必定羞于见到儿子归降曹操。”二人感伤。玄德又问:“元直临走时,推荐了南阳诸葛亮,这人怎么样?”司马徽笑着说:“元直要走,自行离去就是了,何必又拉他出来呕心沥血呢?”玄德说:“先生为何这样说啊?”司马徽说:“孔明与博陵的崔州平、颍川的石广元、汝南的孟公威及徐元直四人为密友,他并不讲说自己的志向,常常自比管仲、乐毅,其才能不可估量。”此时,站在一旁的云长说:“我听说管仲、乐毅是春秋、战国时的名人,其功绩遍及天下,孔明自比这两人,不是夸大其辞了吗?”司马徽笑着说:“依我看,不应当以这两人与孔明相比,我要以另两人来比他。”云长问:“哪两人?”司马徽说:“可以比得上兴周朝八百年的姜子牙,旺汉朝四百年的张子房。”众人都愣住了。司马徽说完,走下台阶告别玄德,玄德留他不住。司马徽走出门,仰天大笑说:“卧龙虽能得明主,却不能得天时,可惜了啊!”说完,飘然离去。
第二日,玄德同关、张及随从来到隆中。远远看到山边有几个农人,挥锄在田间耕种,一边忙碌,一边歌唱:“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玄德听到歌声,勒住马问农夫道:“这是谁作的歌?”对方回答说:“是卧龙先生所写。”玄德又问:“卧龙先生住在何处?”农夫说:“这座山的南面,有一片高冈,名叫卧龙冈。山冈前面小树林内的茅草屋,就是诸葛先生居住之地。”玄德谢过,策马前行。没走几里,遥望卧龙冈,果然觉得情景不同一般。
玄德来到茅屋前,下马亲自叩门。一个小童出来询问。玄德说:“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地前来拜见先生。”童子答道:“我记不住这么长的名字。”玄德说:“你只说是刘备来访。”童子说:“先生今早出门了。”玄德问:“去了哪里?”童子说:“先生踪迹不定,不知往何处去了。”玄德失望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童子说:“先生的归期也不能确定,有时三五天,有时十多天。”玄德一听,惆怅不已。张飞说:“既然见不到,我们先回去了吧。”玄德说:“再等等。”云长也说:“不如先回去,以后再派人来探听。”玄德答应了,嘱咐童子:“如果先生回来了,告诉他刘备拜访过。”
于是一行人上马,走不到几里,勒住马回望隆中景物,果真是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但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让人观看不尽。这时,只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拄着藜杖从山僻小路上走来。玄德暗喜,想必这是卧龙先生了。急忙跳下马来,向前施礼,问道:“先生是卧龙吗?”来人不答,反问:“将军是谁?”玄德说:“我是刘备。”来人说:“我不是孔明,我是孔明的朋友,博陵的崔州平。”玄德说:“早听得先生大名,今天有幸遇到。请暂且在地上坐坐,我向你请教一句话。”于是二人在林间石头上坐下,关、张二人站立一旁。州平问:“将军为何想见孔明?”玄德说:“如今天下大乱,四方不平,想向孔明请教定国安邦的策略。”州平笑着说:“将军想安定天下是仁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将军想让孔明来扭转乾坤,恐怕并不容易,只是徒劳心力。”玄德说:“先生所言,诚然是高见,但刘备身为汉室子孙,理所应当匡扶汉室,怎能以天数、命运相推托呢?”州平说:“我只是山野之人,不配谈论天下大事,蒙将军刚才问话,这才随便说说。”玄德说:“蒙先生教诲。不知孔明去哪里了?”州平说:“我也正打算拜访他,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玄德邀请道:“请先生同到我那里去,如何?”州平说:“我喜欢闲散的生活,早已无意于功名,有缘再见吧。”说完,拜揖离去。玄德与关、张上马前行。张飞嘀咕道:“孔明没访到,却遇到这么个腐儒,闲谈了这么久。”
过了几天,玄德派人去打听孔明的消息,回报说:“卧龙先生已经回来了。”玄德便吩咐人备马。张飞说:“只不过是一个村夫,何必哥哥亲自去,派人去将他唤来就是了。”玄德呵斥说:“孔明乃是当世的大贤之人,怎能叫他人去唤?”于是上马再去拜访。关、张还是乘马跟随。
当时正是隆冬,天气严寒,阴云密布。行走不到几里,北风横吹,大雪霏霏,山林换上银装。张飞心有不愿:“天寒地冻的,军士都可以不练兵,我们却要跑这么远见孔明,不如回新野躲避风雪。”玄德说:“我正是要让孔明明白我求贤心切。三弟如果怕冷,可以自己先回。”张飞听刘备这样一说,有些着急地说:“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冷吗?只是担心哥哥空劳神思。”玄德说:“那就不要多说了,只跟我同去。”快要到茅庐时,忽听到路旁酒店有人唱歌,玄德停住马谛听。酒店中有两人相和而唱,表达出英雄何在、独善其身的生活态度。玄德听二人唱完后,走进酒店,问道:“卧龙先生在这里吗?”坐在酒桌上首的一人白面长须,坐在下首的那一个清奇古貌。玄德走近,施礼问道:“请问二位谁是卧龙先生?”长须人问:“你是什么人?找卧龙有什么事?”玄德说:“我是刘备,特来拜访先生,求问济世安民的方法。”长须人这才回答:“我俩并不是卧龙,只是卧龙的朋友。我是颍川石广元,这位是汝南孟公威。”玄德欣喜地说:“我早就听说二位的大名,今日有幸邂逅。我们有随行的马匹,请二位一同去卧龙庄上一谈。”广元说:“我们都只是山野闲散之人,不懂治国安民之事。明公还是请自行上马,寻访卧龙吧。”
玄德于是辞别了二人,骑马往卧龙冈来。到庄前下马后,扣门问童子:“先生今天在庄内吗?”童子说:“现在堂上读书。”玄德欢喜不已,跟随童子进去。来到中门,只见门上有一对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玄德正看着,忽然听到有人吟咏的声音,于是站在门侧窥视:草堂里有一个少年人,靠近火炉,抱着双膝,吟唱道:“凤翱翔于千刃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玄德一直等他唱完,这才上草堂施礼说:“我仰慕先生已久,无缘拜会。前些日子因徐元直称赞推荐,特敬来拜访,没想到不遇而归。今又冒风雪而来,终于得以瞻仰先生相貌,真是万幸啊。”那少年慌忙回礼说:“将军莫不就是刘豫州,要见家兄吗?”玄德惊讶又失望地说:“先生又不是卧龙?”少年回答:“我是卧龙的弟弟诸葛均。我们有兄弟三人,长兄诸葛瑾,现在江东孙仲谋那里做幕宾,孔明是我二兄。”玄德又问:“卧龙先生今天在家吗?”诸葛均说:“他昨天被崔州平邀约,一同出外闲游去了。”玄德说:“你知道在哪里闲游吗?”诸葛均说:“也许在江湖之中驾游,也许在山岭中拜访僧人,也许在村落中寻访朋友,也许在洞府中弹琴下棋,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玄德失望地叹说:“刘备怎么这样缘浅?两次拜访都见不到大贤!”诸葛均安慰说:“请稍坐一会,喝杯茶。”张飞不耐烦地说:“那先生既然不在,请哥哥上马回吧。”玄德说:“我既然来到这里,怎能不说几句话就走?”于是问诸葛均:“听说卧龙先生每天都看兵书,熟知用兵之道,能不能给我说说?”诸葛均说:“我并不知晓。”张飞催促说:“问他干什么!风雪越来越大,不如早点返回。”玄德叱止张飞,还想再攀谈几句。诸葛均说:“家兄不在,我也不便留你们太久,等哥哥回来了再去回礼。”玄德忙说:“岂敢劳烦先生大驾。几天后,我当再来拜访,请借些纸笔,我写封信留给令兄,以表达我殷切希望一见之意。”诸葛均递上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白纸,写信一封交给诸葛均。三人拜辞返回,诸葛均将他们送出门。
玄德三人正准备上马离开,忽然见到童子在篱笆外面招手,叫道:“老先生来了。”玄德看过去,只见小桥西边,一人头戴暖帽,身穿狐裘,骑着一头驴子,后面跟着一个青衣小童,手拿一个葫芦酒壶,踏雪而来。走过小桥后,吟诗道:“一夜北风寒,万里彤去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听完吟唱后,大喜道:“这定是卧龙先生了。”立即滚鞍下马,走上前施礼道:“先生冒雪而行,实在不易!刘备在这里等候一段时间了。”那人见状,慌忙下驴答礼。诸葛均在后面喊道:“这并不是家兄卧龙,是卧龙的岳父黄承彦。”玄德说:“您刚才所吟的诗句十分高妙。”承彦说:“老夫在小婿家看《梁父吟》,记住了这一篇,刚才经过小桥,偶见篱笆下的落梅,一时感叹,因此将这首吟出,没想到被尊客听见。”玄德听完,辞别承彦,上马而回。正遇上风雪越来越大,回过头来望向卧龙冈,玄德心中怅然不止。
玄德回到新野之后,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新春时节。玄德叫占卜人挑选了一个吉期,斋戒三天,沐浴更衣,打算再去卧龙冈拜见诸葛孔明。关、张二人听说后,心中都不太高兴,于是一同进屋劝谏玄德。关公说:“兄长两次亲自前去拜谒,礼节心意都已经尽到了。那诸葛亮也许只是徒有虚名,所以故意躲避,不敢相见。兄长不要太过于相信这人了。”玄德说:“不对。从前齐桓公想见东郭野人,五次前去才终得一见。何况我要见的是大贤。”张飞说:“哥哥一定弄错了,他不过是一个村夫而已,怎么可能是大贤呢?这次哥哥不需要亲自前去,他如果不来,我就用一条麻绳将他捆来。”玄德生气地呵斥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周文王拜谒姜子牙的故事吗?文王尚且如此敬重贤能,你又怎能太无礼!你这次不要去了,我与云长去就好。”张飞急忙道:“两位哥哥都去,小弟我怎能落后?”玄德嘱咐说:“你如果要去,不可失了礼貌。”张飞一口答应。
于是三人乘马,带上随从前往隆中。离草庐只有半里的时候,玄德便开始下马步行,恰好遇上诸葛均。玄德施礼后,问道:“请问令兄今天在吗?”诸葛均说:“昨天黄昏时才回来。将军今天可以与他相见了。”说完,飘然离去。玄德高兴地说:“今天侥幸能见到先生了!”张飞说:“这个人太没礼貌了,将我们领到庄上去又不碍事,竟然自己就离开了。”玄德说:“人都有自己的事,怎能强求?”于是三人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出门来问。玄德说:“有劳仙童通报一声,刘备专程前来拜见先生。”童子说:“虽然今天先生在家,但现在正在草堂上睡觉。”玄德说:“既然如此,暂且不要通报。”就吩咐关、张二人在门口等着,自己缓步走进草堂。见先生正在几席上仰卧,玄德便拱手站立在台阶下。半晌过去,先生还没醒来。关、张二人在门外站了许久,还不见动静。走进来一看,见玄德还在阶下侍立。张飞大怒,对云长说:“这先生真是傲慢!见我哥哥在阶下侍立,他竟然高卧在床,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云长再三劝阻。玄德还是叫二人出门等候。转过来看堂上时,见先生翻了一下身,好像要起来的样子,童子正要禀报,玄德拦住他说:“暂时不要惊动。”先生又睡去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孔明这才醒来,口中吟诗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吟完诗,翻过身来问童子:“有客人来访吗?”童子回答:“刘皇叔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孔明起身说:“怎么不早些通报?”又对刘玄德说:“待我更换衣服。”于是转入后堂。半晌,整理好了衣服出来迎接。
玄德一看,孔明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貌,于是下拜施礼道:“久仰先生大名,之前两次前来拜谒,都没能见着先生,已将名字写在文几上,不知先生有没有看到?”孔明道:“我只是南阳野人,性情疏懒,蒙将军屡次驾临,深感惭愧。”二人叙完礼,分宾主坐定,童子送上茶水。喝过茶,孔明又是一番谦让,却最终被刘备的真诚打动,开始与刘备谈论起天下之事。孔明叫童子拿出一轴画卷,展开来挂在中堂,指着画卷说:“这是西川五十四州的地形图。将军想成就霸业,北面让曹操占了天时,南面让孙权占了地利,将军可以占人和。先拿下荆州作为安家之地,再取西川建立基业,与孙权、曹操成三足鼎立之势,然后可以谋取中原了。”玄德听完孔明的这席话,离开座位拱手拜谢说:“先生的话使我茅塞顿开,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但荆州的刘表、益州的刘璋都是汉室宗亲,我怎么忍心夺他们的地盘?”孔明说:“我夜观天象,知道刘表将不久于人世;刘璋不是能建立大业的人,不久之后必归附将军。”玄德一听,忙低首拜谢。
玄德拜请孔明出山相助,孔明以“乐于耕锄,懒于应世”推辞。刘玄德流着眼泪说:“先生不出山,天下苍生怎么办啊?”说着,泪如泉涌,将衣服都打湿了。孔明被他的诚意打动,终于同意出山,为玄德“效犬马之劳”。第二天,诸葛均回家了,孔明嘱咐他:“我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能不出山辅佐。你在这里耕种,不要荒芜了田亩,等我功成之后,回来归隐。”
于是,玄德、关、张三人也辞别诸葛均,与孔明一同回新野。从那日起,玄德像老师一样对待孔明,两人吃饭同桌,就寝同床,每天一起讨论天下之事。一天,孔明说:“曹操在翼州挖建玄武池,训练水军,必定有攻打江南的打算。我们可暗中派人过江打探虚实。”玄德听从,派人去江东探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