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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婆子走后,到了晌午,来接沈氏和锦澜回府的马车便到了,与来时不同,一共两辆。惠秀她们早就得了信,将两人的衣物收拾妥当,分两趟搬到后头那辆上去,又扶着沈氏和锦澜上了前头的马车。
沈氏中毒之事母女俩商议过后决定先暗中瞒下不声张。惠无方丈那倒是不用担心,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他,且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出手给沈氏诊治。锦澜更是提议,即便寻到雪缠枝解了毒,只要一日未查出毒是谁下的之前,都要装作虚弱的样子,以免那人一计不成,再施毒计。
马车里铺着一层柔软华贵的苏缎妆花软垫,一张红木小几稳稳的摆在沈氏和锦澜面前,上面还放着两碟子精致的糕点,怕两人在路上饿着了。车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碧玉观音炉,清香袅绕,里头燃着的,正是沈氏喜爱的檀香。只是这檀香早已换过,不再是原先府里带出来那些香饵了。
车厢里只留了惠秀一个人伺候,挽菊和碧荷坐在后头装了行礼的那辆马车。沈氏一路上闭着眼假寐,锦澜慢里斯条的捻着一块糕点细细嚼着,目光偶尔从微微摆动车帘上扫过,猜测路上走到了哪儿。
下山的路行的快,在敲宵禁之前就已经回到了扬州城,叶家位于扬州城东边的双华街,那里只有叶家一处大宅,占地极为宽广,这是叶家五代积累下来的清贵和财富。
穿过高大巍峨的西城门后,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能看到叶家的大门。那带着浓厚沧桑岁月气息的朱红大门上挂着一方黑漆门匾,上面隶书弘劲有力的写着两个字:叶府!
“太太,二姑娘,到了。”赶车的李三恭敬的报了一声。
锦澜朝沈氏看过去,她知道,今日踏入这大门后,她与母亲都会变得不一样了。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她还是能感觉得到,母亲温婉的眉目间似乎多了一丝凌厉。
惠秀先下车,摆好了脚凳,这才将车帘打了起来。早已守候在门外的蔓萍赶紧过来,右手让沈氏搭着,又伸出左手小心翼翼的将沈氏扶了下来,白皙的鹅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太,您回来了!”
“太太,二姑娘。”蔓萍身后跟着水榭轩和澜园大半的丫环,纷纷都矮下身子,给沈氏和锦澜行礼。
沈氏看了蔓萍一眼,眼中倒是没有多少激动,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她环视一圈,“都起来吧。”
“太太,您辛苦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管事走上前,给沈氏行了一礼,不拘言笑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沈氏意味深长地看李管事一眼,突然低声说道:“老爷今日回府了吗?”
李管事没想到一向不管事的沈氏会问及叶霖的行踪,不由愣了下,连忙禀道:“回太太,老爷早早便回了府,如今正在书房。”
沈氏又扫了门前的下人们一眼,眉梢轻挑,不在多言,拍了拍锦澜的手道:“先进去吧。”说着便吩咐粗使婆子和丫鬟将行李搬入府。
锦澜平静的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望那黑底金字的门匾,一股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里是她出生与幼年时居住的地方,认真算起来,已有将近六年不曾进出过这个大门了。明年年底,叶霖便会上京续职,且留任京城,自此,这座宅子便成了叶家祖宅。前世除了母亲去世时,她曾扶灵回过一次,致死都不曾再踏入半步。如今,命运的画卷又将从这里徐徐展开,而她,却已不再是那个毫无心机,任人摆布的叶家二姑娘。
经过这些时日与沈氏的相处,还有灵济寺中佛音的洗涤,她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强烈的恨意了。如今所求,不过是希望能改变她和母亲的命运。惠无方丈劝诫的话,在她心里是种警示,她可以不信命,却无法阻止命运无形的脚步。
所以,只有放下怨恨,让心彻底平静下来,才能找到改变一切的方法。
锦澜一边沉默地想着,一边挽着沈氏的手走上台阶,蔓萍惠秀和挽菊碧荷她们拥簇在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府里去。
在第二道院的垂花门前,提前回府的唐嬷嬷已经吩咐人备好了软轿,这会儿见沈氏和锦澜走来,忙带着抬轿子的粗使婆子矮下身子行礼,“太太,姑娘。”
沈氏淡淡的点了点头,“起来吧。”接着便侧头对锦澜柔声道:“澜儿,你先回澜园,晚膳就不必过来了,这些日子在寺里想必也没休息好,夜里早点歇息吧。”
锦澜猜她是打算找叶霖说事,便乖巧的点了点头,给沈氏福了福身,便上了软轿。
回到澜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檐下挂的八角灯笼已经燃起,将澜园里里外外照得如同白昼。李管事早就让人将锦澜的行礼送了回来,特地留在院里的沐兰正在门前候着,远远瞧见软轿往这边来,便赶紧吩咐小丫鬟到屋里告知文竹准备摆膳。
锦澜进屋歇了小片刻,用完晚膳又喝了一盏调了玫瑰花露的水,才缓缓的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只是这么一来便倦意上头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唐嬷嬷心疼的看着她露出怠色的小脸,赶紧喊了人来伺候梳洗。一时间屋里的丫鬟们围着锦澜打起了转,沐浴,更衣,松发,铺床忙了半响。待她躺上榻才散了去,唐嬷嬷只留下沐兰值夜,自己也陪在一旁缓缓打着扇子。
锦澜稍稍眯了一会儿眼,便对唐嬷嬷轻声说道:“嬷嬷,让沐兰进来。”
唐嬷嬷点了点头,去了外间喊了沐兰,又端着黄杨木小托盘进来,给锦澜倒了杯热茶。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锦澜自然无需在忌讳,抿了一口茶,便抬眼看向一旁静站着的沐兰。
“姑娘。”沐兰给锦澜行了礼,也不等她开口问,径直便将她临走前交代的事儿给禀了出来:“不出姑娘所料,太太和姑娘一出门,夜里大姑娘的病便好转起来了,到了第二日早晨,竟自己下床,还能认清人了。老爷专程去了秀筠楼一趟,听说高兴得很。”
锦澜眸光闪烁,心里冷冷一笑,她一出门,叶锦薇便好转,这不是打定主意要将妖魔鬼怪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是什么?虽叶锦薇犯病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这场病本身就来得蹊跷,加上这般作为,更是让她肯定一切均是人为造成。
只是没想到,韶姨娘竟会这般狠心。
沐兰瞥了眼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又继续说道:“奴婢照姑娘的吩咐,常去寻三姑娘屋里的沉香说话,只是她姐姐沉月也仅是大姑娘屋里的粗使丫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奴婢也不敢问得太紧,生怕她起疑心。”说罢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只是奴婢做不得准。”
锦澜微怔,“什么事?”
“大姑娘的衣裳向来都是沉月浆洗的,那日沉月洗衣裳时不小心将大姑娘最喜爱的那件品蓝纹蜀锦妆花比甲给扯脱了线,顿时吓飞了魂,原想偷偷缝好了再拿出来,不想却发现脱线的地方竟有一个夹层,里头放着一张小黄纸,已经被揉破烂不堪了,还能瞧见一些红色的字迹。”
锦澜双眼一凝,“小黄纸?”
沐兰点了点头,“是,沉月以为是韶姨娘替大姑娘求的平安符,这下更是软了身子,也不敢多瞧,匆匆抱着还滴着水的比甲便跑回了屋,还是喊了沉香帮忙,才照着原样缝好了衣裳。那日沉香同我说起,还拍着胸脯直嚷着后怕。”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奴婢粗手粗脚惹下的错事,大户人家里丫鬟婆子多,毛手毛脚的也不少,因此并不稀奇。可锦澜却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她看着沐兰,片刻后才突然问道:“你怎么想到去找沉香?”
沐兰一愣,腼着脸呐呐的回道:“奴婢进府前,和沉香是一个村里的,两家还是邻里。奴婢,奴婢......”说着脸却红了起来,吞吞吐吐的一小会儿,才语若蚊声道:“奴婢曾和她家小子定过亲。”
锦澜和唐嬷嬷都想到里头还有这一茬,一时间倒愣住了,半响唐嬷嬷才说道:“那你怎么进了府?你不知道签了死契便再也不能出去了吗?”
唐嬷嬷的话让沐兰的脸上浮起一片落寞,“奴婢知道,只是那年天旱,地里粮食收不上来,爹娘是了没法子。沉香和沉月也是这般,好歹奴婢家里还好一些,她们家娃多地少,加上又是年纪最大的,就一同卖了。”
锦澜瞧着她脸上的悲凉,叹了口气,她是闺阁千金,自是不曾知道过挨饿受冻是什么滋味,只是与亲人分离的痛楚,却能体会一二。她看着沐兰,脸色柔了几分,“你也别难过,若是差事办得好,以后我可以让你赎身出府,与家人团聚。”
沐兰黯淡的双眸蓦然一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绝对不会辜负姑娘的厚爱!”
锦澜点点头,笑道:“快些起来,若是想着我的好,便帮我办件事儿。”
沐兰赶紧起身,一脸坚决,“但凭姑娘吩咐。”
锦澜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去找沉月,想法子将那张小黄纸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