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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睁开眼,准备睡到什么时候?"马车上,苍落尘倚着松软的锦垫,凑近怀中人儿香暖的脖颈,张口轻轻咬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一边啃噬一边呢喃。
均匀的呼吸因为这个举动渐渐开始紊乱,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片红霞,浓密纤长的睫毛开始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抖动。
迷药的药性已经开始退去,加上之前的喧闹和此时苍落尘的挑逗,阿房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耳边的酥麻痛痒加上呢喃的语调,这样的双重刺激令阿房猛然张开了眼:"落尘哥哥?!"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她只记得进入锁心殿后忽然神志恍惚,最后一点印象便是漫天的大火,红得刺目,红得惊心,像是地狱的景象,将她吞噬。
本以为今生就这样与苍落尘诀别,带着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在奈何桥头徘徊等待。却不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冷酷容颜。场景变幻太快,令她有些迷茫,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吗?"缓缓伸手想要抚上他布满胡茬的下巴,临到近前却又怯怯而止。若这只是幻觉,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承受之后的失落。
宽厚的大手轻轻拉住那白皙的皓腕,苍落尘温柔地牵引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所到之处,苍落尘冰冷的神情便如同暖阳下的残雪,融化消失,漆黑的眼眸蓄满了痴情和温柔,将阿房的影子映在其中,密密包围。
"是我。"低沉开口,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他的疲劳。有力的手臂绕过阿房腰间,小心避开她隆起的腹部,托着她靠近她。
"落尘哥哥,我好想你!"展开双臂扑进苍落尘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身,阿房将自己压抑多时的情绪尽数宣泄而出,她号啕着,用眼泪浸湿了苍落尘胸口的衣衫。
"我也想你。"双臂轻轻推开阿房的肩膀,让她与他之间留下一点空隙,免得压迫到那隆起的小腹,苍落尘低下头,深情地吻上那久别的唇。
闭上满是泪的眼,阿房忘记了羞涩,忘记了伤悲,全心地投入这个悠长的吻。唇齿之间,任由苍落尘的霸道和索取,沉迷在这个越来越火热的缠绵之中。马车内的气氛,越来越暧昧,越来越旖旎……"好兄弟,我阿房妹子醒了没……"就在二人忘情地沉醉在这个久别的吻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赵与鹰本来想和他二人一起挤在车里,却被苍落尘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出来。摸摸鼻子灰溜溜骑在马上,看着路边荒凉的景色,歪着嘴咿咿呀呀地发着牢骚。
随行的侍卫早已习惯了赵与鹰这神经兮兮的样子,便都不以为然,任他一个人在那里时而长吁,时而短叹。
念念叨叨半晌,始终没人理睬,赵与鹰也渐觉乏味。看看时间不早,也该安营扎寨,便跃上马车推门而入,准备叫苍落尘下车休息。
谁知,刚推开车门,便看到了这么火辣的一幕,赵与鹰立刻心知不妙,同时哀号在心:自己怎么这么好运气?每次都撞上这么一幕?
当下不劳苍落尘动手,赵与鹰自己一个转身从马车上连滚带爬翻了下去,双手捂眼,喊得惊天动地:"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啊!"车内的阿房被这一声鬼哭狼嚎羞得满面通红,一头扎进苍落尘怀中不肯起来。本来只是一个吻而已,被赵与鹰这么一嚷,就好像他们在这马车里还另外做了一些什么似的,这下子,她可怎么出去见人?
苍落尘这一次倒并未因赵与鹰的搅和而动怒,相反,他的心中却是有些庆幸这个吻被打断。他的冷静和自持在吻上她的那一刻,便飞得无影无踪。长久的分离令他失了理智,甚至忘记了阿房身怀有孕的事。若不是赵与鹰突然出现,他说不定真的会伤害了她。
"别躲了,下车活动活动吧。"深深呼吸几口,这才令燥热的心稍稍平静,他低头看着阿房羞赧的模样,苍落尘忍不住摇头轻笑。都已经快做母亲的人了,却还是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样子。这样的她,更是别有风情。
"不,我不出去。"将苍落尘的衣衫扯得变形,阿房恨不得就这样一直躲在他的怀里,再也不见任何人。
话音刚落,身子已经悬空而起。苍落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虽然我很喜欢你撒娇的样子,但是你的身子与以往不同,经不得饿。一路奔波,你也该吃些东西了。"身不由己地被苍落尘抱出车外,阿房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窃笑的亲卫营侍卫。脸上的温度越发升高,当下将头在苍落尘怀里埋得更紧,再也不肯抬起。
抱着阿房温软的身子,一路将她抱进营帐,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卧榻上,苍落尘侧身与她坐在一起,端起一盅香气四溢的汤。
"先把它喝了。"苍落尘将汤盅递到阿房嘴边,"御医说这个汤对孕妇非常好,既可保胎养气又能补血安神,一定要趁热喝下才好。"其实不用苍落尘解释,阿房已经从这汤中的味道辨识出来。看着这青花瓷盅内亮黄晶莹的汤汁,阿房的泪忽然又滚滚而落。
"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伸手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冷硬的苍落尘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畏惧战场上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却唯独对这个挚爱女子的眼泪束手无策。
伸手想将她拥进怀里,却被她伸手推开。
"落尘哥哥,若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而我只是嬴政有名无实的妃,你可相信?"泪眼朦胧,阿房抬头问道。虽然可以猜到苍落尘的答案,但是不听他亲口承认,她的心总是难以落下。
"我信。"苍落尘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退一步讲,这个孩子即使不是他的,只要阿房愿意,他依然会让阿房将他(她)生下。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而且,她羸弱的身子也经不起打胎的折磨。至于她的贞洁,他更不计较。若她真的被嬴政侮辱,他也会用柔情呵护,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和悲哀。
思及此,苍落尘想到了嬴政。那个残忍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异男子,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还昭告天下,将她腹中的胎儿认作亲生孩子,最终不惜牺牲性命在火海中救她出来,这份深情,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苍落尘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嬴政的性命。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惺惺相惜,而是他不想阿房欠下嬴政任何恩情。
嬴政与她的交集,就在撤兵的那一刻彻底终止。
今后的日子,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插在他们之间。
夜,漆黑而寂静。遥远苍穹中一轮如钩的新月拨开遮挡它的云层,和旁边的几颗星星一起,隔着帐篷的屋顶,偷偷聆听帐中人儿的喃喃细语。
帐内,苍落尘与阿房合盖着一床轻软的锦被,发丝散落在枕边,有他的,也有她的。静静相依,将对方熟悉的气息深深吸入鼻间,让这种温暖的滋味在身体中流淌。心有灵犀,不必用言语倾诉,静静相依,便足以替代万语千言。
苍落尘一只手臂伸展,轻轻调整姿势,让阿房可以枕得更加舒适,另一只手移上她的小腹,在那隆起之处上下摩挲。
阿房躺在苍落尘臂上,虽然极为困倦,却没有一丝睡意。隔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再次感受他的温暖,她可舍不得就这样睡去。挑起两人纠缠的黑发,在指尖一圈一圈盘绕,阿房的心里,幸福便如这发丝一圈一圈漾开无尽的涟漪。
正陶醉间,便觉苍落尘的手覆上她的腹部,黑暗中,阿房的脸上立刻红晕满布。
虽然他与她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那时的她,满心里只有悲哀和绝望,她的主动,是为了给苍落尘留下唯一的血脉才会有了那样的勇气,她舍弃矜持,忘记羞涩,贪婪索取直到天明。
可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她那夜的勇气早已不知跑到何处。身体的任何一处都敏感而羞涩,与苍落尘合卧一榻已经是她的极限,而苍落尘这个亲密自然的抚摸自然令她难以抑制娇羞,身子不自觉地蜷了起来,避开了他的抚摸。
感受到阿房的僵硬,苍落尘俯身吻上她通红的脸颊,淡淡的,蜻蜓点水一般。
"放松点,让我摸摸咱们的孩子。"苍落尘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阿房的紧张和局促在这样的声音中渐渐融化消弭。
蜷起的身子缓缓张开,将腹部完完整整呈现在苍落尘的眼里和手掌中。
苍落尘重新将手放在那圆圆的小腹上,闭上眼感受着那奇妙的感觉。
透过薄薄的衣衫,阿房的小腹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原本柔软的触感现在变得坚硬了许多,像是花蕊褪去了娇嫩的柔美,孕育着最饱满清甜的果实。
原本在腹中安安静静沉睡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抚摸,变得不安分起来,伸拳动腿,隔着阿房的肚子和苍落尘打着招呼。
这突然而来的动静显然出乎苍落尘的预料,深邃漆黑、淡然无波的眼眸闪过惊异的色彩。手掌猛然缩了回来,轻握成拳。
"阿房,刚刚他(她)动了,还踢了我的手。"冷静的苍落尘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太过用力,他(她)不舒服了才会这样?"轻轻将手握起,仿佛这样可以将那一瞬间保存起来。掌心那难以形容的奇妙触觉如此美妙,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再次被轻易触动,使得他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虽然看不到苍落尘的神情,但是从他的声音和轻颤的语调中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的无措和激动。阿房唇角弯起,笑开了颜。
想不到,她冷酷俊傲的落尘哥哥,竟然也会有这样慌乱、略带着孩子气的时候。若是说与别人听,可能会令他们惊得合不拢嘴吧?
此时的战神苍落尘,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经验、手忙脚乱的寻常父亲。
阿房笑着,牵起苍落尘的手,让他重新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他(她)不是不舒服,而是知道自己的爹爹就在身边,高兴地撒娇而已。"阿房的声音甜美柔和,带着为人妻的幸福和为人母的自豪。
迟疑地随着阿房的指引再次抚摸着方才感受胎动的地方,苍落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忐忑不安、紧张失措了。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想要戏弄一番这个紧张忐忑的冷酷父亲,咕噜噜一个转身,没有在先前的地方停留,反而在另一处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他(她)又动了,又动了!"这一次苍落尘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并未如先前那般慌乱。伸手想要轻触那小小的凸起,却被孩子调皮地躲开。鼓起的小腹,重新恢复先前的安静。
"阿房,辛苦你了。"激动的心情许久才得以平静,苍落尘收回手,将阿房圈在臂弯之中。孕育这样一个小生命,一定是很辛苦的。别的暂且不提,单看阿房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却要支撑这样一个滚圆的腹部,便已经让苍落尘心疼不已。
"若是我能早些来救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这些日子,你一定很害怕吧?"非但没有保护她周全,反而让她留在秦国这么久。这些日子,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想到这里,苍落尘的心中痛如刀割。
"没有,"阿房轻轻摇头,"我没有受罪,也没有害怕。落尘哥哥,你不要自责。"说到这里,阿房忽然想起什么,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落尘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若是你不想说,就罢了。"低头吻上她的唇,流连半晌,苍落尘方才淡淡开口:"是想问嬴政的事情吧?""嗯。"阿房低声回道。对于嬴政,她不知何时改变了看法。不再畏惧害怕,心底深处,对他的付出和迁就存了几分愧疚和动容。
虽然不顾她的意志强行带她到了秦国,但是却从未强迫她做过任何事情。数月相守,不但没有玷污她的身子,反而还允许她生下这个属于苍落尘的孩子。向来呼风唤雨、万人敬仰的嬴政,在她面前抛却了自尊和桀骜,只盼求得她的心。只可惜她的心早已给了苍落尘,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报。
已经伤透了他的心,若是再让他因她而死,她该如何自处?
"因为他从火中救你出来,所以我放了他。"毫不隐瞒嬴政做的事情,苍落尘声音依旧淡淡,"从今以后,你我不欠他分毫。""落尘哥哥……"阿房轻声唤道。他总是如此明了她的心,事事为她考虑。纵然违背心意,也从无二话。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双臂环上苍落尘的脖颈,阿房主动献上樱唇。万语千言,只在二人唇齿间流淌……天明时,再次踏上归程。队列中,却不见了那个嘴碎舌贫的赵与鹰。
"赵大哥呢?他去了哪里?"阿房疑惑问道。
"他闲着难受,我便让他先行一步,率领驻扎在边境处的军队回国去了。"苍落尘回道。
眨眨眼,阿房绽开一朵了然的微笑。定是苍落尘嫌赵与鹰聒噪,又担心她会因为昨日的事被他取笑调侃,索性远远支开,眼不见为净。
想到赵与鹰那副委屈的嘴脸,阿房唇边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一番波折,她终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有疼她爱她的苍落尘,宠她逗她的赵与鹰。幸福平静的生活,又将拉开序幕。
路边枯枝上,一只丑陋的乌鸦冷冷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阿房,待他们走远,这才张开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振翅隐入路边密实的茂林。
晓行夜宿,一连多日,阿房等人终于抵达齐国境内。
"阿房醒醒,我们到了。"因为马车的摇晃而睡去的阿房,被苍落尘温柔地摇醒。还未睁眼,耳边已经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
"起来清醒一下,我们要入城了。"苍落尘看着阿房迷糊的样子,轻笑着解释。
"哦。"阿房答应着,在苍落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耳边的喧哗声随着马车的前进愈加清晰。
正想要伸手推开车窗看个究竟,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苍落尘弯腰将阿房抱起,迈出车外。
这是怎么回事?!
乍一出马车,阿房立刻被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等慢慢适应下来,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这个城门,她并不陌生。上一次苍落尘将她从沙漠救回的时候,便是由此入城的,只是上一次,只有非语绮罗和赵与鹰等人在这里等候,而这一次却是人山人海,一望无际。
喧哗声因为阿房的出现而达到了顶峰,人们推挤着向前冲来,想要突破士兵们的阻隔,更加接近二人。
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阿房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苍落尘。她不知道这些百姓因何而来,莫非是知道了苍落尘掀起这次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她,所以群情激奋,前来斥责讨伐?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阿房轻声道。这场累累杀戮确实因她而起,她必须向这些无辜的百姓忏悔,并承受他们的怒火。虽然不期望他们可以原谅她,但是该做的她还是要做。
苍落尘依言将她放下,阿房向前一步,迎向齐国百姓,她正欲开口,却又被百姓们更加高亢的喊声打断。
"别害怕,他们是来迎接你的。"知道阿房心中所想,苍落尘在她耳边解释道。
迎接?阿房还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便听到百姓们的喊声渐渐一致,最终融汇成响彻云霄的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后?!阿房被这个称呼惊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惹出如此祸端后,他们依然愿意接纳她,甚至给予她如此崇高的地位?即使她曾经身为敌国的妃,即使天下皆认为她怀了嬴政的孩子,也依然愿意接纳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应?"苍落尘也上前一步,淡笑着伸手揽住阿房腰身。
"回应?怎么回应?"阿房回头看着苍落尘,眼中泪光闪烁。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原以为苍落尘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说服群臣,安抚百姓,最终才能立她为后,却不想竟然会是这样以外的结果。惶恐和感动一起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清泪涟涟。
"挥挥手就好。"苍落尘挥手示意,并且鼓励地看着阿房。
阿房听了,怯怯伸出手臂,学着苍落尘的样子,轻轻挥舞。
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了更沸腾的欢呼,百姓们的脸上俱是兴奋和狂喜的神情。
非语和绮罗这次并未随着苍落尘出征,而是留在城中,维护秩序。而在这次欢迎的仪式中,他们两人皆是身着便服,在阿房和苍落尘身侧,提防着每一个可疑的人出现。
无视狂欢热闹的人潮,非语谨慎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他知道,越是这样混乱的场合,越是容易被刺客趁虚而入。
突然,他锐利的眼神扫过之处,一个蓝布衣衫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那人正趁着人潮涌动的空档,越过警戒的侍卫,悄然向阿房身侧靠过去。
"站住,不许再向前走。"非语一边大声喝止,一边纵身跃到那人身前,伸手擒住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啊--"那人惊叫出声,抬眼迎向非语杀气凛凛的脸,叫得更加凄厉。
"怎么了?"一旁的阿房也听到了这个凄惨的声音,向着这边望来,在望向那人的面目时,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肮脏破烂的蓝布衣衫包裹着的,是一个身形婀娜、皮肤白皙的女子。本是姣好的面目,却横亘着一道长逾三寸的伤疤,使得她的脸狰狞恐怖。
"瑾儿!你是吕瑾儿!"阿房惊呼道,立刻跑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自那日从吕不韦口中得知,说是吕瑾儿因为帮助自己逃离而惹恼了嬴政被关入天牢之后,阿房的心中对吕瑾儿便更加多了几分愧疚。
因为嬴政并未向她提起,所以阿房并不知道吕瑾儿暗算她的手段。在阿房眼中,吕瑾儿始终是一个温柔温雅、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而自己先是害她失去了十拿九稳的王妃之位,又连累她进了天牢受尽折磨,每每想起,总是令她自责不已。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再次看到吕瑾儿的身影,阿房惊喜莫名。疾步跑到吕瑾儿身前,想要伸手将她扶起。
"等等。"苍落尘在身后拉住了阿房,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是谁?""她是瑾儿,吕不韦的女儿。"阿房回头解释道,"在秦国时多亏了有她照顾我。"阿房说着,又急忙问道:"瑾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伤成这样?难道是嬴政?阿房不愿再向下想。
"王上恼我帮你逃跑,将我打入了天牢。这伤,便是他亲手所划。"吕瑾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半真半假地哭诉道。嬴政并非是因为她相助阿房逃离,而是因她设计谋害阿房才将她打入天牢,可是这伤,却的的确确是他亲自用剑划下的。
剑尖留在脸上的冰冷、撕破肌肤的声音,以及嬴政那阴婺残忍的神情历历在目,每个深夜,都会令她在噩梦中哭喊醒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阿房看着那蜈蚣般爬在吕瑾儿脸上的伤痕,语无伦次地道歉,"若是我知道,绝不会……"话未说完,忽听另一边惨叫连连。竟是有数十个彪形大汉借着混乱,以身前的百姓当做盾牌冲过了侍卫的拦阻,刀锋过处,洒下遍地嫣红。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皆有这样的人冲了出来,欢乐的庆典立刻变成了混乱的杀戮。百姓们开始混乱推挤,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闭上眼睛!"混乱中,苍落尘沉声道,伸手将阿房护在怀里,剑锋闪过,将一个扑到近前的男人劈成两半。
"瑾儿!"阿房原本已经将眼睛闭起,却突然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吕瑾儿,急忙又睁开眼想要找寻,却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又将眼睛闭上。
"谁让你睁开眼的?"苍落尘急道。她脸上瞬间失去的血色令他的心不住地痉挛,手上剑势因为这一下耽搁而失了冷冽,立刻便有几人趁势扑来,与苍落尘缠斗在一处。
来的这些人身手皆是不俗,加上苍落尘还要护着怀中的阿房,一时间竟只能扯成平手。旁边的兵士虽多,却无法插入这两方高手的争斗。幸好亲卫营侍卫亦是武功出众,渐渐压制了其余人的攻势。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时,先前跪在地上的被非语的喝问吓得浑身发抖的吕瑾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湛蓝的匕首向着毫无防备的阿房冲了过去。
"小心!"两声惊呼同时出口,闭着眼睛的阿房忽觉身子被人猛然撞了一下,幸亏苍落尘搂得结实,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是……什么?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上,阿房张开眼,颤颤望向自己的双手。
血!是血!
白皙的手上,是淋漓的鲜血,带着余温,还在缓缓滴落。
这是……谁的血?
"阿房!你没事吧?"此时,亲卫营侍卫已经将其他刺客制伏,转而围住与苍落尘交手的那几人。
苍落尘转头,便看到了阿房身上的血,心跳猛然漏了一拍,险些呼吸凝滞。不过随即,他便看出阿房并未受伤。这血,不是她的。
"非语!!"绮罗的哭喊声凄厉响起,阿房闻听险些栽倒在地。
踉踉跄跄来到绮罗身边,只见非语腹上插着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伤口处流出的血暗黑腥臭,显然是喂有剧毒。
在非语身边,吕瑾儿胸口中剑,已经死去。只是那双黑眸依然圆睁,不甘地望着天空。
"快!把银针和药箱拿来,快!"阿房嘶声吼着,跪在非语身边撕扯他的衣衫。
被阿房的嘶吼唤回了神智,原本已经双目无神的绮罗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急忙伸手帮着阿房将非语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为他去毒疗伤。
"阿……房姑……娘,"非语用尽力气吐出这几个字,"若有来生,请继……续让我……跟……在你的……身边。"说话间,黑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汩汩流出,衬得这一向木讷沉默的冷酷侍卫竟也有了一丝妖异。
"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非语。"阿房泪流满面,一边飞快地用银针封住他的穴位,一边从药箱中翻找合适的药材止血疗毒。
她不会让他死,不会,不会!
"不……要哭了,"非语的手使劲抬起,似乎想要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未到中途,却颓然垂下,"能为……阿房姑娘而……死,是非语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阿房和绮罗的哭喊。
风起,卷起遍地枯叶。是死亡?还是新一个轮回?
……
三个月后。
"生了吗?生了吗,生了吗?"一个白衣人影像只壁虎一般整个趴在紧闭的殿门上,看那情形恨不能找个缝隙穿门而过,"阿房妹子,别怕,大哥在这里,你加油啊!"来往的宫女侍卫纷纷侧目,掩嘴轻笑。
"赵大人,你……你这样子难看死了。"一个娇媚的女声在白衣人影身后无奈地响起。
"绮罗,好绮罗。"白衣人影从门上转身下来,正是赵与鹰,"阿房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真是急死人了。""阿房姑娘临盆,主子不急,赵大人却急成这样,真是王上不急,急死……"抿唇一笑,绮罗将剩下两个字咽回肚里。
"急死太监是吧?"赵与鹰倒是不以为意,"苍落尘那小子陪在阿房身边,当然心里有数,所以不急。只是可怜了我,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你说我怎么能不急?""急也没用。里面那么多稳婆、御医,也不缺赵大人您一个。与其扒在门上添乱,还不如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喝上杯茶。"绮罗将端来的茶壶放在桌上,帮赵与鹰斟了一杯。
也许是一上午连喊带叫折腾得渴了,赵与鹰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吧唧吧唧嘴,觉得还不过瘾,索性端起茶壶一阵猛喝。
茶壶见底,赵与鹰这才将其放下,抹抹嘴便要起身接着去为阿房呐喊助威。
方才抬起脚步,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坐下。
"非语好些了吗?"赵与鹰看着绮罗,轻声问道。
收拾茶杯的手明显一抖,绮罗垂着头轻声回道:"嗯,好了一些。""你可想过?若是他完全恢复又该如何?"赵与鹰继续问道。
"他一日未好,我便陪他一日。若是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复,至少我也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绮罗声音更低,几不可闻。
那一日,非语为了救阿房而以身体挡了那把喂了剧毒的匕首。阿房拼尽一身绝学,终于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谁知,那毒性竟是如此霸道。非语醒了之后,却失去了所有记忆。整个人如同一个懵懂的孩子,也不认识任何人。
经诊断,非语这种病症是因为毒性未除尽所致。对此病症,阿房也束手无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体内残毒排尽之日再作打算。
而绮罗,便自告奋勇接下了照顾非语的责任。每日里照顾周到,耐心细致,体贴入微,在融洽的相处中体会着期待已久的幸福。非语的身体,便在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日益好转,并随着体内残毒的渐渐排出而逐渐恢复了记忆。虽然想起的只是少数,但是依这种速度看来,最多一年,非语便可恢复如初。
到那时,他的视线必将再次停留在阿房身上;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绮罗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唉,情字磨人啊。"赵与鹰摇头叹道,凌果果那个精灵古怪的丫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甩都甩不掉。
就在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突然从翔云殿中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伴随着"恭喜王上,恭喜王后娘娘"的喊声。
"生了!哈哈,生了!"赵与鹰一跃而起,裂着大嘴一边狂笑,一边向翔云殿内冲去。
临到内殿,却觉一阵掌风袭来,赵与鹰急忙向后闪避,避开掌风的同时,内殿的门也被重重关上。
"喂喂喂,是我,是我呀。"赵与鹰拍着殿门,"快开门让我进去瞧瞧我的宝贝外甥!""知道是你,所以才不准进来。"苍落尘冷冷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刚出生的孩子胆小,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赵与鹰被这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忘恩负义没良心的!要是不让我进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空旷的翔云殿,孤零零回荡着赵与鹰的鬼哭狼嚎。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与他应和……一年后,阿房守孝期满,顺理成章封为后位。举国欢庆,数日方歇。
被连日的忙碌累得头晕脑胀,这一日清早,赵与鹰正裹着被子好梦正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王上有旨,封赵与鹰为监国,代理朝政,总揽一切军机事务,钦此。"迷迷糊糊睁开眼望去,床榻边上空无一人。
"哦,原来是做梦。"揉揉眼睛,赵与鹰一个翻身便准备接着睡,忽然间觉得被窝里多了什么东西。
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色泽明黄,再熟悉不过。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圣旨。"嘀咕一句,赵与鹰将圣旨丢在一边继续埋头大睡。突然脑子一凛,反应过来。
圣旨!
刚才那不是梦!
朝堂上,文武百官三五成群低语着什么。忽然间一道劲风刮过,赵与鹰已经站在众人中间。
"苍落尘!你出来!我要求你给我一个解释!"赵与鹰双手叉腰,放声大吼。
吼声未落,身边已经聚集起一群官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道贺:"恭喜丞相,贺喜丞相。监国一职位高权重,足见王上对丞相的器重之情。"几年同朝为官,诸位大臣也摸透了赵与鹰的脾性,知道这位除了有点不着调以外,能力绝对一流。因此,对苍落尘这个决定没有半点异议,异口同声围上来道贺。
"器重个头!"赵与鹰火冒三丈,"这是怎么回事?"这苍落尘玩他有瘾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搞这套梦中宣旨的游戏,等他醒来便连一个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丞相何必动气?"一把胡子的老丞相笑嘻嘻道,"王上说了,这个监国的位子就是他当日允诺的对丞相的报答。"一赠便是整个国家,这样的大礼真是羡煞旁人。
只可惜,当事人并不领情,揪过老丞相白花花的胡子,他眉眼扭曲地问道:"苍落尘那家伙呢?跑到哪里去了?"将胡子从赵与鹰手中拉回来,心疼地抚直捋顺,老丞相后退几步,离开赵与鹰的肆虐范围,这才回道:"王上为了体察民情,与王后微服私访,到民间游历去了。"就知道,他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赵与鹰有火无处发,只好在原地气得跳脚儿大叫。出去玩不带着他也就算了,还要把这一大摊子事儿留给他。怪不得苍落尘之前疯了一般处理朝政,原来是早有预谋,担心留下一个烂摊子自己不愿接手,才如此拼命。
"那他几时回来?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赵与鹰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个,老臣不知。"老丞相是真不知道,他也是今天早晨收到圣旨,命他全力辅佐赵与鹰,方才知晓此事。
"王上……王上说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赵与鹰身后响起。正是今早的传旨太监。
"说什么?"转身拎过那个太监,赵与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王上说了……等太子年满十四,自会回来即位。"太监抹着冷汗回答。
"太子?"赵与鹰笑得更加难看,"若是我没有记错,王上似乎只有一名公主吧?"一年前阿房生下一名女孩,封为长公主,举国欢庆。他再傻,也不至于记错了吧?
"王上说了,太子总会有的,请监国耐心等待。"太监一口气说完。立刻挣开脖领子远远躲开,"王上留下一只鸽子和密函,吩咐说:若有急事,监国可以飞鸽传书;若无事,便按密函行事。""听他鬼扯!"赵与鹰顾不得其他,破口大骂,"我都找不着他,一只鸽子能找着?"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去把鸽子拿来我试一试。"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总没坏处,万一有效,也好甩掉这一身麻烦。
太监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提来一只遮着金丝绒缎的鸟笼。
赵与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伸手抢过笼子,一把揭开上面的蒙布。里面熟睡的小家伙被这一下惊醒,噗啦一下张开翅膀,瞪着懵懂的、圆溜溜的漆黑眼珠痴痴呆呆地看向赵与鹰。
赵与鹰也用同样的眼神呆呆地看着笼子里的小家伙,半晌,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这是鹌鹑!"……
公元前240年,冬。
秦王宫,锁心殿,孤灯只影,寂寥冷清。
坐在阿房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嬴政眸中阴冷尽退,只余满目孤寂哀伤。此刻的他,不再是令诸国胆寒的冷血君王,而是一个为情所困、相思成殇的痴情男子。
"阿房,这算是你给我的谢礼和交代吗?"紧紧攥着手中的丝绢,上面字迹纤秀,字字印入他的心中。
"秦王政九年,平嫪毐之乱,亲政。十二年,诛吕不韦,专权。十七年灭韩,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赵。尘已留密函与赵大哥,命他守护齐国,待五国均降之后,于二十六年将齐拱手送上。望存仁爱之心,善待百姓,终成霸业。阿房上。珍重。""纵然离开,也要给齐国百姓铺好后路。阿房,你果然善良至极。可是为何却唯独对我如此残忍?你到底在何处?为何我寻遍天下,却终不见你的影子?"月影西斜,大殿之中人却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