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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是转眼之间,枝头那尚未浓绿的枝叶便已经枯萎。而阿房腹中的胎儿则像秋天的果实一般更加饱满健壮。
"哎呀。"天色未明,阿房便被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脚踢醒。伸手摸去,隔着衣衫,腹上圆圆的凸起清晰可辨。
"这是你的小手还是小脚呢?"阿房喃喃低语,温柔轻笑。这个孩子越来越淘气,很少有安分下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无法忍耐继续窝在这小小的地方,不时地伸臂动腿,或是翻几个身。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柔抚摸,动得越发起劲。阿房轻笑着,仅存的睡意也被搅得无踪,她索性披衣起身,点起桌上残烛。
烛旁,一件小小衣服已现雏形。红底刺花,布料柔软温暖,针脚细腻,颇为用心。
拿起衣服,穿针引线,美丽的容颜随着烛光明明暗暗。
虽然嬴政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尺寸精致昂贵的衣帽鞋袜,足够这还未出世的孩子穿到五六岁,但是阿房还是坚持自己亲手缝制几件衣物,除了母性使然,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影响腹中的胎儿成长。
只不过她的女红……
看着手中的衣服,阿房不由摇头轻叹。费了月余工夫,却只做出这样一件半成品。细想想,自己除了医术以外,再无一样拿得出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织拿不出手。比起能文能武、冷静睿智的苍落尘,真是令她惭愧不已。
思及苍落尘,阿房的手顿时一滞,针尖就势刺破指尖肌肤,血液顺着伤口挤出,在指尖凝成晶莹的红豆。
初秋已至,距她的生辰不足半月。他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奇兵突至,带她离开吗?
一针一线之间,已近辰时。窗外渐现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放下衣服,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阿房起身推开窗子,深深呼吸了几下山间清新的空气。
太阳虽然早已升起,可是却隔了厚厚的云层。阴霾的天气,使得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压抑起来,举目四望,尽是一片死气沉沉。
心中烦闷,阿房皱着眉掩上窗子,向殿外走去。
刚刚行至门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阿房有些惊异,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吵嚷?
嬴政知道她喜静,所以自从她住进来起,极少有人前来烦扰。唯一的一次,便是那几个郡主前来找碴。自那以后,再无事端。
那么此刻,殿外到底来了何人?
"阿房姑娘,"一个侍女从旁边跑来,挡住阿房去路,"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虽然已是侧妃身份,但是由于嬴政并未赐给阿房任何封号,所以侍女们依然习惯地称呼她为阿房姑娘。同时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随着王上第一个子嗣的诞生,这个美丽至极却又没有半点架子,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女子,将会成为秦国的王后。
"危险?"阿房有些疑惑。这里是秦国王宫,会有什么危险?莫非……"是落尘哥哥来了吗?!"阿房惊呼出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女,冲出殿外。
殿门开启的刹那,嘈杂声戛然而止。
狂喜的心瞬间跌至谷底,眼前确实有很多的人,可是却皆是身着秦国服饰,并无苍落尘的影子。
殿外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阿房,一时间没了言语。所有的眼睛齐齐定格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动分毫。
她……真美!
所有人的心中皆是这个念头。纵然身为孕妇,却依然掩不住那绝世的轻灵秀美。难怪嬴政即使要与齐国一战也要强留她在身边,甚至不顾传统坚持立她为妃。
这样的佳人,举世难觅。
见来者不是苍落尘,阿房无比失望。转身向殿内走去,想要避开这些贪婪垂涎的目光。
"站住!"见阿房欲走,一个戎装披甲的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出声呵斥。只是本应严厉的腔调在出口之后却少了许多力度,柔和得令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阿房不理,继续向前行去。眼前一闪,已经围过数条人影,在她身周围起两堵人墙。
内侧的黑衣之人乃是每日守在锁心殿四周的嬴政亲信,而外层的侍卫,却是藏蓝劲装的王宫守卫。两拨人马针锋相对,全力戒备着对方。
"你就是阿房吧?"中年男子明知故问,轻咳一声,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
前去无路,阿房只得转身迎向说话之人。
还未开口,却见一个黑衣侍卫挡在身前,语气不卑不亢:"王上此刻不在锁心殿中,吕丞相有事可以告诉属下,属下自会转达。""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看着直直站在面前,并未下跪的黑衣侍卫,吕不韦难抑火气。嬴政的这些亲随和他都是一个德行,傲气十足,压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吕丞相?你是瑾儿的父亲吕不韦?她现在可好?"吕瑾儿闲聊时说起过,她的父亲秦王仲父吕不韦,对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人丞相,她自然并不陌生。
自从逃离失败以后,嬴政便再也不准任何人前来看她,她也曾旁敲侧击过几次瑾儿的情况,却都被嬴政转开话题,着实担心得紧。
"她?她早就因为你被打入天牢,你说她好得了吗?"不提瑾儿还好,一提起来,吕不韦立刻怒上心头。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自己的女儿不但失了十拿九稳的王后宝座,甚至陷入牢狱,受尽苦楚。自己也因此而与嬴政产生芥蒂,明显失了他的信任。
"我去找嬴政,求他放了瑾儿!"阿房急急道。瑾儿因为救她竟然会受到这样的惩罚,若是她一开始便知道是这种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她救自己。
"不必了!"吕不韦冷声道,"太后仁德,已经开恩放了瑾儿。今日来此,是有另一件事需要你来赎罪。""赎罪?"阿房抬眸看向吕不韦,"何罪?""何罪?王上因你而抹杀了宏图大志,日日流连后宫,甚至不惜与齐国掀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你是祸国的妖孽,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吕不韦义正词严,将早已准备好的控诉砸向阿房。可是,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这个女子清澈纯净的眸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指控融化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妖孽?若她是妖孽,那这世间大概再无其他。
"吕丞相此言已经逾距了。阿房姑娘乃是王上的妃,岂容你来横加诬陷指责?"黑衣侍卫冷哼道,丝毫未将吕不韦看在眼里。
"他不配?那我可配?"隐含着怒意的女声传来,香风鬓影中,款款而来一个华贵美妇。
"属下参见太后。"众人呼啦跪倒,恭声道。
"嗯。"太后赵姬面沉如水,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至阿房身前。
"让开!"又是冷冷两个字,赵姬向着身前的黑衣侍卫喝道。
黑衣侍卫犹豫了一下,声音刻板道:"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阿房姑娘。属下只是遵从王上命令,请太后恕罪。""你好大的胆子!"赵姬勃然大怒。她早就知道嬴政的这支亲随只遵从他的命令,但是想不到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
恨恨瞪向侍卫身后的阿房,赵姬美眸喷火。这个该死的女人,果然手段了得,竟然能把她那邪异的儿子把玩于股掌之上。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她除去,将来必成大患。
"来人,把这个妖女抓来,乱棍打死!"美艳的容貌变得狰狞而阴森,赵姬厉声下令。身后立刻冲出无数金甲侍卫,准备强行将阿房抓住。
"太后息怒!"黑衣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跪地竭力劝阻,"阿房姑娘纵有不是,腹中却怀着王上的骨血。若是太后伤了阿房姑娘的性命,岂不是要与王上伤了和气?""少拿这个孩子当挡箭牌,我可不稀罕!"赵姬冷声道。处死阿房,生米做成熟饭,嬴政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无挽回之地。为了江山社稷,即使他会记恨自己,但他们终是母子,时间久了,总会缓和下来。
看着步步逼近的金甲侍卫,阿房惊慌失措。双手紧紧护住腹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吕不韦站在赵姬身后,嘴角边挂着阴冷的笑。秦国是他一手筹划出来,此生最大的一笔买卖,怎能容许那个乳臭未干的嬴政小子反抗他的权威?今日要死的,不只是阿房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嬴政……纵然黑衣侍卫拼死反抗,却终归敌不过人多势众,而且同样身手不凡的金甲侍卫。而阿房,也终于被他们擒住,推到了赵姬面前。
在赵姬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阿房没有辩解和求饶。既然无用,又何必舍弃尊严?
慢慢闭上眼,阿房神情出奇地平静,她想:孩子,娘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你的性命,若有来世,再续母子之缘吧……落尘哥哥……
看到阿房绝望的神情以及眼角滑下的晶莹泪滴,纵然是杀人无数的冷血侍卫也禁不住双手颤抖,举起的木棍迟迟无法落下。
"犹豫什么?快动手!"赵姬怒道。
"是!"侍卫吓得一个激灵,举起的木棍终于全力挥下,向着阿房击去。
耳边传来风声,阿房不躲不闪,静静等待那撕心裂肺的一刻。
"啊!"凄惨的呼声转瞬即逝,阿房的身子也随之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声如擂鼓。
睁开眼,嬴政狭长的黑眸中透着血色,完美妖冶的容颜惨白如纸。他……在害怕?
抬脚踢开已经丧命的持棍侍卫,嬴政眼神冷冽,凝结了周围的空气,箭一般刺向赵姬。
"母后,你想做什么?"
阴冷的声音带着怒意和杀气,惊呆了赵姬。
这样的嬴政好陌生,好可怕!
"母后,母后只是……"心胆俱寒,赵姬一时竟无言以对,之前准备杖毙阿房的残忍和自信早已不知去向,在嬴政的怒火面前,瑟瑟发抖。战栗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吕不韦,请他来分担嬴政的怒火。
吕不韦也被突然出现的嬴政吓得不轻。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前线拼杀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定定神,吕不韦跨前一步,低头避开嬴政的黑眸,恭谨道:"王上息怒,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本是太后气愤这阿房不懂规矩,想要吓吓她,让她长些记性才会如此。""此事想必与仲父脱不开干系吧?"嬴政冷笑道,"敢做便应敢当,如此推诿,莫非心中有鬼?""你!"被说中心事,吕不韦恼羞成怒,索性直起身子迎向嬴政,"此女妖媚惑众,不亚于妲己褒姒,臣为清君侧,这才请太后出面责罚!"闻言,嬴政黑眸中血色更甚,怒极反笑,完美的唇微微勾起,绽开罂粟般的诱惑笑容。
这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在此刻出现,显得格外令人恐惧。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去。
"累了吧?去歇着吧。"将怀中人儿交给一旁的黑衣侍卫,嬴政柔声道,"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在。""你……还好吧?"正欲随着黑衣侍卫离开,阿房突然站定,轻声问道。方才,嬴政拥着她的时候,她便觉察到了。那只手臂没有以往的坚实有力,显得有些……虚弱。
想不到阿房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嬴政脸上难抑喜悦:"阿房,你是在关心我吗?""没有。"阿房说完,转身便走。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轻笑出声。有她这句话,昼夜不停地赶路,遇到暗算的危机,受创中毒的手臂,全都是值得的。
右臂依然在隐隐作痛,虽然紧急处理过,但是霸道的药力依然尚未褪尽。若不是发觉情况有异,急着回来保护她,谨慎如他怎么会中了这么下流的诡计?
将剑递到左手,嬴政抬腕指向吕不韦,冷笑道:"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的诡计寡人已经一清二楚。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是死罪难逃!"圆睁双目看着嬴政的剑锋,吕不韦喉结颤动,强作镇静:"臣一心为了秦国,王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自己了断,还是寡人动手?"不理会吕不韦的狡辩,嬴政周身上下笼罩着阴寒的气息,黑眸锁住吕不韦的身影,血色更浓。
"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嬴政的杀气震慑,吕不韦踉跄退了几步,直到抵住身后带来的侍卫,这才镇定下来。
"既然王上苦苦相逼,就不要怪臣失礼了!"计划必须更改,只能提前动手!
"反正你早已经按捺不住,索性今日一并了结。"长剑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杀机,龙吟出声,戾气尽现,笼罩在吕不韦四周。
"也罢,就让你看看我数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嬴政向后退了几步,右手扬起奋力挥下。数千人马随着这个手势从四面涌出,将吕不韦挡在后面。原本空荡宽敞的锁心殿前立刻挤得水泄不通。
"吕不韦,你想干什么?"惊呆了的赵姬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这突然涌来的兵马,厉声责问。
"住口!识相的话就闭嘴站在一边。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若不然,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吕不韦恶狠狠道。
"你……"赵姬气结。当下正要开口斥骂,却见一物急速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看去,竟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双目圆整,大张的口扭曲成怪异的形状,脖颈处尚待余温的血淋漓而落。
"咚!"赵姬当即两眼上翻,直接昏死过去。
眼角余光目送左右侍卫将赵姬扶起带至一边,嬴政冷哼一声,手中剑势丝毫未变,凌厉寒芒搅进吕不韦带来的人马之中,扬起一片血雾。
"就凭这么几个废物,就想在寡人面前撒野?"身处敌阵之中,嬴政不见任何慌乱,虽然是左手用剑,依然游刃有余。
"你……你不要太过张狂。"吕不韦看着眼前越死越多的手下,强自镇定。他的大队人马此刻正在城里与守军厮杀,只要占得上风及时增援,这秦国都城便如囊中取物。苍落尘与嬴政已经斗得两败俱伤,这秦国即将落入他的手中。
只是没想到,这嬴政竟然如此厉害,伤了一只手臂却依然未见颓势,剑气如虹,越战越勇。再加上他手下的黑衣侍卫皆非等闲,纵然双方人数悬殊,自己这边却渐落下风。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那是什么?你的爱妃马上就要没命了!"突然,吕不韦狂笑出声,夹杂在铿锵的刀剑交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心头一惊,明知可能是吕不韦很可能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智才这么说,可是嬴政依然忍不住疾出几剑逼退身前敌人,之后他转身看去。
这一看,顿时令他魂飞魄散。
锁心殿中,缕缕黑烟夹杂着火光窜跃,势头极猛,瞬间已至屋顶,整个锁心殿被牢牢笼罩。
"阿房!!"撕心裂肺吼出声来,嬴政全然不顾身后破绽大开,提气纵身向火中扑去。
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剧痛,嬴政一头扑进火海,放声吼道:"阿房,你在哪里?阿房……"锁心殿中,烟火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嬴政疯了一般翻看着每一处角落,呼唤声凄厉渗血:"阿房,快回答我,阿房!!""王……上……"虚弱无力的声音飘进嬴政耳朵,他急忙向着声音来处奔去,终于在一处大理石的屏风旁找到了方才护送阿房回殿的两名黑衣侍卫。他们多处烧伤的身子顽强支撑,下面,隐隐露出一个身影。
那是……阿房!
原来两名侍卫方才护送阿房回来,进得内殿便觉不对,还未行动,已经中了屋中燃着的无色无味的迷烟。拼着力气将阿房护在身下,便再无半点余力移动分毫,他们苦苦坚持,全靠那无比忠诚的信念使然。
此刻见嬴政进来,两名黑衣侍卫知道自己职责已尽,双目安然合起,向着两边栽倒,没了呼吸。
弯腰将昏迷的阿房抱起,将她的身躯紧紧护在怀中,嬴政以身子作为盾牌,掩着阿房向殿外冲去。
黑衣侍卫们见嬴政冲入火海,想要前去救援,却又被吕不韦的人马缠住脱不开身。心急之中反而乱了阵脚,立刻又有数人毙命。
"哈哈哈哈哈,嬴政,你就死在里面吧!"见暗算得手,吕不韦再次狂笑道。果然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要容易得多,这下子嬴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哎呀呀呀,这么难听的叫声,是哪只蛤蟆发出来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轻飘飘慢悠悠插了进来,随着这个声音,从密密的人墙外凌空飘下一道人影。
只见来人一袭白色书生长衫,手持折扇,不顾寒风习习,呼啦啦扇得风生水起,此人面目俊朗风雅,除去赵与鹰还会有谁?
只见他摇着折扇,从众人头顶飘然而过。绝世的轻功使得他好似谪仙临世,更添风流潇洒。至场中空地,缓缓收势,衣衫翩然落在地上,随即"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看傻了眼的吕不韦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赵与鹰从地上爬起来,将摔在一边的折扇捡起,却发现已经断了两根扇骨。摇头弃在一边,他伸手从腰上又掏出一把,这才边摇边道,"我便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阿房在哪里?"赵与鹰正摇头晃脑口沫横飞之时,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吕不韦惊惧更甚,胆寒地看着出现在赵与鹰身边的男人。
与翩然而至的赵与鹰不同,这个满身血迹的冷漠男子是一路从外面杀进来的。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在他的剑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连绵的残嚎声中被撕开了一条血路,地上多了百余名断腿折臂、肚破肠流的侍卫。
不用问,吕不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苍落尘!"肯定的语调,颤抖的声音,吕不韦在苍落尘冷冽的目光中忍不住筛糠般颤抖。
"你说。"眼中闪过不耐的寒芒,苍落尘伸手从地上拽起一个断臂侍卫,沉声问道。
"她,她在里面。"被苍落尘的气场震骇,断臂侍卫牙关打颤,抖着声音回答。如果可以,他更想直接昏死过去,也不愿被这样可怕的男人逼问。
话刚出口,身子已经被人丢在地上,断臂处直接砸在下面,可怜的侍卫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背上新伤痛彻心扉,手臂上的旧伤也破裂渗血,嬴政只觉力气随着血液开始飞速流逝,怀抱中的阿房似乎越来越重,重得令他难以负荷。
"我会救你,阿房,我一定会救你!"嘶吼出声,嬴政将怀中人儿护得更紧,任由升腾的烈焰燃着了衣衫炙伤了肌肤,疯了一般想要突围而去,却又被掉下的房梁挡住了去路。
冲入火海的苍落尘听到了嬴政的嘶吼,劈开身前的阻碍,觅声而去,烈焰中终于见到了那挚爱的身影和拥着她的嬴政。
嬴政也看到了苍落尘,两个宿敌隔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烈火再次相逢。
对峙只是一瞬,嬴政稍一怔愣,便迅速反应过来。
"你比寡人预想中来得还要快。"面对着苍落尘,嬴政不再如方才那般失态,缓缓站直身子,将怀中的人儿向前递来,"幸好你来了,带她走吧。"他已经力竭,无法带她离开这里了。如此,还不如将她交给苍落尘。
跃起踢开屋顶落下的火炭,苍落尘冷冷道:"快走,我掩护你。"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掌劈死这个妖异的男人,将他怀中的倩影夺回。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这样的火势,一个人很难带她离开。无论是什么深仇大恨,与她的安危相比,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明白苍落尘的意思,嬴政也不客气,当下毫无顾忌向外冲去,将所有麻烦都交给苍落尘处理。
血般鲜红的火光中,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出色耀眼的男子,放下恩怨情仇,并肩进退,这原本绝对不会出现的情景,却因为她而出现了奇迹。
烈焰升腾的锁心殿中危机重重,殿外的空地上则是血肉横飞。
在吕不韦的人马后面,几百名青衣劲装的亲卫营侍卫如同虎入羊群,沿着苍落尘撕开的包围圈冲杀进来。被团团围住的黑衣侍卫压力骤减,趁势反扑,内外夹攻之下,吕不韦的人马顿时溃不成军。
"喂,我说那边那位大闲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聊聊如何?别看别人,就是说你呢。"用扇子拍开倒飞过来的黑衣侍卫,赵与鹰抬眼便看到了一边被亲信牢牢护在中间的吕不韦。
大闲人?吕不韦简直想脱下鞋把赵与鹰那张破嘴堵上。他闲?他都快忙死了。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混战双方,还要提防着有人偷袭,另外还要分出心神关注火中的锁心殿,期待它轰然倒塌的时刻,他的心都悬到嗓子眼里了,还闲?
"喂喂,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赵与鹰不理会吕不韦抽动的眼角,自顾自嚷得兴高采烈。没办法呀,这么漂亮的战略,可是有他大半的功劳。若是没人分享,岂不是锦衣夜行?
"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从那边飞来的。"把吕不韦的冷淡当做默认,赵与鹰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我们先爬上那边的山,然后飞下来,加上几年前便渐渐渗入你们秦国的兵将,趁乱杀入王宫。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们内讧,我们也没这么容易杀进来。""一派胡言!"吕不韦听了赵与鹰的话,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任你武功再好。也无法攀上那峭壁,更何况是凌空而飞!"若是不想说实话就闭上嘴,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说,结果满嘴跑舌头没一句实话。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过,这一次吕不韦还真是骂错了赵与鹰。向来胡言乱语的赵与鹰这一次说的话句句属实。
当日他按照苍落尘的安排,豁出脸去再次找到凌果果,请求她帮忙。凌果果本来打算按照当日立下的五年誓约,不到时间绝不见他。可是一听说是为了救阿房,立刻将其他的事扔在一边,火急火燎开始忙碌。
都城外那悬崖高不可攀,传说即使是飞鸟到此也要知难而返,陡峭危险可想而知。纵然是顶级的武功高手,也很难攀上这万丈绝壁。
然而,天下第一匠终是名不虚传。半月时间,她便设计出一种可以附着在石壁之上,施以内力还能在雪峰上健步如飞的履。正是有它相助,苍落尘以及亲卫营侍卫才能越过这天堑阻拦,借着凌果果设计的另一种仿照鼯鼠的滑翔工具,直接越过边城防线,落在秦国境内。他们昼夜疾行,终于赶到秦国都城,最后趁乱杀入王宫。
"信不信随你,"赵与鹰撇撇嘴,一脸郁闷,"既然不相信人家的话,就不要问啊。人家说了,你又大呼小叫。"一个踉跄,吕不韦险些栽倒。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冲过去,左右开弓,猛扇这欠揍的家伙几十个耳光。谁问了?他本来就不想听,是这个姓赵的非要喋喋不休,挡都挡不住。到头来却成了他的不是?
撇开头不想再看赵与鹰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吕不韦的视线落在火光冲天的锁心殿上。恢弘的大殿在烈火的啃噬下开始摇摇欲坠,发出如同年迈老人骨节的咯咯摩擦声,黑红色的漫天火星溅起,大殿终于轰然而倒。
"哈哈哈,"吕不韦再次发出狂笑,不顾空气中飞舞的火星烟尘,高声喊道,"嬴政死了!你们还不快……"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吕不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从烟尘中走出的修长身影。虽然衣衫焦黑,狼狈不堪,但是那邪异的黑眸和阴冷的气质依然如故。
"嬴政!你,你竟然没死?!"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火海中逃生,他的命未免也太大了吧?
震惊之情未平,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吓得吕不韦差点咬了舌头。
在嬴政身后,缓缓转出一人。神情冷漠,眼神似冰寒,原本炙热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他的出现而有所下降。
毫不理会别人,苍落尘俯身从嬴政怀中将阿房抱起。
怀抱中没了温暖的依偎,嬴政摇晃了一下,终于栽倒在地。完美的俊颜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碎欲裂,惨白如纸。他的体力早就到了尽头,只是为了救她才苦苦支撑,如今平安脱险,他便再也无力支持。
"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我阿房妹子救出来!"赵与鹰几下窜到苍落尘面前,想要从他手里把依旧昏睡不醒的阿房接过来,却被苍落尘冷漠拒绝。
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放开。
"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也不差这一会儿吧?先把阿房妹子交给我,等你收拾了这一堆烂摊子,爱抱多久抱多久。"赵与鹰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嬴政和吕不韦。
这一向心思缜密条理清晰的战神苍落尘,只要遇到阿房,视线中立刻便放不下其他人物。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啊!两军对垒,主将都肩并肩挨在一起了。却一个瘫在地上满身是血,另一个抱着美人死不松手。这诡异的场景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住手!"苍落尘冷冷开口,混战中的几路人马听到之后,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黑衣侍卫得了空隙,立刻脱离战圈奔向嬴政准备护主。亲卫营侍卫也在同一时间做出相同反应,围拢在苍落尘身侧。
局势立刻发生了转变,原本齐心协力对抗吕不韦的两拨人马,此刻各为其主,相互虎视眈眈,而吕不韦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当下偷偷溜了下去。
"我们走吧。"苍落尘说着,抱着阿房当先离开。这个举动别说是赵与鹰和众侍卫大为意外,就连嬴政都始料不及。
"苍落尘,你方才是吸入了太多浓烟,还是让东西砸到傻掉了?"赵与鹰跳着脚急道,"你不认识这个人了吗?他是嬴政,抢你媳妇儿的嬴政啊!你举国皆兵,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要他的命?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一走了之?""我来,是为了她。"苍落尘说着,垂首看着怀中倾城的容颜,眼神不再冷漠,柔软温暖,冷漠的神情也这温暖的眼神而柔和了许多。
"今日,寡人不杀你。"转身看向黑衣侍卫环绕中的嬴政,苍落尘黑眸凛然,"这,便偿了你对她的恩情。"今日来此,为了救她亦是为了杀他,可是,火海中看到嬴政拼死保护阿房的样子,向来冷酷无情的苍落尘却突然改了心思。
熊熊烈焰中,浑身是血的嬴政以身体遮挡,将阿房护在怀中。不顾背上绽开的伤口和摇摇欲坠的殿宇,纵然同归于尽也不肯独自逃生。只为这一点,苍落尘便做了决定。
不论嬴政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终究他还是救了她。
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放了嬴政这次,以此还了他救她的情。以后再见,仍是敌人。
看着她在苍落尘的臂弯中沉睡,嬴政的心痛,比身上的刀伤更加剧烈。
强自忍下不顾一切和苍落尘抢夺的愚蠢想法,狭长的黑眸留恋地停在苍落尘怀中熟睡的容颜上,眸光眷眷,将她的倩影牢牢烙印在心里。嬴政惨白的脸上却依然挂着那熟悉的魅惑笑容:"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寡人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苍落尘淡淡回道,抱着阿房大步离去。
嬴政依旧笑着,看着苍落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优美的薄唇始终带着自负无羁的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狭长的眼眸方才缓缓合起,掩去其中的哀伤。唇边的笑容瞬间黯淡,喉头一甜,蜿蜒的血立刻妖娆了唇瓣。
"阿房……"再也无力支撑,嬴政哑声唤出这两个字,随即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