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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王府之后,我除了每天去给小玉儿请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做。侧福晋没有掌管后院各项事务的职责,所以每天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的,一般靠做针线活、听戏,和其他女人打牌聊天之类的事情消磨时间。
不知道是慑于小玉儿的威严,还是几个蒙古女人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故意排挤我的缘故,即使我主动去和她们说话,试图融入她们的圈子,结果还是失败了。既然敌视和偏见一时半刻无法消除,我也不能着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一天,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睡醒了,实在无聊,就出去闲逛,渐渐逛到了后花园。天色太早,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花园里的最高处,一座颇具规模,怪石林立的假山前。此时正值冬末,假山上到处都是或薄或厚的积雪,只有尖锐的石棱在外面冷冷地露着。
通往山顶凉亭的石板台阶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一直走到那座优雅别致,四角悬着风铃的亭子中,然后在石凳上坐下,又开始发呆。眼皮居然不争气地开始打架,渐渐地伏在石桌上进入了梦乡,直到寒冷的天气把我冻醒,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眼见日头已经上了三竿,觉得全身犹如置于冰窖中一般,还是赶紧回去吧。
正当我摇摇晃晃地踩着寸子鞋沿着台阶往下走时,忽然间背后被一双手猛地推搡了一下。
我惊叫一声,一个跟头栽了下去。不知道在台阶上滚落了多少级,最后只觉得后脑重重地撞在一块尖利凸起的石头棱角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眼前的天昏地转结束了,一片漆黑,随即没有了知觉……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自己的牙齿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撬开,接着一股又腥又苦的汤药流入口中,好难过,喉咙发痒。我猛地抬起身,剧烈地咳嗽着。
有人用手帮我拍着后背,轻声地唤道:"小姐,小姐?您醒了吗,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接着,不远处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我尽管睁不开眼睛,不过隔着眼皮依然能感觉到微微的光亮。
"熙贞,你醒了?"接着,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手格外的温暖,让我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晃了晃胀痛无比的脑袋,几经努力,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物渐渐显露出来。窗外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耀进来,令周围的景物一片金黄,甚至有些刺眼,我只好把眼睛闭上了。
这时听到旁边的依雪说道:"王爷,福晋她昏迷这么久,肯定一时间受不了这样厉害的太阳光,奴婢这就去找点东西把窗子遮住。""好,你快点去吧。"是多尔衮的声音。
我缓缓睁开眼睛,帷幔遮住窗子之后,室内也跟着幽暗许多,尽管视线还有些模糊,但我还是可以看清多尔衮那张忧虑和关切的面容,和他眼中兴奋与欣喜的光彩,"这回能看清了吗?"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脑后一阵阵疼痛,火辣辣的。我努力撑着眼皮望着他,勉强笑了出来,"我没事,很好,除了脑后有点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担心。""熙贞,你不要多说话了,现在你刚刚醒过来,不能累着,先喝完药再休息一下吧。"他伸手把旁边柜子上的一只药碗取过来,然后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喂着我,生怕把我呛到。
尽管这药很苦,要照平时我还真的喝不下去,可是这次是他亲手喂我,这药居然也不那么苦涩了。尽管身上仍然很难受,嘴里依然很苦,但心里面还是甜丝丝的,好想从此就在他宽阔坚实的怀里依偎下去,享受着他的温柔,他的怜惜,还有他的关爱。
没多久,医官匆匆赶来,在多尔衮的催促下帮我诊了脉,开了个药方。多尔衮一面吩咐阿娣拿去给药房配药,一面急切询问:"福晋的身体怎么样了?有什么大碍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回王爷,福晋她虽然脑后的伤口不浅,但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脑髓,悉心调养月余,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唯一有恙的是福晋的头部受到了很强的撞震,可能短时间难以下床走动。""可她喝了几服药了,怎么还是高烧不退呢?"多尔衮焦虑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忧心忡忡地问道,"若是一般的发烧风寒,这两三日的工夫也该退热了吧?会不会有其他的病症呢?"医官沉吟着回答道:"福晋本身受了外伤,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这发热一时间难以退去。请王爷放心,每隔两个时辰就给福晋服下一剂方才新开的汤药,过了这个晚上,就可以退热了。""哦。"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你先退下去吧,本王守护在这里,到了晚上如果还没有退热的话,自然会派人传唤你的。""是,王爷。"
医官退下后,多尔衮回过脸来看着我,刚才皱起的眉头此时又舒展开了,而且眉目间还隐含着笑意,柔声安慰道:"熙贞,你放心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晚上烧退了就没事了。"我也报之以微笑:"我这人一向福大命大,你看,我从那样高的台阶上跌下来都没有大碍,还能好好地在这里跟你说话,只不过是几天不能下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唉,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怕。园丁发现你时,都不晓得你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了,流了一大滩血,都结冰了……怎么唤你也不醒……我十五岁就征战沙场,多少风浪都经历过了,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多尔衮说到这里几乎有点动容。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居然会变得如此容易感情流露,完全没有他平日里的从容平和,我默默地听着他的话语,心里面渐渐涌起一丝酸楚。
正在暗暗地叹息间,他突然神色郑重地问道:"熙贞,你究竟是怎么从假山的台阶上跌下来的?是不是有人推你?""啊……让我想想。"我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寻着残存的记忆,渐渐想起了背后那双手的猛力一推,"好像……好像的确有人在我背后猛地推了一下,我没有防备,就一下子滚下来了。"我想了想,最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肯定是被人推下来的,也许那个人已经潜伏很久了,就等我下台阶时好动手。"我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叙述了一遍,多尔衮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背后推你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潜伏很久的,如果他想伤害你的话,在你睡觉的时候就完全可以下手,何必要冒着暴露的危险隐藏那么久?""哦,你这么说来也很有道理。"我心中已经在怀疑一个人了,就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小玉儿,否则我还真想不出这王府里还有什么人会对我施如此毒手。
想必多尔衮也正和我一样地怀疑着,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出事后我特地找来各个院子里的下人和侍女们询问过,没有一个人说在事发前后见过谁出入后花园。这样的问话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即使我怀疑谁,也要拿出证据来,不然的话很难服众的。"我知道他在没有确定一件事前,是不会轻易下结论的,不过以他的精明,如何不能查处真凶呢?看来等不了多久,一切就会水落石出的。
"我相信你会找到证据的,我放心得很。"我微笑着说道。
勉强吃了一点食物后,我终于支撑不住昏沉和疲惫,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等到依雪把我唤醒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不过天色倒没有暗下来。我睡得全身无力,并没有一丝退热的迹象,艰难地开口问道:"什么事啊?"依雪神色有点犹疑:"奴婢本不该打扰主子休息,可是有一件东西,奴婢必须要给主子看。方才王爷出去了,所以奴婢左思右想,还是暂时先悄悄地告诉主子为好。""什么东西?"我的心猛地一惊,顿时清醒了很多,因为听依雪说话时的口气,似乎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向我禀报,而且还要避开多尔衮,难道是……依雪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递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展开看了看,原来是一方粉红色的丝绸手帕,上面绣着一株惟妙惟肖的梨花树,连花瓣都十分精巧。嗅一嗅,还有着淡淡的熏香,"这是谁的?""回主子,这方手帕是奴婢在主子出事的附近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大家忙着察看您的伤势,并没有注意到,奴婢悄悄地把它拾起藏在袖子里了。""哦?"我明白了,我之前上假山去凉亭的一路上都没有见过什么手帕,那么依时间来看,这方手帕的主人一定是那个背后推我,想置我于死地的凶手了。我仔细翻看着这方手帕,按理说古代女子喜欢在绣手帕的同时,也绣上自己的闺名或者所居阁楼闺院的雅称,可是这手帕上除了梨花,什么也没有。
面对我询问的目光,依雪压低声音道:"虽然这手帕上没有主人的姓名,但可以绣梨花的,整个王府里,只有一个人。""是谁?"我猛地一激灵。
"正是正房里的那位。"她的声音更低了。
"你凭什么这样判定呢?"我对她如此肯定的口气感到疑惑。
依雪答道:"正房里的那位主儿脾气很是乖戾。她喜欢梨花,让绣娘在手帕上和旗袍上绣了很多梨花。大家都知道她的这个癖好,谁也不敢再在手帕上绣梨花,哪怕连个花瓣都不敢绣,这手帕的主人不是她就没有别人了。"我默然不语,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依你看来,这件事应不应该报与王爷知晓呢?""奴婢正是不敢擅自作主,所以犹豫了好一阵,等王爷走了才想先向主子禀报,想主子自己拿个主意,不过……""不过什么?"
"依奴婢看来,这次也是主子的一个大好机会,王爷他肯定想尽快查出这个凶手,以防以后再有人对主子不利。"依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把手帕重新交给她,"你暂且把它收好,先不要对任何人讲起,等我思虑周全之后自然会有用场的。""是,奴婢告退。"依雪退下了,顺便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我在昏暗的室内想了很久,事情也许没有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假如我是小玉儿的话,要加害我也不必这样明显,留下这么多的把柄,起码也要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再下手。难道她这般猴急,是失去了理智吗?
我想她应该不是那样的笨蛋,做事做得这样明显,居然还会落下手帕这样的证据,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在推下我后故意把准备好的手帕丢在附近,好嫁祸于人,而手帕正好被依雪发现了。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即使真的是小玉儿做的,手帕也是她一时疏忽,可单凭这个也是扳不倒她的。到时候她可以说是我故意弄出来栽赃陷害她的,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被多尔衮怀疑,这多划不来。眼前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在这个紧张的节骨眼上,那个想害我的人也不至于敢顶风作案。
高烧总算退去了,不过我的身体还是虚弱得厉害,一连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点食欲都没有。
多尔衮坐在炕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额头上的纱布,问道:"还疼不疼了?""不疼了,昨晚换药时我照过镜子了,差不多长合了。估计再用不了三天,就可以拆线了。"我浑身无力,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只是昏昏沉沉很想继续睡觉。
"别睡了,出去走走吧,我扶着你。"他瞥了一眼放在炕桌上的几样点心,叹道,"你怎么又没吃东西,再这样下去,没等病好,先饿死了。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连饭都不舍得给你吃呢。"看到他难得的一点幽默,我笑了。其实不管是哪个女人在陷害我、算计我、伤害我,只要有这样一个懂得体贴我、关怀我的丈夫,我就有了安全的后盾,整个人都踏实起来了。于是,我坐起身,攀住他的手臂,故意赖着他,"你喂我才行。我心情一好,就能吃下了。""好,我喂你,你可要乖乖吃啊。"多尔衮满眼疼爱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记,这才探身去拿那盘离他最近的点心。
很快,一小块萨琪玛就到了我嘴里,我慢慢吃着,他却不急着把手收回去。于是我索性吸吮着他的手指,又轻轻咬着,和他开玩笑。
可没想到,这样不经意的戏谑居然令他脸色微微泛红,呼吸似乎也不平稳了,盯着我的眼神也开始火辣辣的,很暧昧,甚至是不怀好意。
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亮的,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发现我这个举动勾起了他那方面的念头,赶忙松了口,朝被窝里缩了缩。
他一点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随便揩了揩手,就伸手进被窝,将我从里面拉出来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抗拒不得。更要命的是,他现在简直就是欲火焚身的模样,呼着粗气,一下子趴在我的肩头,对着我的耳后和脖颈就是一阵胡乱亲吻。同时,双手开始不安分地揉捏着我的胸部。
我慌乱不已,正准备推开他时,突然发现,敞开的大门前似乎站立着一个女人。眼睛里忌恨和受伤的火光在燃烧着,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永福宫里的庄妃,大玉儿。
我猛地一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皇太极怎么能允许他的一个妃子来多尔衮这里呢?
多尔衮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不然的话我的神色不会这般异常,他急忙回头看去,顿时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僵住了。过了半晌,他才用讷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玉儿……"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急忙改口道:"庄妃娘娘,你……怎么来了?"大玉儿仍然呆呆地站立在门口,并没有回答,虽然看不清她面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怨恨和受欺骗的悲哀。
她很快压抑住了眼中的火光,用很平静的声音说道:"哦,是这样的,皇上他听说十四爷的新福晋受了伤,很生气,毕竟新福晋嫁到盛京来不足一月就出了事,这可怎么好向朝鲜交代呢?正好姑姑当时也在场,于是当即请求皇上派最好的太医来王府中为福晋诊治,皇上不但应允,还让我和姑姑一道过来探视。"庄妃缓步走了进来,在离我约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关怀备至"地问道:"妹妹,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我去帮你弄一点过来。"我尽管心里明镜一般,却顺水推舟地配合着:"谢谢姐姐了,难得你能过来看我,已经是令我感激不已了,岂敢再劳烦你呢?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她依然一副关切的模样,继续安慰道:"没关系的,妹妹你也不必忧心,你肯定会吉人天佑的。"我点点头,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吧。"这时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看来是哲哲带着御医们来了。
多尔衮和大玉儿连忙给哲哲见礼,哲哲显然一愣,然后摆了摆手,"你们起来吧!"接着哲哲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注视着大玉儿,语气中略微有些责备:"你怎么比我们先一步到了,也不先问问十四爷在不在这里,就冒冒失失地赶过来,这下正好碰上了?"大玉儿急忙解释道:"姑姑,都是我的不好,因为甚是担心熙贞妹妹的伤势,所以方才姑姑和小玉儿说话的时候我实在按捺不住,就匆忙过来探视一下,也好心安。谁知道十四爷正好也在这里……"一旁的多尔衮也附和道:"庄妃娘娘前脚进来,您这不就随后到了?"为了不让多尔衮继续尴尬,我也违心地替大玉儿说话:"娘娘不要责怪姐姐了,她也是一片好心,记挂着我的身子,我还正在向她道谢呢。""哦,是这样的啊,那你以后要小心点才是,毕竟做什么事都要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哲哲显然不想继续这方面的话题了,于是话音一转,"不是我说话难听,你那个妹妹小玉儿可实在有点不像话,方才她还拦着我不让我进来,好像熙贞是瘟神一样。我既然答应了皇上过来探视照看熙贞,又怎么会连门都不敢进呢?还是庄妃明白事理。"这话显然是给在场所有人说的,可能是生怕大玉儿和多尔衮私底下见面的风声传出去,众口铄金,万一传到皇太极耳朵里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因此为大玉儿找好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有备无患。
其实这种探视不过是走走过场,问候一阵,闲聊一阵,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过了没多久,哲哲就带着大玉儿回去了。多尔衮一路送她们,临出门时,哲哲走在前面,大玉儿走在后面,在经过门口时,大概以为我的视线被阻碍住了,于是她回过头,微微咬着下唇,朝多尔衮深深地瞥了一眼,好像有几分幽怨。
多尔衮好像怔了一下,脚步顿了顿,还是假装没看到,将她们送走了。
我将被子蒙在头上,眼睛发涩却哭不出来,只是满心的憋闷和难受。
阳春四月的日头刚刚升起在东方,青翠嫩草间的露水还没有褪尽,这支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就已经出了盛京城的正门。
满人每年几次大规模的行猎,无疑是他们最为重视的娱乐活动,在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时节,骑烈马,挽强弓,射天狼,的确可以令人血液沸腾。而眼下,正是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次围猎。
这次是皇太极亲自出马,规格很高,在京的几乎所有满洲贵族、皇亲贵戚、各旗都统悉数参加,连我们这些家眷贵妇都随同出行,队伍迤逦数里,简直是一次大规模的出征。
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颠簸了约两个时辰,终于到达了此次狩猎的目的地,叶赫山下的围场。最后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男人们纷纷下马,女人们也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这里早已扎好了明黄色的帷帐,恭候皇上驾临。等我跳下车时,大家已经基本到齐,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皇太极在哲哲的陪伴下,由一大帮亲王贝勒们簇拥着,面带微笑,缓步向我这边走来,在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转头对陪同在身边的多尔衮笑道:"多尔衮啊,你把这位朝鲜公主娶进府里,就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让她抛头露面,不知道你每天回到府里,是不是都泡在她的香闺里练习画眉啊?""哪里哪里,臣弟是个粗人,哪里懂得什么'画眉'的乐趣啊,皇上说笑了。"接着多尔衮有意无意地用目光在我的身上巡视一圈,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说给大家听,"只怕是我不解风情,冷落了熙贞才对。""哈哈哈……"众人大声哄笑起来。
皇太极今天不但带了哲哲,而且连庄妃也带来了,很快,我就在皇太极身后发现了她的身影,她也注意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她今天是一身蒙古风格的服饰,我发现这种打扮比她穿旗装要好看一些,所以今日她也显得格外神采清爽,别有一番风姿。
正在我们对看时,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了,皇太极居然携住了大玉儿的右手,然后招呼大家各就各位,各自领着各自的媳妇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因为接下来是一番节目,先是看勇士们的布库比赛,然后是比试箭术,这是正式射猎之前的前奏曲,算是个热身赛。
我看着皇太极居然对大玉儿如此亲昵,公然在臣下面前携着手一直走到台上的御桌前,然后随后赶上的哲哲坐在左侧,大玉儿接着在皇太极的右侧落座。
这一切自然悉数落在了多尔衮的眼中,奇怪的是,他看了一会儿,但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眼神里满是沉静和漠然,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忐忑,越是摸不清他此时的想法,正在这时,他回过头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走,我们到那边去坐吧。"我点点头:"好。"
我们在皇太极下首的右侧第一个位置坐下,对面是代善,依次是济尔哈朗、豪格等人,我们这边以下是多铎、阿济格、岳托,我心里明白,这显然是严格的按爵位排列的了,这一点规矩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大家落座后,先是皇太极讲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就开始看布库比试,场面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开始看布库的看布库,聊天的聊天。由于正式的宴会要在行猎之后开始,所以眼下只有一些茶点之类的吃食,供大家暂时消遣一下。
多尔衮和紧挨着他落座的多铎开始聊天,两人说的是满语,我无聊透顶,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偷偷地观察皇太极那边的动静,只见他正一脸笑意地侧脸和右边的大玉儿说着什么,不时还引起大玉儿的掩口莞尔,她此时的模样格外温婉妩媚。
皇太极今天没有带海兰珠来,应该是因为她的肚子大起来了,现在应该有将近五个月了,不宜剧烈活动,所以留在关雎宫里养胎。
大玉儿定然是看准了海兰珠身子重,不方便和皇太极行房事的机会,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巧妙手段,重新引起了皇太极的注意,爬上了皇太极的龙床。
历史上庄妃的儿子福临,皇太极的第九个儿子,正是在崇德三年正月出生的,眼下是崇德二年四月,照此推算,大玉儿腹内的未来皇帝的种子,也许就是此时种下的。
一想到大玉儿即将孕育的将来的顺治帝福临,我的心不免"咯噔"一下,一股阴云逐渐笼罩在心头。
日落时分,各路狩猎大军陆续回归,清点战利品,相差无几,倒是正黄镶黄旗一组,凭着微弱的优势暂时胜出。他们的人多一些,毕竟是皇帝亲自统领嘛,也要做出点表率来,能有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奇怪。
众人开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烧烤大会,随着天色渐暗,又是篝火又是布库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些满洲的贵族和勇士们个个痛快淋漓,一醉方休。
一直到了明月西沉,夜已入更,大伙这才渐渐散去,各回各的营帐休息,舒缓舒缓体力,准备明天继续卖力杀戮射猎,赢取那诱人的奖励。
起初人声鼎沸,嘈杂热闹的,我没有注意,直到分头归帐就寝,我才发现多尔衮不见了,四处寻觅不见他的踪影。心想可能是跟哪个兄弟侄子们喝酒聊天去了,于是我也没有太理会,独自回帐篷里休息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有些响动,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隐约看见多尔衮正在背对着我宽衣解带,一股淡淡的酒气传来,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了。我再次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躺在旁边另一个我特地为他铺好的床铺上,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我正想问他到哪里去了,就听到他开始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只得忍住了询问。
我坚持了很久,也不见他有任何起床的举动,反而听到他的鼾声越来越沉,似乎睡得很是香甜,算了吧,不打扰他了,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
在午夜的睡梦中,我恍惚来到了茂密的森林中,看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仔细分辨一下,依稀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似乎正并肩坐在一起讲着什么悄悄话,但是声音很轻,我怎么努力也听不清,甚至也看不清这两人的背影究竟是谁。
正无奈地准备返回时,忽然间看到黑糊糊的草丛间缓缓地游出一条蛇来,我顿时大声惊叫起来,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帮我,之前的那一男一女也突然消失了,只有那条毒蛇冰冷地朝我游来,逐渐缠上了我的脚踝,一寸一寸,我努力想挣脱,反而越来越紧,我不禁惶恐地呼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我从噩梦中惊醒。
"熙贞,熙贞,你怎么了?"多尔衮连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粗重地喘息着,惊魂未定,"我……我梦见蛇了,蛇,它来缠着我,好可怕……没有人来救我……""别胡思乱想了,是梦,又不是真的,假如真的有这么回事,别人不救我还能不救你吗?放心吧,一切都太平无事,你瞧,天都亮了。"多尔衮示意我看看帐外,果然,明媚的阳光已经照耀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大早,他又不见了,帐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等伺候我洗漱穿衣的侍女退去,阿娣进来了。她来到我跟前,神情有几分犹豫,"有件事,我想不能隐瞒小姐。""什么事?"
"昨晚,奴婢看到王爷去见了一个女人,看起来挺神秘的,两人躲在密林里,外头还有侍卫警戒,好像生怕别人撞见一样。""那女人是谁?"我突然间想起了昨晚多尔衮的失踪和午夜的悄然归来,还有假寐,那女人会不会是……阿娣终于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女的居然是庄妃娘娘!"她停了下来,观察着我的反应。我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后来呢?"许久,我才继续询问。
"后来,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语气很亲密,用的是蒙古语,奴婢听不懂……"我怔怔地听着,就算他和大玉儿有什么拥抱或者缠绵的举动,我也不会稀奇。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和多尔衮短短数月的感情怎么能比得上他和大玉儿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工夫,他们起身走了。临走时,她还交给王爷一件什么东西,奴婢没有看清,只看到王爷把那东西藏到袖中,接着两个人就离去了。"什么东西?无非是定情信物或者是什么给多尔衮的小小可供思念回味之物。本应该妒火升腾的我,此时却伤痛大于忌妒,好像上百只蚂蚁同时噬咬着我敏感脆弱的心脏一样,脑子里嗡鸣着。轻易对这样一个男人动了真心,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我呆立了好一阵,终于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郁郁寡欢的我强打精神,跟着大家开始了又一天的进山行猎。阿娣的话一遍遍在我的脑海里重复着,我一直精神恍惚,就像走在九霄云端,脚底下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踏实。
我一路胡思乱想,等终于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队,四面都是树木和草丛,还有些许鸟啼,但是却不见他们一干人的踪影。
四处寻找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我很累,全身心地疲惫。加上昨晚没有睡好,一阵困意涌了上来,我找了一棵大树,在树下的落叶上放了个毯子,倚靠着树身开始小憩。
睡梦中,我恍惚来到了森林中,看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仔细分辨一下,依稀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似乎正并肩坐在一起讲着什么悄悄话,但是声音很轻,我怎么努力也听不清。
正无奈地准备返回时,忽然间,黑糊糊的草丛间缓缓地游出一条蛇来,我顿时大声惊叫起来,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帮我,之前的那一男一女也突然消失了,只有那条毒蛇冰冷地朝我游来,逐渐缠上了我的脚踝,一寸一寸,我努力想挣脱,反而越来越紧,我不禁惶恐地呼叫着……我从梦中一下子惊醒,手心里满是冷汗,更可怕的是,手指上多出了新鲜伤口,是两个深深的小洞,正在慢慢渗血,火辣辣的疼。望望周围的草丛,却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有蛇游来,悄无声息地咬了我一口?不行,万一是毒蛇就完了,我得赶紧找回去求人救治,否则就没命了。
我心急如焚,匆忙上马,纵马疾行了一段时间,再低头看时,手指上的伤口已然开始向外流黑色的液体了。我用力吸吮了数口,只觉得嘴巴里腥涩异常,看来这毒性不小,我连忙将口中的唾液吐在地上。
可怕的预想似乎正在变成现实,我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全身剧烈疼痛,肢体一阵阵痉挛抽搐,看来还是中毒了。此时,我甚至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粗重地喘息着,扶着马鞍坚持了一阵,最终慢慢滑落下去。一寸,一寸,直到从马背上坠落,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居然悠悠地醒转过来,这一次睁开眼睛时,只见到帐内的地面上跪了一地太医,各自神色惶恐。
皇太极正在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他们:"怎么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也亏你们平时享用着朝廷的俸禄,等用到你们的时候就个个成了废物,说话呀,有什么解毒的办法?"太医们个个噤若寒蝉,连连叩头:"是小人们无能,请皇上赐罪!请皇上赐罪!"这皇太极也真有意思,听他这口气和紧张的态度,想必是多尔衮也在场,他为了笼络多尔衮,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正想笑,不料全身的痛楚却复苏了,尖锐地刺激着我的神经,痛苦异常,我终于忍不住呻吟出来。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几个不同的声音在惊喜地呼唤着我,我来不及一一分辨,就见到了几张面孔在我面前晃动:皇太极、哲哲、大玉儿,还有多尔衮。
哲哲首先俯身察看着我的情形,我的视觉越来越清晰,只见她平日里一向雍容平和的脸此时却变得焦急异常,"熙贞,你总算醒了。现在怎么样,身上还难受吗?""还是有点痛……我是不是中毒了?"说罢,我望向不远处的多尔衮。他虽然保持着沉稳的态度,但是他悄悄地用眼神安慰着我,好像在说:"没事,你男人我在这里守护着你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虽然心里怅然叹息,但是仍然眼含笑意,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哲哲说着谎:"只是一般蛇毒,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化解了。"我自然不信,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多尔衮。他到底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我:"你中了一种很奇怪的蛇毒,暂时无法对症下药。你放心,皇上已经下令在各地遍寻可以医治此毒的人,很快就会有办法的。"我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不过与此同时,莫名其妙有点释然,也许这样就能回到现代了。和一个同床异梦、假情假意的丈夫在一起,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皇太极将脸转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太医们,询问道:"你们说,按眼前的情况看,这病症在全面发作之前,大概可以支撑几天呢?"一个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恐怕福晋她……只能再过个两三日……"皇太极的神色重新忧虑起来,他转向哲哲:"从紧急召令下去,到有人应诏赶来医治,最快也要两三天吧,除非……""除非这懂得解毒之术的人就在这附近或者盛京城中。"哲哲把他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多尔衮突然站了出来,面向皇太极,单膝跪地,请求道:"臣弟请示皇上,可否恩准臣弟暂时中止随驾行猎,送她提前返京?"我注意到当多尔衮说出这话时,站在一侧没有机会开口的大玉儿,眼中忽然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正常,依然保持着沉默。
皇太极伸手将地上跪着的多尔衮扶了起来,温声道:"目前也只有如此了,你暂且护送弟媳回京。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寻求名医才是首要,这就去准备吧!"多尔衮谢过之后,起身出帐去准备布置了。
此时我感觉身上的痛楚似乎轻了些,但方才的发热感却越发强烈了,身上滚烫,连呼吸出来的气都变得炙热。
等到皇太极和哲哲、大玉儿安慰我一番后离去,我就感觉越烧越迷糊,终于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我感觉周围一晃一晃的,再仔细一听是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原来我已经在马车上了。此时我正躺在一个人温暖而平稳的怀抱里,不用说,这人就是多尔衮了。
光线很暗,也许天上的月亮已将自己的清辉收起,隐藏在乌云后,慵懒入眠了。月虽隐,人难眠,黑暗中虽然看不到此时的多尔衮是何种神情,但我猜想,他定然也同此时的月亮一样,倦了。
"王爷,你累了吧?"我的声音幽幽响起。尽管外面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仍然在继续着,但我的声音还是让多尔衮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醒了?实在太好了。"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欣喜,"不要瞎操心了,好好地躺着,别乱动。""呵呵,你就算不累,手臂定然也酸麻了吧,要不要换个姿势啊?"我全身乏力,不过还是尽力地用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语气让他宽心,他也很识趣地跟着轻声笑着,但我知道他的心底肯定轻松不了。
"换个姿势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要换成你来抱我呢?那倒也是新鲜有趣得紧。"我被他逗得很开心,吃力地伸出手来,在黑暗中凭着直觉摸索到了他的鼻尖,轻轻捏了一把,"什么时候换成我抱你,那就等到你什么时候变成女人,我变成男人吧,否则那是妄想!"我们嘻嘻哈哈地互相开了一阵玩笑,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安静下来,他温柔而疼惜地抚摸着我的脸庞,一直滑到我的鬓发间,痒痒的,很舒服,很惬意。
我忽然问道:"你说,假如两三天之后真的没有办法解我身上的毒的话,那你是不是又要哭了?你告诉我,你从懂事起到现在,一共哭过几次?"他显然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我的语气看似轻松,然而内容却让人心情无比沉重,"不,熙贞,你千万不可以这样想,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就像……""就像暴雨过后终归会天晴,天边会出现美丽的彩虹一样,是吧?"我接口道。
"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你的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否则的话,老天就真的是故意为难我了。十二年前,本来我轻轻松松就得到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几乎全部失去。但是失去的东西,光靠颓丧和抱怨是换不回来的,我还要振作起来,把它们一件件找回来。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永远地失去,了无踪影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寂无声息,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深深地隐藏于胸中的叹息。那一夜,是他此生中永远的痛,他的父汗、母妃相继离开了青春年少的他,本来属于他的汗位也被他曾经快乐而热情地呼唤着的"八哥"毫不留情地夺去。也许,在目睹母亲被迫殉葬的那一刻起,他眼中的泪,就寒冷如冰封之下的水。
马车依然在晃动着,但我踏实而温暖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淡,此时对这个怀抱着我的人,那种由心而发的爱意似乎更加强烈了,我终于下了决心。
不管他心里是否还装着别的女人,那一夜在树林中他究竟和大玉儿如何亲昵,不管他现在心目中女人的排位我是否是第一个,凭着他不顾万重危险也要留在我身边的勇气,凭着此时依偎在他怀里的这一份浓烈的感觉,我还是决定彻底地接受他,不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忌妒的火光早已熄灭,柔情蜜意却涌上心头,我依偎在多尔衮的怀里,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珍贵的感情。
……
抵达盛京的第二天,终于有了好消息,有一位行医多年,声望斐然的名医请求入府为我诊治,他说他应该有办法解我身上的这种奇怪而特殊的毒,大喜过望的多尔衮立即传令让这位名医入见。
很快,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医士由王府的管家带了进来,他还随身带了一个年轻的药童,斜挎着一只竹编的药箱。
"小人拜见王爷、福晋。"
多尔衮用锐利的眼光打量着他,"你就是那位有办法治疗福晋所中之毒的名医吗?""回王爷的话,小人敝姓陈,名良清,居住辽西多年,世代行医。"他躬身答话。
多尔衮用目光询问着侍立一旁的管家,那管家赶忙汇报:"这位陈医士住在盛京城北,已经行医诊病十多年,不知道救活了多少几乎没救的病人。平日里他家的门槛都快要被慕名而来,寻方看病的人们踏破了呢。"多尔衮注视着这位名医,问道:"既然你名声在外已经多年,可是为何不应诏入宫里的太医院任事呢?莫非是……""回王爷,小人并非不愿入太医院任事,为皇上效劳,只可惜老母在堂,需要侍奉,不得分身,所以未能奉诏,实在惭愧。"这时我看见旁边的管家用满语对多尔衮说了些什么,多尔衮的脸上轻松起来,含着平和的笑意,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陈神医了。"这位陈医士仔细地帮我号了脉,查看了我的眼睑和舌苔,一番细致谨慎的望闻问切之后,他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怎么,有办法了吗?"多尔衮背着手站在他旁边问道,他已经看出了陈医士轻松的神色,明白有希望了。
"回王爷,只消一贴中药,再加几服调理之用的方子,想必福晋就痊愈无碍了。""你这么肯定?"他有点怀疑。
"回王爷,小人在幼年时曾见家父接过一个同样中此毒的病患,想办法解除了那病患体内的毒液,这个病患恢复如常。小人在家父故去之后整理药方时,特地将此方保存珍藏了起来,今日正好用上。""好,既然这样的话,你这就开出药方来,若是果真有效的话,本王定然重重赏赐神医!""是,王爷,小人这就去办。"
陈医士退下开方熬药去了,多尔衮重新坐回床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欣慰地说道:"这下终于有救了,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呢。""但愿真的有效。"
这服药喝下去小半个时辰,我觉得全身燥热,仿佛置身于三伏天的日头下面,很快,就大汗淋漓了。多尔衮一阵紧张,一面细心地帮我擦拭着不断沁出的汗水,一面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那名医士,"你这药该不会有问题吧,福晋她怎么会这样?""回王爷,福晋服药后的反应是极为正常的。"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异常,气氛也格外凝重,然而这位陈医士的表情却十分轻松,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下这燥热发汗之症状很快就会过去,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体寒战栗,畏冷畏风。等到这些都熬过去了,就一切平安,毒液尽去了。""那么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多少时辰?"多尔衮紧盯着他问道。
"只要这一夜过去,就万事大吉了。""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有个'万一',福晋她真的有什么闪失,那么我相信后果你是很清楚的。"多尔衮说这话时的眼神中透露出咄咄逼人的凌厉。
他镇定自若道:"王爷大可放心,小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前来给福晋诊治的。""嗯,你明白就好。"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侧脸吩咐着侍立一旁的管家,"阿苏,你先请陈先生下去喝茶吧,夜里就暂且住在隔院的客房里,以便随时可以过来察看情形。""喳!"阿苏应诺一声,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生随小的过来吧。"夜色渐沉,浑身燥热开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上的寒意,我开始紧紧地抓住被角,方才的一身虚汗现在却逐渐转为了冷汗。尽管被子很厚,我仍然禁不住瑟瑟发抖。
"熙贞,你是不是很冷啊,我再帮你加床被子。"连着盖了几层被子,一丝温暖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冷了,我的全身都在打着冷战,哆哆嗦嗦地说道:"好……冷啊……我看……要把……要把火盆拿到跟前来烤……"他立刻吩咐外面的人端进来好几个火盆,我这时才稍稍感到了一丝温暖,然而这种温暖却少得可怜,一股更强的寒冷再次流遍全身,"还……还是冷啊……"眼下正值四月阳春,坐在床头的多尔衮被火盆烘烤得汗如雨下,看着大汗淋漓的他,我故意强笑道:"别……硬撑了,赶快出去凉快凉快吧,不然的话,堂堂的睿亲王居然在四月天中了暑,热晕……过去了,那,那可笑死人了……"他低头看了看哆哆嗦嗦的我,突然站起身来,开始解腰间的衣带,我笑道:"看来你也没有傻到家嘛,还知道热了要脱衣服……"眼见着他三下五除二,将外袍褪去,接着又开始脱里面的衣服。
我连忙将眼睛紧紧闭上,只觉得被子一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了进来,顿时,我的心里一个激灵。一瞬间,仿佛一阵电流蔓延全身,我的身体似乎被麻痹住了,一动也不能动,连试图假意矜持地躲闪一下也不能。
我不敢睁开眼睛,任由他伸过双臂,紧紧地将我的身躯揽入他的怀中,双方似乎都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心声,尽管无声,却如同金子一般宝贵弥久。
温暖的感觉渐渐驱走了身体中的寒冷,逐步占据了我的每一寸肌肤,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心头,我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他的肌肤间有一丝淡淡的体香,这种独特的气息,让我的思想开始混沌,甚至开始忘记了我们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相依相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把对方夺走。
这一夜,注定是我今生最为难忘的一夜,尽管接下来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一个姿势一直保持到天色渐明,但是有关爱情的绮梦,却真的让我在午夜的沉睡中数度流连。
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等我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时,屋内的火盆早已熄灭,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来。我除了感到闷热之外,全身再也没有丝毫的痛楚和不适,整个身体似乎轻松舒畅了起来。
多尔衮正搂着我睡得酣熟。我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他的鼻梁高挺而精致,我欣赏着他沉睡中的面庞,心里格外甜蜜。
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然后用沙哑而带有浓重鼻音的声音问道:"现在身体好多了吧?""我现在是身体健康,浑身舒坦,大大的吉祥着呢。"我说着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他搂着我的胳膊,"喏,我都没事了,你还想继续占我便宜啊?说不定你早醒来了,却仍然在装睡,是吧?"他总算是放下心来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吃力地将手臂从我的头颈下抽出,同时又用另一只手拽过枕头来,替我垫在脑后,这才赶忙活动活动几乎僵硬的手臂,看来他这一夜的确辛苦异常。
我尽管心里面很是感动,然而嘴巴上却不领他的情,"日上三竿啦,不要再赖在这里不起床了,还不赶快把衣服穿上!"多尔衮轻笑一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锦缎被子从他光滑的肌肤上滑落,上半身健美而富有青春气息的线条显露无遗,我赶快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他嘲讽意味十足的调笑声:"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见不得的?昨晚我是不忍心在你生病的时候趁火打劫,所以才一直规规矩矩的,眼下看你生龙活虎的,看来我的机会终于等到了,哈哈……"我装作懒得理睬他,一把抓过被子来把脸蒙住,隔着被子发出模糊朦胧的声音:"赶快穿衣服啊,不然我可生气了……"很快,被子被他掀开,只听到他得意的声音:"别装模作样了,你就算真的生气了我还怕你不成?正巴不得看看美人含嗔的模样是何等诱人呢。唉,忍不住了,还是先尝尝吧……"还没等他将嘴唇凑上来,我就急忙一个翻身,赤着脚跳到了地上。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一把将我揪住,我连忙叫道:"松手啊,快松手!不然……""不然怎么了,还像上次那样咬你男人一口?我想你现在肯定比那时心软了,一准儿下不了那个狠心!""谁说我不会再咬你一口,想得美!快点放开我!"……
我们调戏打闹了半个早上,直到累得气喘吁吁,这才传唤侍女们进来侍候洗漱梳理。多尔衮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陈医士找来替我诊脉,果然不出所料,陈医士伏地恭贺道:"王爷请宽心吧,福晋体内的毒已经基本清除,只消再服用几服药,过个三五日,就安然无恙了。"大家都笑逐颜开,多尔衮更是大大地赞扬了陈医士一番,接着自然是一番大大的表彰。这位妙手回春,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神医大大地收获了一笔银子,接下来是一番千恩万谢。
这么好的神医,多尔衮自然不会把他放回去,于是挽留他在王府任职,每月俸禄照太医院例,这个陈神医果然没有了之前的"淡泊名利",一番谦辞之后,终于应承了。
王府里既然有看不见的争斗,自然也有说不完的是非,不能停歇的算计,我的转危为安,是真正的几人欢喜几人愁,几人高楼饮美酒,几人切齿在后头。
从月圆到月缺,也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工夫,世事也变了又变,而我的心里,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今晚,我就要付诸行动了。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简洁而别致的盘发边,斜斜地插了一支玉钗,上好的胭脂在唇上抹匀,又淡扫娥眉。脸上恢复了健康光泽之后,再加上精心装扮,镜子里的人变得艳若桃李。最后穿上一袭粉红色的旗袍,我在依雪的搀扶下出了门。
多尔衮的住所离我这里不远,只转过几道回廊,穿过几道门槛,就到了,门两旁守卫着的侍从们见到我来,纷纷低头躬身道:"福晋。"我示意他们不必前去通报,就一直来到内院中,只见书房那边的烛光在亮着。前几天多尔衮因为照顾我耽误了很多公务,书房里等他批阅的公文堆积如山,所以眼下他正在秉烛忙碌。
"吱呀"一声,我轻轻推开了房门,多尔衮抬起头来,手中的笔还没有来得及搁在架上,就在半空中僵住了。他注视着我,眼神的愕然逐渐转化为迷蒙。
我走到他的桌案前,凝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眸中如寒潭一般的水面逐渐泛起层层波澜。
绕过书案,我站在他的身边,提起他刚刚放下的笔,饱蘸了墨汁,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凝神挥毫,在上面写下了一首汉代乐府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多尔衮看着这张字幅上的墨迹,沉默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正好与我眼中炽热的光芒相对,其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情愫,最后,悉数化作了缠绵。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的身子猝不及防,将桌案上高高的一大摞折子撞倒,顿时散落了一地。春夜的凉风从我们背后的窗口吹了进来,翻动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折子,纸张哗哗作响,随风而动,直到铺遍了大半个房间里的地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轻轻一笑:"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刚转过脸来,他已经捧着我的面颊,将温热的唇印了上来,两人开始了缠绵的热吻……夜凉如水,残月如钩,尽管这个阳春花月夜的晚风分外清凉,却丝毫不会影响到室内一片热情似火的景象,也没有让里面紧紧拥抱在一起,疯狂地热吻着的两个人有丝毫的冷静和清醒。我们依靠在宽大的书案上缠绵着,交织着彼此的热情和爱恋。
直到我在他的冲动和狂热下终于身子瘫软,渐渐滑落在地毯上,他也随之压伏在我的身上,忘情的爱抚拂落了我的玉钗,我顾不得了;鬓发散乱,胭脂残缺,我也顾不得了;甚至连敞开的窗子都顾不得关闭,现在任何事物都难以阻止我们热情的继续。
凉爽的晚风从外面吹了进来,风力也越来越大,但它所能做到的就是让地毯上的无数折子不停地翻滚,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宛如雪片一般在翻腾飞舞,随着屋子里的最后一盏蜡烛的熄灭,我们身上最后一件衣物也甩落出去。
他将滚烫的唇印留在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也用最大的热情回应着他。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腼腆,什么叫矜持,只是全身心地享受着我心爱之人对我的爱抚和亲吻。呼吸开始粗重急促,最后终于禁不住下意识地发出了含糊而轻微的呻吟声。
这声音似乎给了他一个提示的信号,他用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横抱在怀里,然后赤脚一步步踏着地上铺满的纸页和折子,走到暖阁的门前,一个用力,门被从外面撞开来,里面是一铺坐炕,上面并没有任何被褥,只有几个绸缎的坐垫,上面绣满精致的花纹。
多尔衮将我放在了炕上,此时的动作却格外温柔,借着八仙桌上摇曳着的烛光,我和他对视良久,彼此似乎在阅读着对方眼睛中的信息和含义,渐渐地,柔情似水变成了热情如火,他眼睛中的火光似乎越发强烈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终于压上来了。
尽管这一刻迟了三个月,然而最终还是上演了。对于我来说这神圣而重要的瞬间,的确是巨大的痛楚伴随着苦涩的甜蜜。尽管在他占领了我身体的全部时,我的指甲抓破了他背上的肌肤,然而他并没有丝毫退缩和中止的意思,反而更加强烈地继续进占着我的身体的最深处。
这种掠夺和侵入如同不断涌来的汹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整个过程似乎很漫长,当激烈终于结束,潮水终于退去时,我没有丝毫想象中的快乐,反而是激愤和痛楚一直持续到最后。
我之前一直紧紧地抓着八仙桌腿的右手终于松了开来,他疲惫地伏在我的身上,似乎整个身体都瘫软了。
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赶忙伸手去试探自己的身下,果然,当我再次将手指凑到烛光下观察时,上面已经沾满了血液。这血不像平时那样鲜红,而是一种淡淡的浅红,宛如初春的桃花,在冷冷地绽放着。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哽咽起来,双手捂住脸庞,不断涌出的泪水透过指缝渗出,从这一刻起,我算是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交给身旁的这个男人了。
说实话,尽管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在一切结束之后,突然间,彷徨、无助、茫然的情绪一起涌上,我甚至觉得心里有那么点不踏实,唯恐他有一天真的会背弃我,我的付出,真的能有相应的回报吗?
多尔衮显然被我突然的抽泣惊住了,不过他很快翻过身来,伸出汗湿的胳膊将我的身体扳转过来,然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部,轻声问道:"是不是很痛啊?刚才是我太粗鲁了,把你弄疼了,是我不好……"听着他的抚慰,我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生怕见到天黑一样。此时身体上的痛楚似乎越发强烈了,方才撕裂的剧痛此时转为了火辣辣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我从根本上发生的蜕变。
他微微地叹息了一声,这声音小得像蚊鸣声一般,只有在夜晚万籁俱寂的环境下,我紧贴着他的身体才能感觉得到,"从小姑娘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个过程多少会有点痛和不适应的,不要哭了,要不然明天就不漂亮了。到时候下人们还暗地里议论我欺负了你。""……根本就是你欺负,欺负了我嘛……还不承认……"我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泪水继续顺着脸颊滑落着。
"是,是我欺负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一点点补偿你的,绝不会亏待你一分,要比对其他女人好得多,也不准她们欺负你,好吗?"他的神色开始郑重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彻底地是我的女人了,我是你男人,自然要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一点点伤害,让你一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我渐渐收住了眼泪,听着他的话,突然间想起了历史上他最后的结局。
那个悲剧离现在算起来应该还有十三年,如果我不力图振作起来,努力辅助他去改变命运,改变历史的话,那么我们即使可以快乐,也只能维持短短的十三年。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健康长久,荣耀一世,又是多么期望能印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归宿。
一切的一切,都要靠艰难而坚韧的毅力和努力去完成,尽管前途凶险莫测,但我仍然甘愿和他共赴风雨,不许他此后的人生再有什么遗憾。
想到了这许多,我渐渐由起初的惶恐和小女人的情绪转为了成熟而冷静的心态,因为未来的叵测不时地提醒着我要用理性的思维来要求自己:"你能这样说,我就知足了。"我默默地叹息了一会儿,方才言道,"王爷,其实我不要你对我的誓言,也不需要什么天长地久。我只要看到你能够成就大业,得到一切你该得到的,讨还一切本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就足够了。"能有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作为我的丈夫,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老天已经亏负他太多,我愿意辅助他去争取一切,去抗拒不公的命运,凭自己的气力,去完成他的千秋伟业,登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多尔衮起身推开了窗子,仰头凝视着窗外夜幕中的那弯残月,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我坐在他身后,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高处不胜寒的凄冷,确实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是至高无上,还是折戟沉沙,也许只在一念之间和一步之遥,是千古恨事还是千秋荣耀,确乎存于自己的心间,他真的能放下心里的那块沉重的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