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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爱疯
很快就到了3月底了,股市一直低迷徘徊,我的账户净资产一直在100万上下晃荡,虽然,100万比起卖房后的本金50万来说,还是多了一倍,可是,如果以后真买一套婚房,这些钱又还能剩多少呢?没有工资,没有保险,我的未来似乎充满了不乐观的伤感,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支忧伤的民谣。
一个周末夜晚,我无处可去,就信步而行。经过麓林别墅区那条商业街时,我看到鲍鱼酒楼里宾客如云,看到“嘉云餐吧”灯红酒绿,我没来由地想起上回去上网时见到的那个会弹钢琴的美丽女子,她正在里面吗?她现在过的如何?然而我完全没有进去一窥究竟的念头,那一道道透明的玻璃幕墙,把朱门之外的两个世界隔开:门内四季如春,肉池酒林;而在门外,3月底的夜晚还有些春寒料峭。
我知道,我属于门外道路上的行人。然而,遥遥面对那些门内的人,我并无丝毫自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贵族着自己的灵魂,却平民着自己的肉身。而不像这同一个世界里另外的一些人,贵族着它们世俗的身体和身份,却坠落着它们的灵魂与精神。
不谦虚地说,即便在股市最低迷、我的生活最困顿的时候,我也坚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精神贵族。在我的躯壳里,熊熊燃烧着高傲的灵魂,哪怕,在这俗世的道路上我只能行吟着一支伤心的歌谣,那不可触摸的旋律在我脑海里反复弥绕,“唱一首忧伤的曲子,或许可以开心一些。”
我行走着,没有驻足。
就那么一路疾走,乘坐着自己双腿的11路汽车,来到了十公里外的华阳城。
在华阳的大超市里,我买了一百多元的生活用品与食品。挑挑拣拣,如同10年前的小葱那样。
我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中学语文教师。家境不算很富裕,但也从小衣食无忧。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到了20多岁,青年时期,我也爱慕虚荣,追求名牌,购物时从来都挑好的。
记得我刚认识小葱时,她那时节省的习惯曾令我惊讶。18岁的小葱,有一双美丽的食草动物般的大眼睛,有一次,我和她去逛超市,小葱突然说:“多么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在超市买东西,可以不专门看打折标签啊,最好,是以后能看都懒得看价格,直接丢到购物篮里。”
我当时就在她的旁边,心里感到对她有些怜惜,她的人生理想,竟然就是将来到超市购物时可以不看价格就买。那时的我,固然还是要看看价格的,但基本上不会特别去关注打折商品。
然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葱因为幸运地涉足了房地产这个行业,恰好遇上中国房地产市场20年的大牛市,她的人生整个地改变了。过去这20多年,在这个国家,只要是和房地产行业相关的,都获得了蓬勃生机,甚至跑房地产行业的记者,也比跑其他行业的报社记者,要过得滋润很多。可见古话“男怕入错行”是很对的,而且,不仅是男人,只要是一个游走于职场的人,进入一个正确的行业,都是十分重要的。在20年前进入房地产行业或是买入房子的所有人都发了,而20年前进入股市的人,截至今天依然活跃在股市并获得较好炒股总收益的,全国能有多少?
我带着憧憬走入了炒股、炒期货的世界,起初,我并不知道它的艰辛,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它不仅艰辛,也是所有行业里成功率最低的,它的最大特点,是你只要具有一个短板,就会导致失败。
在其他行业,只有你具有聪慧、勇敢、坚强、果断、变通五大优点里的一个,你就足以立身;如果你具备其中其中任意两个优点,你就足以小成;如果你具有其中三个以上的优点,几乎可以肯定你必然获得成功,唯一不确定的仅仅是时间罢了。
但是,在炒股、炒期货这个行业,它所看重的不是你的优点,而是你的短板,以上五个优点,你只要缺乏其中任何一个,你都可能突然遭受失败,哪怕在你一帆风顺取得不凡成就后,那个短板依然会像暗礁一样,不知哪天会突然地撞击你的航船。
这就是炒股炒期货这个行业,最残酷之所在。更何况,运气对于这个行业里的人,还是那么重要。
因此,走入炒股炒期货这个行业,其实就意味着走入了一条最险恶的人生之路。我在懵懵懂懂中步入其间,由此生活水准江河日下,从20多岁时的鲜衣怒马,变作了30多岁时的捉襟见肘。进入2010年之后,我无论在“家乐福”,还是“好又多”,抑或是更平民化的“红旗连锁”超市里,都逐渐习惯了只买促销打折的商品。商场里面白色标签的商品,是不促销的,而淡黄色标签的商品,则是促销的。期货大亏之后的这两年,我进超市几乎从来不看白色标签的货品。
这个充满悲剧感的习惯是如此顽强,以至于当我资金终于回升到100万以上,进入经济相对宽裕之后的2013年之后,我每次去买东西时,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依然如以往那样,我的眼里,只看到那些浅黄色的促销标签。
我提着东西,走出超市,行走在夜晚9点半的华阳街头,从城区走入郊区。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夜色则越来越深,当我再度走过麓林别墅区时,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际,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三年没买过正常价格的商品,我所提着的袋子里每一件,都是打折、做促销的商品。奇怪的是,我竟然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
耳边仿佛有呼啸而过的夜行列车,轰鸣着碾过,使我有些头晕。我将两塑料袋沉甸甸刚买的东西,放在路边一棵法国梧桐下,然后撑着法国梧桐,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并没有恐惧,也依然并不羡慕麓林里面的人,但我被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击中,让我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这样寂寞而艰辛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
就那样走回飘渺谷,谷地里的温度似乎更低,我打开电脑,房子如此安静,以至于电脑硬盘的转动声似乎都清晰可闻,我蜷缩在椅子里,感觉有些冷。这时,留鸟出现了,他突兀地说:“这两天,你注意一下快递,我送了个东西给你。”
“不是已经求你别送了吗?”我说,“再这样,你不就逼我搬家吗?我好不容易才租到这地儿,我们穷苦人家,搬一趟家可不容易。”
留鸟沉默了片刻,回答:“好吧,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但你必须答应我签收,我是请国内的朋友代买的,你拒收了我没面子。”
“如果你保证是最后一次送我东西,那我接受。”我说,“咱们都不可以反悔。”
“好的,以后再不给你寄啥了”,留鸟干干脆脆地说,“别人求我送礼,我都懒得送呢,你倒好,不识好歹。”
我不是不识好歹,我是怕欠你太多。我在内心默默地想。
“是什么东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问。
“没啥不可以告诉的啊,又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东西,一个‘爱疯5’而已。”留鸟说。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真不能要。”我赶紧回复。真的,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苹果手机。
“说话要守信,咱们都不要当反复无常的人好吗?”留鸟打了一串“呵呵”过来。接着,他告诉我,之前一次聊天,得知我目前用的手机居然还是诺基亚,感到十分惊奇,如今已经是移动互联的时代了,有了智能手机,才能在手机上聊QQ,还能上微信。为此,他一直想给我买一个。这次赶巧国内另外的朋友要团购,他就给我购了一个,直接快递到飘渺谷。
“唉,这要我怎么才能报答你啊。”我说。
“你好好把你的《万物枯荣》写得更好,就是对我的报答了。”留鸟说,“我可是《万物枯荣》的铁杆粉丝一枚,你给我精神享受,我给你个手机也没啥。你不欠我。”
我沉默,鼻子有些酸,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好了,别磨磨唧唧了”,留鸟说,“对了,答应你两周看我女友一次的,最近忙没顾得上,今晚正好有空,你现在开视频吧。”
我没有回复,也没开视屏。
“怎么了?”留鸟打来一行字,“我可是忙着呢,没多少空闲,你别磨蹭了。”
我回复:“这个,是绝对不能再看了,你对我这么好,无论你是不是把我当兄弟,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兄弟,我怎么能看自己兄弟的女人呢?”
留鸟沉默了一分钟,打来一行字,“你打开视频吧,我,就是她,答应了的事情,我从来都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