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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嫔妃依位分至佛祖前上香。佛门重地,肃穆庄严,然仍有不少年轻的嫔妃不时朝她瞥过眼,嘲讽嗤笑的神色毕现。这就是后宫,一人失势则墙倒众人推。
这嘲讽反而使她愈加镇静。她抬手卸下发上钗环,任一头乌发如瀑泄下。几个年小的嫔妃见她以罪妇自持,均更加得意了。
澹台瑶仪因怀有龙嗣,是祈福的主角,故位分低也可跪在靠前的席位。她远远地朝江心月投来一瞥,那不是嘲讽,是怜悯。
几日前她向江心月深深地叩首,一身狼狈;而今日,江心月比她还要狼狈。
澹台瑶仪的脑中突地出现无数的声音,
“本宫的话岂容你忤逆?”
“如果哪一日我死在你手里,请不要再抱歉……”
“花影,不要死啊。”
她突地感觉自己是一只任人捏揉的蚂蚁,这皇宫是一汪无底的黑水。她在水里沉浮,永无出路。
和澹台瑶仪同列的是叶选侍、傅贵人,三人有孕,故与其余嫔妃不同。今日祈福本是她们的风光日子,然只有傅贵人的面色是风光的。澹台瑶仪获罪受冷只小心地跪着,叶选侍与傅贵人结怨已久,尤其傅贵人在那日晨省时被叶选侍嘲弄,而后又突地有孕晋位,大起大落之下叶选侍还未过足嘲弄的瘾就要反被她嘲弄,不知生了多少闷气。此时傅贵人傲然跪在自己身侧,她只觉满心的愤懑恼怒。
木檐之下的悬鱼被秋风吹着轻轻晃起,江心月跪在殿外的青石上寒气侵体,不由地双手瑟缩在一块。
众妃跪拜已久,皇后体恤,趁着上香毕的间隙吩咐人上了斋饭。三位有孕的宫妃特赏赐了酥、卷、糕等精巧的糕点,怕她们胃口不佳吃不下斋饭。
斋饭是一色清淡的素食,在宫中养尊处优的一众嫔妃显然很不习惯,多只吃了几口就放下。傅贵人三人则不用受这份苦,她们手中的糕点做工精巧,自然可口。
“这糕点很好吃,叶选侍幼时没有吃到,现在定要好好享用。”此时比起方才的上香,肃穆之意少了许多,故傅贵人大胆地向叶选侍低语了一句话。
叶选侍闻言面上却猛地涨紫,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个千光纳福包,在选秀第一日时,她就因此物受到傅氏的羞辱。她的父亲在偏远之地为官,官位又不高,她进宫选秀用膳时竟不认识这个千光纳福包,因此被傅氏嘲讽地半点颜面也无。
叶选侍此时被她说这一句,立刻半点胃口也无,愤愤地将糕点丢在盘内。傅贵人见她这么不经说,脸上越发得意,抬手捻起被弃置在托盘中的糕点,继续道:“原来妹妹连一句话都装不下去,这点度量……”她说着“兹兹”地咂嘴,道:“真不愧是蜀地仙南县出身……”
叶选侍听了这一句,整个身子都悚了起来,剜着傅贵人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一般。傅贵人娴雅地将糕点放回她的盘内,道:“妹妹勿动怒。这可是在重华宫中为皇嗣祈福,不得放肆。”
叶选侍胸口起伏着,忍了又忍,又发作不得。她最终赌气地拿起盘上的糕点,大口咀嚼着往下吞。被你激将了我就不吃了么?我偏要吃!
两个千光纳福包都被她吞下肚去,她仍不解气,侧目狠狠剜着傅贵人。二人之间的冲撞极明显,连跪在殿外的江心月都能看个清楚,更别说殿内的嫔妃。而多数嫔妃均静坐含笑地看着这二人,若她们争执起来,如莲贵嫔一般被皇后惩处,甚是伤到了皇嗣,那才是最好的结果呢。
叶选侍心中蓄着怒火,跪坐着胸口都仍在起伏。待到众妃用过斋饭,门外侍立的姑姑领着几位尼姑进殿,开始诵经。
诵经时,嫔妃只需跪坐静默,由师太们诵读。
经文冗长静心,一时间殿内除了诵读的呢喃再无异响。突地,一声尖细的呼喊,唬得众人皆惊,经文乍停。皇后更是起身,怒道:“是哪个不守规矩,冲撞佛祖!”
“娘娘——嫔妾……”是叶选侍,她捂着小腹,又惊又怕地呻吟着。
皇后一见是她,立即担忧道:“你怎么了?可是龙胎不稳?”
“是,嫔妾肚子痛!”
皇后已经顾不得诵经,即刻遣了下人去传太医。她赶至叶选侍身侧,亲自扶着她道:“你今日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嫔妾之前都是好好的,就是方才吃了糕点才突觉不适,痛感来得快且剧烈,嫔妾好怕……”
糕点是皇后吩咐准备的,此时皇后听她如此说,脸色已经有些泛白,然而还是温言道:“你不要慌,御医马上就到。”
御医未到,叶选侍痛得厉害且不明病情,皇后不敢随意挪动她,只好令人铺下几个跪垫,让叶选侍可以躺卧。然而她刚一躺下,就“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显然是又痛得厉害了。
重华宫地处偏远,御医即便快跑也需两刻钟。叶选侍不能躺卧,只能由宫女搀扶着,但如此她的姿势也极不舒服。好在她旁侧就有放置香炉的案几,叶选侍便就近靠在上面,终于觉着好受了些。
叶选侍双手捂着小腹,面色虚弱,却抬起头来直视着傅贵人,艰难道:“方才……方才是你激将我,千方百计地诱使我吃了那些糕点!是不是你……”
傅贵人闻言骇然,极力稳下神色道:“御医还未到,你怎么就认定是糕点的问题!糕点又不是我做的……”
“可是你拿了,用手拿了……”
傅贵人神色一紧,继而带了些火气道:“到底是怎样,御医来了就会知晓!你可知污蔑上位的罪名!”她说着将两手伸开不动,只等御医来看。
江心月在殿外看着,深觉叶选侍太过蠢笨,只看表面现象就认定事实。若傅贵人真心要害她,怎会这么明显地激将她吃那些糕点?还令在侧的嫔妃全部看得清楚?
殿内叶选侍絮絮地说了两句,腹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已经不敢说话,怕牵动了胎儿。江心月心中因自己的祸患而焦灼,无暇顾及殿内的情形。然而,她无意间看一眼软软靠在案几上的叶选侍,却猛地发现那案几在晃动,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案几上的香炉也在晃动,且晃得更明显,而叶选侍还不知所以地将身子全部压在案几上。不对,这么下去的话……案几较高,高过叶选侍坐卧时的头顶;香炉趋前,距离她的头很近。她的目光盯在上面看着,复又看一眼皇后和傅贵人几人。
叶选侍痛得厉害,身侧的宫女为了扶住她均将身子背对案几,根本无法发现那轻微的异动。而傅贵人和澹台瑶仪站在案几正前方,挡住了大部分嫔妃的视线。
只有殿外的江心月与众人角度不同,方能从侧面看到晃动。
她终于起身,缓缓向前走去。行至殿门时,她心下一横,若不赌怎能有翻身机会……遂提步急急往内而去。
众妃见她突然闯进,都惊异不解。皇后更是厉喝道:“你不在外跪罪,为何闯殿门!”
“皇后娘娘,求娘娘饶了罪妾吧,不要将罪妾迁入重华宫……”江心月跪在她面前叩头道。她不知找什么理由解释她的闯入,唯有这样说了。
云岚在侧斜睨着她,粉面含笑道:“莲贵嫔获罪不但不自省,更是连规矩都忘了,是否是嫌皇后娘娘惩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