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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本是痴人说梦的话,千古的帝制,就凭他们几个毛头小贼来翻天覆地?若说致深还有那么点儿一统天下的气魄勇气,面对那小皇帝,我反觉得致深更具帝王的霸气。只是九爷,他一袭白衫胜雪,本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野鹤闲云之士,却如何突如其来的如此谈吐惊人,眼前的他此刻似乎无比陌生。难道,任何的男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追溯一生的梦,都想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只怕是他心在天上,脚在深渊,却妄想一脚踏去虚不可倚的浮云上天。我更是冷冷的笑,昔日哥哥的荒唐,害人害己,令我对所谓的革命党恨之入骨,这“毁人”不倦的乱党!
或是我一句“太过天真”刺痛了他,他愕然,眉头凝结去一处,失望痛心的望着我,隐隐的怒意。更见我如此的神情,颇是不屑,他紧紧闭目片刻,再睁眼时打量我沉默许久才说:“给我一日,只需一日,我定会令你吃惊,让你看看何为天真?”
我本以为他是有意拖延,耽搁回府的时间。但如今夜深人静,我还能去哪里?周府必定要回,不过是早晚而已,只是此刻过了宵禁时分,回府惹人闲议。我何必去自取其辱?我既然人已出府,何必再计较许多。于是我不置可否的默许。
九爷怀铄套车沉着月色一路疾奔,松风万壑呼啸在耳边,夜枭惊飞扑腾哀嚎,我紧紧披风缩在车内。
九爷掀开车帘对我嚷着:“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日头,阳光无法照耀的阴冷角落,处处皆是。”我寻味着他的话意,不甚知之,却知他对官府和朝廷满是恨意。
清晨,马车已在一路颠簸中来到了通往樊州的官道上,我看到了路边的樊州界碑,看到绿油油的庄稼,看着农夫挥着鞭赶着老牛拉梨耕地。
车停稳在一茶寮外,浅褐色的招幌在风中摇摆。
轿帘打开,九爷将一个包裹塞进来吩咐:“更衣再行,前路凶险。”
我接过包裹,趁了车厢内的光亮看时,见是一套粗麻短褐,一顶半旧的毡帽,男人的衣衫。我小心地掀开帘缝向外看,茶寮内或站或坐的几人在喝茶,都不曾留意停在道边的马车。我略略放心,忙换上衣衫,短褐衫略长,都快及膝,看来有些滑稽。我将头发散开,粗粗的打个根三股辫缠绕去头上,用发簪卡住,再戴上毡帽,便是个清秀的小伙计模样。
车外茶寮老汉或是听到九爷吩咐我的话,深深慨叹一声:“前路不太平,樊州城外灾民遍野,铺天盖地,如今西、北二门紧闭,拦阻饥民进城。要打乱喽!”
一个年轻的声音不解地问:“这拦阻饥民进城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听说豫、鲁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的。城外饿殍遍地就是苦海,城内有吃有喝,能冲进城,就能活命!”
“咦?这是什么话。就这么点粮食,放了那群蝗虫进来,樊州百姓喝西北风去呀?再说了,樊州同兴州唇亡齿寒,让灾民闹来兴州,周总督的宝座下面着火,火燎屁股,他还做得稳呀?”一个员外巾商贾模样的人摇着扇子奚落道。
众说纷纭,我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忽记起北上京城路上,就曾遇到数省旱灾,那时九爷怀铄就同致深起过争执。如今看了,旱灾未果,似是灾情更重了。
九爷怀铄故意拿了腔调懵懂般问:“这话不对呀。逢了饥馑之年,朝廷是要发赈灾粮的,岂能让百姓饿死?听说宫里的皇帝太后还要去太庙乞雨的。”
“屁话!赈灾粮食?且不说有没有,就是发来,都不等到受灾省份,就被当官的中饱私囊了!”
我听得一惊,更有个声音神秘的搭话说:“哪里有赈灾粮,听说朝廷里同洋人打仗的军饷都拿去给太后老佛爷修建行宫御花园了。”
一阵喧哗声,叫骂声不断。九爷这话,分明是诱了那些人骂出来说给我听的。
车行一路,我在寻思,莫不是九爷让我来听来看的就是这些人的议论?
天过晌午,饥肠辘辘,我们寻了一处酒楼点了些酒菜。
“小二,怎么这几天不来,酒菜价钱翻了倍?”九爷打量着菜码问。
“爷,您是有所不知。如今城门紧闭,不让灾民进城,僧多粥少,物依稀为贵。这还不算贵的,隔壁酒楼,都翻了四倍的价格。”小二陪着笑脸说。
冷不防,嘭的一下,一个包裹掷在我眼前桌上,我惊得抬头去看,七姨太立在眼前,她如何来了?
她一身黑色的长衫,戴着斗笠,一副侠女模样,唇角噙着得意的笑瞟我一眼,勾过条凳坐下,那麻利的动作,比江湖汉子都更显男人气,真难为她在府里装作一副清丽脱俗的林黛玉模样,不知致深若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作何感想。有时,我甚至想,致深如何便娶了她?
九爷端着茶盏问她:“大哥没起疑心吧?”
“呵呵”七姨太几声干干的冷笑,长叹一声无奈道:“你们不必自作多情。昨晚得了你们的信,我便依了话去寻老爷替妹妹告假。谁想呀,爷都没有发现澜儿妹妹不在府里,满堂的妻妾,少了妹妹这人,他竟未留心。可见妹妹在他心里呀,哎!”
好凄凉好绝情的话,如刀子戳在我心头。七姨太是个直言快语的女人,有江湖儿女的爽朗,她断然不会搬弄是非。便是粗心如她的人都看出了致深对我的漠视,可还有什么比这个再讽刺的?心在流泪,面颊上化作漠然冷笑。
七姨太兀自取过我眼前的茶盏,自己仰头一饮而尽说:“就依了九爷你的话,只说是妹妹平白的挨了爷一巴掌委屈得不行,我便劝了澜妹妹去庵堂礼佛静心,过几日再回府。”
她望着我,眸光里满是怜悯,还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奚落。是笑我对致深的痴情吗?我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