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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越堆越高,渐渐地已填满了我脚下的空间。仆人就要上前点火时,三姨太惊得劝解,满是犹豫:“好歹一条人命……不,妖命。玉珑呀,就是狐狸精,也该待老爷回来定夺发落吧?”
六姨太撇撇小嘴一脸的不屑,冷哼道,“三姐姐怎么如此优柔寡断!若是这狐狸精寻机逃脱了,伤了人,亦或伤了老爷,你担当得起吗!”
一句话果然众人无声,“对!早死晚死也是死,不如今日了断了你好投胎!”三姨太被她撺掇,立时吩咐说:“没听六奶奶吩咐吗,点火呀!”
仆人手中的火把,向木柴围绕中的我一步步走来。
我望着她们,齿发皆冷,牙关里寒寒的几个字:“死后三日必当变成厉鬼。第一个,就回来寻你……”
我的声音阴惨惨的,三姨太闻言立时大惊叫一句“鬼呀!”撞开众人掉头就跑。
“小姐,小姐~”冰绡被绑在廊柱上,疯了一般的叫喊,却被婆子上前立时堵住了嘴。
“冰绡,回扬州去,替我照顾爹娘~”我竭尽气力大喊。泪水滚落,却是炽热。我还能说些什么?自卖身离开家乡,迈进兴樊土地的一刻,从未太平。怕这就是命数,我命该绝于此地。只是,那今生得了我身子的他,如何此刻躲去暗处,不肯相见?
万念俱灰。他,终是不肯信我的,也不信他自己,更不值得我去信,枉我将心托付与他。
裙衫裹着环佩在风中猎猎作响,天阴欲雨,阴风阵阵。那腰间的荷包叩动我的腿,似在替我挣扎。沉沉的,那是什么物件?我顿然想起,心头却是一阵刺痛。致深,他系在我腰间的印章,口口声声说将自己许了我,寸步不离。如今……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动我衣带荷包里的印章,那是老爷亲手系在我身上的,他说,他把自己系在我身上,致深……”我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目光呆滞,静静落泪。
他已然不信我了,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到的,还是他么?
众人缄默不语,我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印章?什么印章?”金婆子念叨着,凑过来看。
“不许碰!”我撕心裂肺地咆哮,眼泪涌出。
果然玉珑过来,接过金婆子递去的八宝如意玉色荷包,挤出那枚深深镌刻着“致深”二字的图章,塞进自己袖子里,狠狠的骂一句:“也配!”
我惨然一笑,如愿以偿。临死前,总算最后一桩心结也了了,清清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去。天意,我不想沾染有关他的一切,那二字不必伴我入葬。我们的缘分,从第一眼初相见时,便是错的。
火把渐渐的靠近我,灼热就在脸庞,焦灼着我发冷的面颊。
我冷冷的眸光一片火红,如血色残阳,蔓延眼前,一片朦胧模糊。
“快!点火呀!”呼喝叫嚣声,她们怕得什么?仿佛刻不容缓地要将我化作灰烬,踩碾在鞋尖下。
“住手!”一声疾呼,响亮而匆促,迷蒙中的我不由一个寒战。是他么?他回来了,他的声音,绝望恼恨中的我不由挣扎着睁开眼,致深,他果然回来了吗?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不得草菅人命!”
这声音,乍听来是致深,但我仔细辨去,似是而非。声音中乏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清亮柔弱。我寻声望去,耳边听到下人们纷纷地尊了声:“九爷!”
但只敷衍的躬躬身,借机闪去一旁,将我孤零零的凸显在柴禾堆中,恰同来人相遇。
不是致深,失落中却有一丝庆幸。
眼前立在庭院中的是位瘦弱的男子,一袭白色软烟缎直裰,那面颊却比身上的衣衫还要白上几分。他似乎颇为激动,面颊上泛起异样的潮红,说了几句便有些微微的喘息。
悬崖边被人提住的心惊,我长喘了气,绝处逢生一般。
他略有病态的面颊渐渐明朗,向我而来,这是一张安静的面容。比起致深,少了些威严刚毅,多了些弱不禁风。眉目中依稀能看出致深的影子,只是面颊轮廓线条柔和少了致深的威棱。
盈盈火光中,他一袭白衣立在我面前,虽是说几句话都要喘息,对我却如救命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他是谁?
是了,众人呼他“九爷”,我似听人提起这个人,致深的幼弟,只是从未得见。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九爷,怎么得空来管这内宅的闲事了?”六姨太悠悠地说,眼角依旧向上挑着,带了丝不屑一顾,“九爷这一走,大半个月不见人影,你哥哥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咬你的肉呢。你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呢,还管这男盗女娼的闲事!”
六姨太一阵奚落后,转向婆子们吩咐:“点火呀!还放着这狐狸精勾引爷们儿吗?”
眼见众人从那九爷身边闪过,视他为无物,他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什么。我竟是明白了,这九爷在府里是个说话不作数,有心无力的。只空有一个身份罢了。
“都住了手!”他急声制止,但是声息微弱,掩不住仆役们嘈杂的声音举了火把奔向我。他急得四下匆忙张望,似要搬救兵却不得,呐喊无声,无奈中挪步向我而来。他咬牙,步步费力向我,不过短短的几步,走得那么艰难。他眉头紧蹙,步履蹒跚吃力,寻常的青砖地对他却如同行在冰面上一般。
一步步,那么吃力的艰难。奇怪……
我的心陡然一惊,他,是个瘸子!
眼见他一步步费力向我走来,我睁大双眼,愈发想将这人看得真切。他想救我,萍水相逢我能不感激。只可惜他有心无力,更可惜这么俊美个人物,竟然是个瘸子。我虽然尚未从临死的恐惧中缓过来,却依旧免不了心中莫名的怅憾。致深跃马扬鞭威风凛凛,他的幼弟如何会是个瘸子?在这踩低拜高的周府,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虽说是瑕不掩瑜,但是这种缺憾更令人心痛,再想人言红颜薄命,我又何尝不是?我仰面躺着,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奋力地推搡着婆子仆人们,火把四下乱晃。他左推右挡,动作却是艰难笨拙,若非仆人们敬他几分是主子,怕轻轻动一指,他立时就会被推翻在地。
“快,请九爷回书房去!”六姨太吩咐着,三姨太在一旁喊:“九爷,这不是你小嫂嫂,是个骚骚的狐狸精,九爷仔细别被她勾了魂儿去!”
原本复杂的场面因为这文弱九爷的到来变得更是杂乱,恶仆婆子们向我走来,丝毫不理会他的存在,九爷便同恶仆婆子们推搡做一团,挡来我身边。气喘吁吁地说:“你,莫怕!人命关天,大哥不在,也不能被草菅!”
因是费了力气走至我身旁,他说话带了沉重的喘息。他并不看我,只注视着周身的恶仆们,眉头紧锁,目光忧愁中含了些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