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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负手立在殿外,紧攥着的手心冒着冷汗,太医、稳婆、宫人,每一个身影都让他心头的紧张更添一分。内殿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令他毛骨悚然,他只能强定住身子,里面有一个女人,在痛苦的挣扎,为了他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不能倒下,绝不能。
“安王爷!”陈太医神色慌张的从殿内出来,声音急促、焦虑的带来稳婆问话:“王妃难产,保大人还是小孩?”
他脑袋“轰”的一声,从未想过会被问到这个难题,有些恍然的看着陈太医,动动嘴唇却未突出一个字。
“安王爷!”陈太医催促的唤了一声。
“大人、小孩都给哀家保住,若是有何闪失,哀家让你们都陪葬!”刚到承恩殿的颜茹竺厉声斥道。
陈太医微摇摇头:“太后,微臣等已尽力,只怕安王妃不能再拖,请太后和安王爷给微臣等一个明示。再耗下去,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啊!”
萧泽抬眸远眺着淡蓝的天际,淡声而又坚定吐出四个字:“保住王妃!”
陈太医用力点点头,瞄了一眼颜茹竺铁青的脸,转身进了殿。
颜茹竺只看了他一眼,轻轻呼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差英姑留下两个宫人候在承恩殿中,一有消息,即刻禀报。
“安王爷!”颜茹竺刚走两步,陈太医又急切出了殿:“安王妃坚决要保住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拿掉孩子,请安王爷拿个主意!”
萧泽拧起眉,深吸口气,返身就进内殿,不顾众人的阻拦,直奔床前,浓厚的血腥味让他的心隐隐作痛。李从筠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不,我要保住我的孩子,如果能以我的死换来我孩子的生命,我不怕,我愿意!”
“你发什么疯!”他怒骂道:“我说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
“可是孩子是你的啊!”她哽咽道,若非她一直耍了心计,指不定今日她仍还不上一个孩子,她死也不能让孩子就这么没了。
“孩子会再有的!”此时他已顾不得太多,忙命稳婆动手,留下错愕的她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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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坐在光天殿前的石阶上,手中提着一坛酒,猛饮了一口,侧眸瞥了一眼身旁的石阶,那是她喜欢坐着的位置。她喜欢静静坐着,看云卷云舒,曾经问她,为何喜欢坐这里,她托着两腮,眼光有些迷离的望着天际,幽幽告诉他,她在陪她二哥坐看云卷云舒!
其实我也想陪你一起坐看云卷云舒、笑看花开花落!他苦涩一笑,眸底闪过一丝痛:“你说的对,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是我对她一直不闻不问,是我自私,我才是杀死孩子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他对这个孩子没有期盼,那是骗自己,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而已。
“知道吗?我现在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活力,我的灵魂仿似被抽空了。你再一次不知所踪,连个告别的话也没留给我!你却留给了他一个亦儿,你和他的孩子!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哐啷”一声,他摔掉手中的酒坛,仰天长啸:“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可以不要皇位,但你不能抢走本属于我的殷灼颜,不能夺走我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性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凄厉的声音缠绕在殿檐,遁着深浓的黄昏散去。
莫轻寒远远立在一侧,他的挣扎、他的悲伤、他的痛楚,收入眼底,为情所困的男子、从高峰跌落的男子、痛失孩子的男子,让人不知从何安慰。
久久,他趋步近前,看到一双通红眼睛,脸上的悲戚几乎让他不敢多看一眼,他极力定住心神,沉声道:“殿下,天下很多东西只有夺,才能到手!”
萧泽怔愕的抬眸看着他。
莫轻寒单膝跪地:“殿下,属下誓死追随殿下,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殿下?!他无奈笑笑,声音沙哑:“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将远赴洛阳的安王,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殿下,在属下心里,你才是大晋朝的皇帝,殿下失去的,一样可以夺回来,包括最爱的女人!”
一字一顿,狠狠敲在他的心头,失去的可以再夺回来,包括她!他能夺回她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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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提出的条件让萧凉宸神情凝重起来,眉心紧锁,眼神有些迷茫,好半天的沉默后,眼缝勾起:“封你为安王,出居洛阳,将贺州以东划给你统辖是父皇的意思!”
他扯开唇自嘲般的冷笑道:“现在你是皇上!”
萧凉宸静静呼了口气,抬眸与他对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你愿留在洛京我绝不强求!只是——”
“你不想让我见亦儿?”萧泽挑起眉:“作为皇伯父,见见皇侄女,皇上都不愿意吗?”
明知道他不是以皇伯父的身份去见亦儿,但又不能拒绝,理由是如此的冠冕堂皇,萧凉宸终于迟疑的点点头,如果他真的想见亦儿,那么就权当做是一种抚慰吧。萧凉宸沉声唤来尤回,令他前去接亦儿到宣政殿。
萧泽面无表情的坐着,心中却有一丝紧张,他将见到她的孩子,突地心下又起了一些怯意,为自己想要见她的孩子的想法懊恼不已。见与不见又如何呢?那不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抬眸直直望着静立在殿门处的伟岸背影,夜色在柔和的宫灯中消逝,清淡的光笼罩在萧凉宸身上,似带着氤氲,一时,他分不清是灯光氤氲着那个背影还是雾气氤氲了自己的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父皇曾拟有两道圣旨?”见他的背影极轻的颤动了一下,萧泽有些了然,低声问道:“在你心里,天下重要一些还是她重要一些?如果有那么一天,天下和她,你只能选一个,你会如何选择?”
天下和她?萧凉宸的嘴角扯出冷笑,是,他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她,现在的自己还能怎样抉择?他微摇头,清冷笑了两声:“皇兄莫非忘了,如今的我除了天下和亦儿,什么都没有!”
“你不派人去找她?”
萧凉宸深吸口气:“许是如她所说,我太卑鄙了,一直我都在强夺她、逼迫她,如果她真的觉得离开我会幸福的话,那么我放手!曾经以为她真的对我有情,不想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自作多情的是他啊!命运一直在捉弄着他,他想白头偕老的女子却成了弟妹,而他,始终在她的心门之外。
不多久,尤回领着一个宫人抱着亦儿前来,萧泽端详着粉嘟嘟的脸颊,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今日的他、压抑的他、苦闷的他在见到小脸绽开的笑意时,难得的笑了一笑。
“她长得很像你!但笑起来却很像她!”一样灿烂的笑、不矫情的笑,一样让人无法抗拒的笑。
凝视着她许久,萧泽始终未将她抱在怀里,心底的怕不知是因何,但他却不敢,不敢去抱她。
“来,亦儿,咱们回景仁宫了!”萧凉宸一扫淡漠的神情,温柔的自宫人手中抱过她大步出了殿。
他静伫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耳际似有咯咯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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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乙指着胖丫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丫头,存心跟咱家过不去是吗?你可知道她是皇上捧在手心的小公主的娘亲?你可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因为她的离去从未临幸过任何一个嫔妃?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走走,这就跟咱家去见皇上,你好好求求皇上,皇上或许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胖丫不言不语,任由他骂骂咧咧拽着出了杂役房。
两人匆匆前往景仁宫,待听闻两人的话,深感事态严重的万喜急领着他们到御景苑。
“皇上!”万喜偷瞄了一眼萧凉宸,他正慈爱的望着在宫人的扶助下走的一板一眼的亦儿,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
见萧凉宸无动于衷,万喜加大声音再唤了一声,不悦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万喜艰难的扯扯嘴角:“皇上,杂役房的赵乙和胖丫有要事禀报!”
他拧起眉,冷冷扫了候在一侧的赵乙和胖丫,挥手示意万喜带两人下去。
“皇上,是有关她的消息!”
萧凉宸顿了一下,已经不再对她有期待,听见她的消息心却仍躁动不已。
赵乙拽着胖丫噗通跪在他面前,用手戳戳胖丫,示意她说话,胖丫脸颊上厚厚的肌肉不断颤动:“禀,禀报皇上,奴婢,奴……”
赵乙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怎地一到关键时刻倒嘴巴不好使了?
胖丫使劲晃晃脑袋,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鼓作气,噼里啪啦道:“皇上,她离开的前天下午,她和奴婢偷偷去御景苑看小公主后,路经泰晔池畔,有个宫人叫走了她,奴婢当时也不太在意,独自回了杂役房。直到傍晚,她还未回杂役房,奴婢便按原路返还去找她。只见她抱膝坐在角落,眼睛红肿,奴婢问她是谁欺负她,惹她哭了,但她什么都未说,若无其事的跟我回了杂役房。那天半夜,奴婢起床小解,一时好奇,特地往她房里瞧了一眼,见她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当时以为她只是想小公主了,也没多大注意。谁知第二天,她就,她就留书走了!”
赵乙接过她的话头:“皇上,小的一知道这事,知非比寻常,赶紧带这奴婢来见皇上。依小的看,此事——”
“万喜,速传石晏!”萧凉宸腾地起身,双眼一冷,挥手让尤回上前:“尤回,你即刻查清此事,朕要知道她那天见了何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尤回探了探他的脸色,挥手示意赵乙和胖丫告退,领着两人出了御景苑,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哼一声:“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那么大的事,你二人竟拖着不报,她若有个闪失,看皇上不把你们千刀万剐!”
赵乙嘿嘿陪笑着:“小的若是早知这事,定然不敢隐瞒不报,都是这个胖丫,没脑没心。还请尤公公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嗯!”尤回长长的应了一声:“你们先好生待着,随传随到,若这事有个好结果,皇上定然重重有赏!”
“谢谢公公,谢谢公公!”赵乙拉着胖丫不断哈腰道谢。
她虽难缠,有她在时不怎么觉得日子难过,如今她一离开,在他身边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方知何为度日如年,尤回叹了口气,也许只有她回来,方能解救如履薄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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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着手中的玉佩,恼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原本以为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有着自己的庇护,无人敢打她的注意,却忘了,在他之上还有一人,而这人对于不讨好、不奉承的她从没有好感。他苦涩一笑,将玉佩收入怀中,直奔长羲宫。
“皇儿的速度快得让哀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几个时辰便查到哀家头上来了!”颜茹竺冷哼一声。
“母后,她离开皇宫的前一日你是否见过她?”
颜茹竺慵懒坐在榻上,斜睨了他一眼:“皇儿不是已知道了么?缘何又来质问哀家?自她成为瑨王妃来,皇儿这是第几次为了那个女人前来质问哀家了?”
那个女人?萧凉宸黯然失笑,不解问道:“母后,她真的那么惹您讨厌吗?”
“当初若不是你父皇执意册封她为你的王妃,哀家又岂会允她那等身份低微的女人成为你的王妃?”
“身份低微?堂堂丞相府四千金,她的身份真有那么低微吗?”
颜茹竺微愠,沉声道:“她虽是相府四千金,但她的娘亲却是青楼舞姬,她根本没资格成为你的嫡王妃。皇儿如今是堂堂的一国之君,那样下贱、卑微、不知羞耻的女人,根本不配留在皇宫。”
“母后,你就是这样逼走她的吗?你羞辱她,你贬低她,只为了一个荒诞的借口?”
“荒诞的借口!?”她一掌拍在榻上:“若非哀家念在亦儿的份上,岂能容她活着离开皇宫?”
他想狠狠揍自己一顿,难以想象当时她听到那些伤人的话时是怎样伤心难过,而自己,却恼着她隐藏着孩子的事实,将她那样置之不顾。
“哀家应允她会给亦儿最好的生活,她走了就走了,皇儿也勿须再牵挂,由她而去吧!父皇交到你手里的江山,不能儿戏,别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费心神。皇儿有时间不妨多为哀家添几位皇孙,那才是正事!”
“对于母后来说,儿臣的情就那么不值一提吗?这么多年来,她是唯一能打动儿臣的人,她乖张也好、任性也好、妄为也好,但那就是她,不矫情、不做作的她,至情至性的她,比起母后曾对付过的诸多后宫嫔妃,比起母后您,她宛若女神!”
宛若女神?她急喘着气喝道:“好好,你对她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因她争夺皇位,她呢?除了生下了一个亦儿,试问一下,她又何曾对你有情?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萧凉宸缓缓闭上双眼,摇摇头:“母后,她对我有情无情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宁愿不要天下,也绝不会放弃她!请母后别再插手我和她的事!”
宁愿不要天下,也绝不会放弃她?颜茹竺气得瘫在榻上,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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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笑轻步走进宣政殿,候在一侧的尤回忙躬身行礼:“常将军!”
他微点头以示回来,瞟了一眼殿内,低声问道:“皇上怎样?”
尤回无奈摇摇头,除了在这宣政殿处理政务,他不是和小公主在一起就把自己困在景仁宫,颓废低迷:“常将军,您去劝劝皇上吧!”
常笑没应声,踟蹰了一下,他在云逸山庄,而后石晏携着一道旨意到来,传了旨意,命他出动所有的黑骁卫,去找她。自殷灼颜离开,一直未有明确的意思要去寻找殷灼颜,也就以为,他真的放手了。当时想着,罢了,他为她做的一切还不够多么,既然真的留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那么就让他和她从此一刀两断吧!
只是,现在——
何时能不再这般折磨呢?
常笑低叹了口气,直奔立在正殿中桌案前的他,没有行礼,直直问道:“皇上是否非她不可?”
萧凉宸垂眸凝视着桌案上的画像,那是她从他书房里取走的,继承皇位后,他派人去暖香馆强夺回了画,他口中一阵苦涩,可以想象得到当她拿走画时是怎样的一个表情。良久,他缓缓抬眸,看了一眼常笑:“你觉得一个男人最得意的是什么?”
呃?!常笑未曾想他会突兀的问出这个问题,眉头锁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声音低沉而伤感,又夹杂着一些得意:“一个男人最得意的,并不是拥有多大的权力、多高的身份。权力和身份都是虚无的东西,一朝一夕之事。一个男人最最得意的,是完全的得到了挚爱的那个女人,那种满足、那种亢奋远胜于一切。”
常笑沉默不语,他没动过情,他不知道,但是——,他咽咽口水,沉声道:“皇上,她在碧慈寺!”
萧凉宸的身子猛地怔住,紧追着常笑的目光,怕自己听错。
常笑肯定的点点头,自杖责兰心后,莫名其妙对她多留意了一下,跟踪她到碧慈寺,不想暗中发现殷灼颜在碧慈寺,曾犹豫着是否向他禀报,但他不追究、不过问,便一直由她而去,只是为以防万一,仍派了两个黑骁卫监视着她。他刚启唇想道明理由,萧凉宸已脚步生风的出了殿,他抬手敲敲脑袋,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