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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见到来人,心慌渐散:“江先生。”
他阴冷着一张脸,眼睛盯着窗户外面,像极了画册里来自地狱的主宰。
“他告诉你什么?”他问。
我支支吾吾,却不敢隐瞒。
正要开口,他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听好,不管他说了什么,都给我忘了!”
极其严肃的表情,我不敢忤逆。
现在,我没有了父母,现在,我只有他。
————
回到江宅,白姨忙上忙下让我吃东西,压惊。
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当晚我便发了发烧,浑身像被燃了一把闷火,燃着,憋着,消散不了。
脑子里全是混乱的画面,毫不清晰。
白姨和医生围着我转了好久,一直半梦半醒,毫无起色。
“庸医!”江汓把手里的杯子朝医生砸过去,沉声一吼,“滚!”
这声音震耳欲聋。
迷糊之际,只感觉四周安静下来,有人给我灌了药,然后在我旁边躺了下来,把我紧紧抱住,时不时探着我的额头,却没有发出声音。
良久过后,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要是有事,谁来偿债!”
努力睁开眼,却是天光大亮。
旁边没有人,而我脑子仍旧沉重。
那句话则在我脑海中,和之前的中年男人说的话一起,胡搅蛮缠,毫不留情。
……
那天之后,我不再讲话,整日闷在房间里,一日三餐由白姨照顾。
江汓不知道在忙什么,我没有再见到他一眼。
转眼入冬,时不时头晕。
白姨常常在我床边叹息,口口声声说着作孽二字。
有一次踏着虚浮的步子下楼找水喝,在楼梯口听到白姨在打电话。
“是是,小姐食量小,瘦了很多,身体不见好……”
悻悻然转身,也不喝水,回到卧室。
没想到那晚江汓便回来了,卧室门被推开,外面廊道里的光比他抢先一步进来。
缩了缩脖子,没有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
还以为,是梦中。
但第二天,江汓亲自扔了衣服给我,他本就高,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像一个怪物,气势凛人。
唯一的差别,是他这幅皮囊实在比怪兽要精致得多。
但,只是表象。
“换上,带你出去!”
我本能地摇头,不要,再也不想要出去。
上次被一个缺了眼的怪人钳制,还听了可怕的话,现在又让我出去,实在怕得不行。
我不想再离开江宅大门半步。
江汓见我无动于衷,微微弯腰下来,眉头稍蹙:“怕?”
我看向一边。
“说话!”他捏住我下巴,将我头摆正,视线正对上他的。
这一局,我们就在目光中厮杀。
他等我说话,我开不了口。
“回答我!”他音量沉下几分,下颚线紧绷的程度更甚。
没办法,我生来怕他,只能点头。
终于,他松了手指,转而摸到我的额头:“有我在,怕什么?”
————
还是出了门。
他手底下有个兄弟叫阿城,我见过几次,由他开车。
行车四小时,到达猎场。
有人过来替我们开门,想要扶我,却被江汓制止。
他先一步下车,然后把手伸向我。
我裹着最厚的衣服,堪比粽子。
明明外面冷到霜降雾深,他却挑了最鲜红的外套给我。
“阿城,牵马来!”
“是,江总!”刚才开车门那人转身走远。
我伸手,下车。
被他握住的手缩了缩,内心有憧憬也有恐惧。
纷至沓来,层出不穷。
这猎场很大,一望无头。
江汓松开我,靠着车点了一支烟。
他本烟瘾不重,但此刻需要它打发等马的时间。
目前为止,我仍旧没开口说话。
直到马被牵来。
呵!
好漂亮的一匹马,深红色马鬃,高大英俊,威风凌凌。
江汓扔了烟头,抓住我的腰一提,我本能分开双腿,跨了上去,还不等我惊呼,身后一个人也上来,抓住一手缠在我腰上,一手抓住缰绳。
“坐稳了?”
我不吭声。
只见缰绳一动,马儿兴奋地嘶吼一声,迈蹄前进。
“先转一圈,熟悉场地!”他的声音在我后上方。
紧跟着,风突然大起来,在我耳畔呼啸。
我怕得把身子前倾,腰上的力量又重了些。
整个猎场,安静到仅有飞鸟声,以及身下的马蹄踏地声。
有生之年,我亲身体会了驰骋二字的含义。
场子很大,江汓只带我绕了三分之一便掉头回去。
从来,不知道他竟有这样过人的技能。
回到原处,他抬腿下马,然后抱我下地,从牵马过来的人手中取了打猎的气枪。
“适应好了?”
我抬头看着他,前额短浅的头发有些乱,眉浓不减,没有丝毫狼狈,反而增添几分厮杀后的肃穆野气。
手里拿着猎枪,仿佛只要他想,那猎物便应声而倒,随即成为他囊中之物。 “我不会。”我开口。
许久没说话,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难听。
他把猎枪交给我:“给你一支烟时间适应。”
一支烟后的打猎,是我头一次与生死如此之近。
这支烟燃烧的时间似乎异常地短。我不过十五岁,在此之前,无论如何我也猜不到,头一次感觉到人生艰难,竟是拜江汓所赐。
烟蒂落地,他迈步上前,抓着我的腰往上一提,我便跨坐在马上。
腰上的手松开,眨眼间的功夫,身后多了人,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猎枪。
他说:“放猎!”
仅两个字,威风凌凌。
眼前浓雾渐散,远处竟窜出十几二十只兔子。
还未看清,江汓一拉缰绳,身下的马抬起前蹄,嘶吼一声,像有灵性一般,朝那些兔子追过去。
我吓傻了。
只听到马蹄踏地,卷霜的风在耳边呜咽。
我努力把头埋低,那些兔子大概是被马蹄声吓到,四处窜逃。
江汓让我抓住缰绳,刚攥紧,猎枪的枪杆悬在我左边肩膀上方。
我以为他会等,却只听砰地一声,一发子弹出去,浑身都僵了。
一只灰色的兔子,应声倒地。
马却没停,江汓把缰绳一拉,调了头,朝另外几只被枪声吓坏的兔子追去。
脑海中忽然出现那个纠缠我多年的梦,杯子落地,也是一声巨响。
霎时间,风声鹤唳。
————
被江汓抱下马的时候,我仍处于紧绷状态,脚站在地上,却没有触感。
阿城两手拎着两捆用绳子拴在一起的战利品过来:“江总厉害,十五只,只用了半小时!”
“嗯。”江汓语气波澜不惊,从另一个助理手中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生火,烤了!”
他们走远之后,江汓才偏头看我。
“吓到了?”他伸手过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缩:“没有!我只是有点恶心,它们没了命,还在往外流血。”
“怕什么!小蘼,你十五了,应该练练胆”江汓挑起眉峰,往中间轻皱,“之前被人带走吓唬几句,就高烧好几天……这种情况,不要再有下次。”
这句话让我极为反感,抬头问他:“给我练胆就要杀生?”
“杀生?”他语气讥诮,“小蘼,你做过的,可不止杀几只小玩意儿这么点。”
他的话里有话,我警惕地看着他。
半晌,却只问出一句:“是不是过了十八岁,你就可以把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给我,然后让我离开?”
他明显一愣,偏头扫了眼猎场。
再回过头来,他反问:“你想走?”
是,自我知道我住在江宅以来,从没想过要出去,也不知道江宅外面有什么。
更没想过,要离开江汓。
就算我父母在监狱自杀,我唯一的念头,也是希望江汓不要抛下我。
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他才是最危险的。
这是一种感觉,不用依据。
“是不是?”我又问了一遍,“我十八岁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走?”
江汓往前一步,远处几只停在枯枝上的鸟扑腾翅膀,飞远。
他盯着我,眼里非黑即白:“记住!这种愚蠢的问题,我不想再听到第三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十八岁对我来说一场渺茫。
我与它之间隔着一座大山,过不去,看不见。
情绪终于渐渐稳定,我知道不能惹他生气。
主动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江先生……”
他没理我,从我的手中抽出胳膊点烟。
直到他吐出的烟和四周缠绕着的薄雾融在一起,浓淡相交,最后散去。
他说:“人活着,不杀生的可能性极小,刚学会走路的人都会踩死几只蚂蚁。杀过了,再伪善,不必。”
我愣了愣,他这是在说服我?
虽很不情愿,但事实上,我服了。
“再跑几圈!”
“嗯?”我还没反映过来,江汓又将我抱到马上。
随后,他坐在我身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我腰上。
深呼吸,但感觉到马跑的速度并不快时,也渐渐收起了恐惧。
我们都没说话,他照着猎场的圈子,带着我绕过一圈,又一圈。
身后便是他的气息,我有些怕,却不至于恐惧。
甚至,心里滋生起别样的情愫。
这算是头一次,我和江汓单独待在外面。
……
绕了几圈,阿城过来叫我们吃饭。
不用想我也知道他们准备的食物是江汓打的那些兔子。
急忙抓住江汓的衣袖:“我想回去了!”
江汓抽手下马,然后抱我下地,目光微沉:“不尝尝?那些战利品也有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