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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我又奉旨去了恒安王府。恒安王妃,哦不,应该说是恒安王太妃——她的丈夫过世后爵位便由儿子承继,只因年少未有实职而已——的病确实有些沉重。应该是偶感风寒没有在意,越拖越沉重,便成了重症。
惜福郡主心烦意乱,着我去书房说话:“家里人口单薄这时便显出问题来了。平日母亲自己管家,她一躺倒,家里乱七八糟,人仰马翻。与其说我是回来侍疾的,不如说是回来清理这一团乱麻的!阿草,我母亲这病症到底如何?”
我答道:“太妃气息确实偏弱,恐怕要病上一阵子。”
“有无性命之忧?”她忽然红了眼圈。看来就算是她与母亲感情冷淡,到底是亲母女,不是路人甲。
“那倒没有。”我安慰她,“太妃只要精心修养,按时吃药,假以时日,应该能痊愈。只是郡主自幼便入宫,兄弟又单薄且年幼,府里太妃无人襄助,倒是要想个法子才好!”
惜福郡主道:“还能有什么法子?一般像这样中情势,都是给家里长子早娶,且娶个年纪略长的媳妇回来协助主母管家。也有些人家,从近亲中找一个寡居的姑娘接到府里帮着打理内务。原先家里有个寡居的杨氏表姐陪着母亲,是我姨家的女儿,上个月她被娘家人接回去准备再嫁,所以我母亲才累病的。”
看来小恒安王的亲事会被优先于他的堂兄们提上日程。
惜福郡主饮一口茶,半天才缓缓地问我:“你昨日去王大人府上,王大人可好?”
“王大人恢复得很快。”
“你见到双儿了?”
“是。”
“有无说起她们在东宫的赏花会?她可高兴?”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觉得双儿越是开心高兴,她与临淄王的前景就越渺茫?难道她猜到了东宫结交王家的用意?
我老实地回道:“双儿十分高兴。似乎东宫的娘娘很喜欢她,连带也喜欢她带去的姊妹们。”
惜福郡主沉默了。她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我道:“此番我在府里侍疾,不知要待多久。下次你去东宫,替我将此信带给三郎。”
我接过信,沉吟半晌方道:“郡主但有差遣,阿草万死不辞。只是阿草觉得,此事谋之于三郎并无多少用处。郡主与其给三郎修书,不如言辞恳切地写封信给公主。”本来她与临淄王殿下商议好要走公主路线,还没来得及实施变出宫回府,错失良机。
其实这种事,面对面地求公主到底还是艰难的,否则在宫中的两日她也不会白白浪费。但是书于纸上,言辞可以写得很恳切哀婉,语气可以写得真诚动人,并且不需要面对面的勇气,有时不失为一个良策。
中国在宋以前,普通人家的父母替儿女议婚的时候,还是比较开明的,会在一定的范围内尊重孩子的意愿。但是宫廷与宗室却还不如民间普通人家,有时候这些皇子皇孙们的嫁娶,是君王与大臣们出于利益的结盟,而非小儿女们的真情实感。
所以终唐一代,许多公主驸马都感情不睦,各自寻欢。公主们豢养情夫是普遍现象。
惜福郡主眼睛瞬间点亮!她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喃喃自语地道:“我怎么没想到呢!阿草,真谢谢你!谢谢你!我这两天抓紧时间写,让人送进宫给姑母!”说着她从我手中取回给临淄王殿下的那封信,在案上提笔又写了一张纸,连同原来的信纸一起折好,另娶了一只信封塞进去,上了漆封又交回我说,“还是麻烦你去东宫时交给三郎吧。”
我收下塞入袖中。时辰不早了,我便起身告辞。惜福郡主亲自送我到二门外,看我坐上宫车驶向大门才回转。
这事儿有些延宕。直到我再次去恒安王府给太妃视诊时,惜福郡主才将一封上了漆封的信交给我让我带回宫呈给公主。我回宫向公主汇报恒安王太妃病情的时候,将这封信恭恭敬敬地呈上。
公主取出细细地读了,眉头微皱,屏退众人,独独命我留下。
公主手指敲着案几,笑道:“昨日三郎的信刚到,今日惜福的信跟着就到了——阿草你可知他们写些什么?”
我低头应道:“臣不敢揣度。”
太平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道:“阿草,先时陛下和我给你和阿忠做媒,你推辞了;据说这次在东宫,豆卢氏亲自为你和大郎提亲,你也拒绝了。阿草,本宫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要嫁什么人?莫非等着看谁将来继承皇位,迎娶你做皇后不成?”
我吓得跪倒在地,匍匐着叩头,连声说:“殿下,臣不敢!”
“那是为什么?”太平公主问道。
“臣乃不祥之身。近臣者都不会有好命,是以臣还是一心一意效忠陛下为好。”这个理由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太平公主惋惜地说:“阿忠哪里不好?大郎又哪里不好?你就这样一个一个地错过?阿草,你将来必要后悔!”
公主这态度太过奇怪。我记得她一直担心寿春王殿下喜欢我,执意要纳我为侧妃或者娶我为妻,因为她喜欢东宫的几个侄子,不想让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拉低她所喜欢的侄子的身份。可是今天怎么她又为我错过寿春王殿下的亲事而遗憾?这是什么道理?
莫非寿春王殿下的亲事已定?未来的郡王妃身份必然不那么高贵。公主殿下没见过那女子,对她没感觉。而我日日在宫里,时时与她见面,她多多少少跟我有了些人情。如果她亲爱的侄子注定要娶一个身份不高的女子,那么她熟知的我,或许比别的女子更好更适合。
更何况她亲爱的侄子似乎也喜欢我。
我被这个想法震动了。虽然知道寿春王殿下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依然震惊且失落。
震惊的是,女皇陛下果然会批准这样在宗室历史看起来荒唐的亲事,失落的是,与我擦肩而过的,毕竟是一个郡王妃的头衔。
并且,大郎又是那样一个玉人。那一年,五王府的冬天,他立于一棵梅树下,吹箫。箫声婉转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