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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洛阳城里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寿春王的身子,却一天好似一天。他渐渐地出了屋子走动。我日日早膳后与惜福郡主带着阿柳到他的寝殿视疾。临淄王每每总在。寿春王能起身走动之后我们的视疾之所便改在他寝殿对面的书房。我开完药方,寿春王便倚在书房的坐床上,与临淄王一起留我们坐下,说说笑笑,谈谈诗书。我刚识字不久,知书甚少,惜福郡主博览群书,极富才情,与两位郡王说得甚为相得,开心时往往笑得如我们院内的梅花盛开。
与往日在宫中跟两位郡王的生疏与防备完全不同。这三个武姓李氏两家皇室的少男少女,似乎渐渐地消除了芥蒂,成为朋友。
因为阿柳,阿忠侍卫每日下值后时常来五王府送东西,多是阿柳的衣服鞋袜等日用之物,有些是惜福郡主幼时穿过的,有些是他在外面买的,写字帖,雪靴等等。他一个大男人,买些孩童之物,不是买大了,便是买小了,惹得春雨晴和等丫头们总是打趣他。
阿忠侍卫总是尴尬地红了脸挠头。阿柳也是十分喜欢阿忠侍卫,每当他来,便也会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用手悄悄地拉着他的袍子下角。阿忠侍卫喜欢把她抱起来笑着跟我们说话。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怜爱地将阿柳抱在臂上,欠身对我说道:“在下有个请求,还望何姑娘应允。”
我自然也欠身还礼道:“任凭差遣。”
阿忠侍卫道:“这些日子为阿柳买的东西,不是大便是小。我同老板有约,说是不合适可以回去退换。为女孩子买物事,实非在下所长,所以想请何姑娘跟在下一起走一趟,亲自拣选。”
我自踌躇——没有皇命,我可否跟随阿忠侍卫走出五王府?
惜福郡主却在旁边问道:“阿忠,那店铺何在?”
阿忠侍卫躬身答道:“在南市。”
惜福郡主的眼睛放射出灿烂的光芒:“啊,南市,可是在景兴寺附近吗?”
阿忠侍卫道:“是。”
惜福郡主忍不住拍手道:“啊呀,我也去,我也去。”
五王府的诸位王子被圈禁,非经女皇陛下的传召或者允准不准出宫。惜福郡主在府中住了多日,王府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逛到熟透,不免烦闷。她自被接进宫中抚养,出宫的日子便有限,但是对南市的繁华早有所闻。景兴寺虽然位于洛阳城内,因为居于南市之中,来往人员杂乱,皇家宗亲少有去者,偶尔去一次,虽然都要净街清寺,但是登上寺内的高塔,仍然可领略洛城全景,以及附近南市的繁华。
也只是领略而已。宫内长大的郡主,是没有机会像民间女子那样去一领这样的繁华。惜福郡主此时好容易出宫短住,如何不想趁此机会去一饱眼福!
阿忠侍卫面露踌躇之色——到底我与宫中普通宫女一般,带出去也无大妨,可是惜福郡主千金贵体,跟了出去,万一有个闪失,不是他一个侍卫所能担当的。
惜福郡主将一切都扫尽眼底,口气不悦地说:“皇上只命五位殿下禁足府中,并没有令我等禁足府中。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有我担着便是。”
此时寿春王已经回寝殿歇息,只得临淄王陪客。他听得惜福郡主要阿忠侍卫带我们出宫,脸上向往的神色一闪而过,便又恢复如常。
阿忠侍卫为难地看着临淄王。
临淄王摊摊手道:“你看着本王做什么?本王是个郡王不错,可她也是个郡主,品级跟本王一样,本王怎敢约束郡主?”
他将那圆滚滚的球又踢了回去。
惜福郡主回头命晴和道:“回去收拾一下,带上水壶大氅,命人套车,他们不带我们去,我们自己去!“
阿忠侍卫在宫中已久,自然知道惜福郡主的性子——有些事她要么不做,决定做了,便义无反顾,谁也阻拦不住。
晴和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便要往梅香院走。
我与阿忠侍卫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临淄王本来抱着肩膀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意思是——反正我是出不去,你们出去不出去与我何干?他察言观色,看惜福郡主一脸严厉,晴和居然毫不犹豫地要跑回寝殿去拿出门的东西,不禁脸上色动,收敛了笑容道:“当真啊?”
惜福郡主狠狠地白他一眼。
阿忠侍卫求救地看着他,如同看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充满了岂盼。我估计当时他很想伸出那双抱着阿柳的大手拍死自己——为什么不长大脑地当着惜福郡主的面请我出门帮他为阿柳挑衣物。
临淄王挠挠头,叫住晴和道:“晴和姑娘且慢一步讲话。”他转身对惜福郡主说道,“小表妹,你这一身宫装,狐裘大氅地在市井热闹之处招摇过市,是想招强盗,还是想招混混?”
惜福郡主撇嘴道:“不是有阿忠在侧么?”
临淄王抚掌大笑:“你是不是看了我们俩比剑,就以为我们功夫盖世,天下无敌了?你知道什么叫做民间?民间就是藏龙卧虎,高手辈出的地方。遇上一个真正的高手,别说一个阿忠,就是再添一个本王,都无能为力。”
惜福郡主道:“你吓我!”语气中已是有了怯意。
临淄王认真道:“你若嫌死得慢,大可不信我的话。”
惜福郡主顿脚说:“凭你说什么,我今日一定要去的!”
临淄王在她身前踱来踱去,停住,摸着下巴道:“我倒有个主意,说出来看你们依不依——小表妹去倒是可以去,但是换了装,扮成平常百姓模样再去。小表妹,这逛南市,不是参加皇祖母的宫中宴会,不必打扮得倾国倾城,争奇斗艳,要扮得如走卒仆妇,越不显眼越安全。”
惜福郡主闻言两眼又放光芒――这太有趣了。在她的有生之年,这么有趣的游戏从来没有玩过,
阿忠侍卫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想拍死自己了,而是已经拍死了自己。他今日不管怎么逃,大约都逃不过要带着惜福郡主去南市游玩的命运了。
临淄王摸着下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脸的坏笑。
最终,惜福郡主在阿忠侍卫的指点下,换了一套晴和的衣裳,便拉着我和阿柳上了一辆五王府下人们出门办事乘坐的马车。
饶是极尽朴素,出了五王府大门,自车窗往外看去,还是觉得身上的衣服跟路上的行人比起来,要富丽得多了。
阿忠侍卫在离南市两个街口的僻静处停了马。春雨与晴和,扶了我们下车。阿忠侍卫过来,将阿柳一把抱下车,嘴里说道:“当心啊,我们到了。”
春雨伸手接过阿柳放在地上,与晴和一人一边拉着她的手。阿忠侍卫照拂着我和惜福郡主,边走边介绍道:“南市这边的四通市,大部分的商家做的是批发生意。这里北临洛水,交通便利,南对着景兴寺的正门,每逢节日,香客云集,人气丰盛,是商家聚财的福地。一般说来,西域波斯等番地商人自异域运来的货物在此批给各地商贩,大唐的丝绸瓷器等土产,也在此地售与那些波斯天竺商人,贩到异邦。有些铺子,也会在平日兼做些零售生意,卖价比别地要便宜一些。”
春雨眨眨眼,问道:“那么上次你给我们姑娘买的波斯靴子,可是在南市买的?”
阿忠侍卫道:“是。这里有几家商户,在下算是老主顾,他们对在下还算照顾些。”
春雨掩了袖子笑道:“啊哟,阿忠侍卫何时如此客气起来?在下在下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不敢当。”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两个路口。我一路听他们说笑,一路打量着沿街的房舍——都是木板的房子,沿街大多是两层楼,一般沿街是门面,后院是居家与仓库。沿街的门面,楼下是商铺,楼上一般做为掌柜或者老板算账会客之地。每一家的门面都大开着,临街的柜台上罗列着售卖的商品,有来自西域的干果与皮毛等物事,也有来自江南的丝绸与瓷器,各类干果,漆器与家具,质量上乘,色彩艳丽,煞是好看。
雪后晴朗回暖的天气,让坊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阿忠侍卫带着我们进了一家专卖成衣的铺子。掌柜的见了连忙迎上来打躬:“哟,武大人来了?可是穿着不合身?”
阿忠指着阿柳道:“是这个小姑娘穿呢。那衣服太大了。”
掌柜的打量了阿柳一眼,笑道:“哟,这姑娘是比这个年龄的孩子长得弱小些。那几套衣服,原是想着小姑娘身子还会长,留了余地的,如此,便大得太多了。”说着,他走到店里头的柜子,打开柜子取出几套衣服摆在柜上,说道,“这些应该合适些。”
春雨便拿了一件放在阿柳后背上比试,笑道:“这套不错,不是太大,便是明年长了身体,也还能穿一穿。再说,阿柳明年的衣服宫,呃,上头,还会发下来呢。这几套买了也是应应急罢了。“
掌柜的闻说,便要为我们折起来。晴和开口道:”且慢!掌柜的,这小姑娘的衣裳,总有别的颜色吧?虽说是里头穿的,可也不能太素了。你把别的颜色拿出来让我们挑一挑罢!“
春雨连忙解释道:“阿柳尚在孝中。”
晴和吐了吐舌头,道:“我倒忘了。罢了,就这月白色吧,很好。”
掌柜的连忙将衣服折好,替我们包在包袱里。
惜福郡主聚精会神地正在看一套青色的衣衫,上面稀稀落落地绣了本色丝线的梅花,看似无意,那花的位置却安排的颇具匠心。绣工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功夫,但是透着天真的稚气,因为是同衣服一样的青色绣花,倒仿佛应了一句——暗香袭来。
倒也别有风韵。
她的手抚过衣服上疏落的同色梅花,心中似有踌躇。
我们的身后,响起一声男人的调侃:“这衣服好!粗看呢,落进人堆看不见,细看呢,也算素雅别致,并不会跌了谁的面子。”
晴和回头看清楚,惊叫:“临淄——呃,呃,呃——”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嘴。
临淄王一身穷酸书生的打扮站在我们身后,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之后,又是一阵阵后怕。他乔装打扮了不知道怎么溜出五王府,这是违反女皇陛下禁足令的行为,若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起什么风波。
阿忠侍卫的脸立刻红了。做为女皇陛下身边的侍卫,他的处境最为艰难。这个临淄王,也忒胆大妄为。不过,他这个人,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能把幽禁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除了他,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惜福郡主似乎眉毛都没抬一下,更遑论回头。她顿了一顿,咬咬嘴唇,吩咐掌柜的道:“我要了。“
晴和连忙掏荷包,却被临淄王抢先一步,往柜上丢一块碎银道:“不用找了。”
穷酸的书生花钱如此大方,他演出的角色与他的演技并不相符。
我们出了成衣铺,又进了波斯人的皮革铺,为阿柳挑选合适的靴子。事实上做为一个奴仆身份的女孩子,她穿这个过于奢靡了。只是既然阿忠侍卫已经为她买了,那么也只能调换一双合适的。
阿忠侍卫确实不懂得买东西之道。
这间靴铺,正是春雨日思月想的。她如同老鼠掉入米堆中,将阿柳撇在一边,自顾自地为自己挑选起来。惜福郡主与晴和也都坐在一边挑选。临淄王站在墙角,对着几只镶嵌着宝石的皮酒囊观赏。
我笑笑,蹲下身帮阿柳试靴。
阿柳穿上靴子,我吩咐道:“站起来走走,看看挤脚不?”
阿柳站起来朝门口走,一头碰在一个穿着一身出着白色狐毛毛边的艳红色大氅的女孩身上。那女孩惊叫道:“啊呀,你不长眼睛啊?怎么胡撞乱撞的,抢着去投胎啊?”
居然是西门雀的声音。我们几个全都吃了一惊,站了起来。
阿柳显然不知所措,怯怯地退到我身边,躲在我的身后。
我立刻深施一礼,道:“阿草见过西门姑娘!阿柳年幼,请姑娘莫要怪罪。”
西门雀显然也吃了一惊。惊悸过后,她傲然地看着我,冷笑道:“原来是何神医啊!皇姨婆婆不是令你去五王府给寿春王侍疾么?你怎么私自溜出来乱跑啊?”
临淄王也在店内,不知道她发现了没有。我下意识地拉着阿柳往一边挪一挪,试图遮住自西门雀望向临淄王方向的视线。我又施了一礼,道:“阿柳是公主殿下托付给阿草临时看管的。今日寿春王殿下的身子有所好转,故而带着阿柳出门为她买些急需的衣物。阿柳,这是西门姑娘,是主子,你且去行个礼。”
我轻轻地转过阿柳弱小的身子,令道。
阿柳跪下,给西门雀磕个头道:“阿柳拜见西门姑娘。”
西门雀轻蔑地说:“噢,这就是公主姑妈说起的那个死了娘的小女孩?罢了,看在公主姑妈的份上,不怪你了。你起来吧!”
我将阿柳扶起来,阿柳又躲到我的身后。
“阿雀阿雀,你可看中了什么靴子么?你若看中哪双,我替你买!”随着一阵欢快而轻浮的声音飘进来,一个衣裳超常华贵的青年公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不是武崇训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