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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羽下了马来,与郭加直入内而去。进了大门转过影壁,走游廊进入中厅,一班仆妇又跪满了院子,齐齐磕头请安。王羽自行往厅中坐下,方才在外厅带班相迎的王府长史郭行和掌管后府日常的王嬷嬷又领着府中大小掌事进来请安磕头。礼毕,王羽交代王嬷嬷安排好泱泱和陆雨的住处。诸人回事毕,王羽才得空入书房来,郭行跟进来。王羽问道:“宫中发生何事?太子怎遭拘禁?”
郭行道:“刚过中秋没几天,太后凤体违和。皇上命各王爷、皇子公主轮流去广慈宫侍疾。诸位皇子公主都小心谨慎,唯独太子侍奉不周,擅离职守。皇上便罚太子于东宫静思己过。此来已经快三个月了。”
王羽道:“原来如此。”又问太后病情如何,郭行道:“已经痊愈。只是到底年岁大了。”王羽点头,又道:“我回京的事可报于宫中?”郭行道:“我前两日得了郭加的信,就已将王爷回京一事禀告内侍监了。”正说着,外间就有人回道:“王爷,宫中传旨。”郭行拍掌笑道:“好巧,竟然一日不差。”
王羽立刻正衣戴冠去前厅接旨。正是皇帝宣他入宫的旨意。他命人送走内监,便去后府寻泱泱。
方才在王府大门处,泱泱和陆雨并未下马车,马车由西侧门而入,进了府便换了软轿,由妇人抬入后府。泱泱住在正院西侧不远处的永新阁,正因为接了太后传她入宫的懿旨兴高采烈,见王羽到来,便问:“五哥几时入宫?”王羽回道:“父皇宣我明日下朝后在明泰殿见驾。”泱泱喜道:“甚好,甚好。我与五哥一起正好有伴。”又道,“我还带个人一起去。”王羽知道她要带谁,便道:“你且不要胡来,宫中不比别处,可别坏了规矩。”泱泱道:“你放心吧。”于是携王羽一道儿来见陆雨。
陆雨被安排住在永新阁旁边的小星斋,地方甚为雅静。她正被王家兄妹身份所慑,于房内坐卧不安,见到两人进来,急忙俯身下跪道:“民女叩见王爷、郡主娘娘,民女不知王爷郡主的身份,多有得罪,还望王爷、郡主娘娘恕罪。”
泱泱急忙搀起,道:“姐姐,你我姐妹不必如此。”陆雨道:“郡主身份尊贵,我陆雨不过布衣黔首,怎敢高攀天家,与娘娘称姐妹?”
王羽听她口气,倒有负气之意,想是怪他有意隐瞒身份之故,当下面有惭色,依旧行江湖抱拳礼向陆雨作了一揖,道:“陆姑娘,在下未免招摇,才未于姑娘言明真实身份,望姑娘见谅。在下乃当今第五子,姓袁名珝……”
“字王羽!”泱泱抢白道。王羽将她拉至一旁,小声道:“我几时有这字了?”王羽是他出行在外时用的假名,却不是他的字。泱泱笑嘻嘻地道:“此前没有,往后就有了。你有了这字,也免了陆姐姐生你欺瞒之气,岂不两全其美!”复又向陆雨道,“姐姐,我乃当今圣上之长兄,授封廖地之主廖亲王的女儿,君山郡主是也。泱泱是我真名,我也从未跟姐姐说过我姓王。因此我兄妹二人也算不得欺骗姐姐。姐姐,你说是不是?”
陆雨被她如此一说,反倒觉得自己理亏。方才袁珝堂堂郡王之尊,对自己却仍称在下,且言语行~事与此前并未不同,当下红了脸面,低声道:“陆雨岂敢怪罪。”
不消时,王嬷嬷来回晚膳已经备好。泱泱道:“陆姑娘与我一起用膳,这边不用另摆了。”王嬷嬷答应,令人去传,袁珝自到自己院中用膳。
泱泱拉着陆雨到永新阁,吃好晚饭,在小厅中说话。北方寒冷,但王府中开了地龙火墙,满室馨香温暖。泱泱道:“方才晚膳,见姐姐用的并不多,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王府不比家中,规矩森严,仆妇满地围着,已是如坐针毡,哪里能放开了吃喝。陆雨哪能实话实说,只起身回道:“禀娘娘,并不是饭菜不可口。只是连日赶路,身体困乏没有胃口。”泱泱拉她坐下道:“姐姐说话且坐着就是。我原来一番好意邀请姐姐同住,没想到姐姐一入王府反倒与我生分了。”
陆雨甚感忐忑,勉强在她身边坐下。泱泱叹气道:“我虽然出身显贵,家中却无半个亲生姐妹,自小~便孤单的很。好不容易遇上姐姐,且与姐姐如此投缘。我真拿姐姐当我亲生姐妹看待。请姐姐莫要在意我身份,还像往日那般待我,如何?”
陆雨看她言语真挚,心内感动,心想一路上京我与泱泱甚为投契,我也早已将她视作姐妹,便道:“妹妹不嫌弃,你我还如往常。”泱泱欢喜非常,握住她手笑道:“甚好,甚好。”又挽了陆雨胳膊,道,“姐姐,我方才说我乃家中独女。请问姐姐家中有无兄弟姐妹相伴。”
陆雨道:“我还有一位兄长。”泱泱“哦”一声,直起身子问道:“你兄长多大,可娶妻了?”陆雨低头答道:“我兄长今年二十,未曾议亲。”
泱泱道:“我看姐姐生得如此标致,你兄长定也不差。为何如此年岁了还未议亲?”
陆雨微微摇头。泱泱心想,廖王府欲与覆雨庄结亲的事情,难道她不知道么?还是知道了故意假装不知戏耍于我?她又细瞧陆雨两眼,实看不出有甚花样,心道:“且再看看。”于是转了话题,聊起明日入宫一事。陆雨自小长在覆雨庄,只听过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却未见过天家是什么摸样,心中十分好奇。泱泱请她假扮贴身侍女陪同入宫,她欣然答应。
第二日一大早,陆雨便兴奋得睡不着了,起床来梳洗毕,见时光尚早便练起剑招来,旁边一个洒扫小婢见了,不由拍手叫好。有人助兴,陆雨越发练得兴起。不一时,便有王府侍婢前来,见了那小婢,呵斥道:“还不快走,在此惫懒。”那小婢惊恐万状,急忙走开。陆雨心有不忍道:“这位姐姐,方才是我叫她在旁给我数剑招的。还请莫怪罪了她。”侍婢急忙赔笑道:“陆姑娘,您乃府中贵客。这声姐姐我实当不得,叫我赋春就是。”说着又将那小婢背影望了望道,“方才那个小丫头叫冬至,因为生在冬至,太不吉利。她家里人都不要她,要卖了她,是王爷见她可怜不忍见她流落烟花之地,才将她买来府中。平日里做些洒扫活计,贵人见了她且别理会就是。”陆雨心道,出生又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怎能就此断人凶吉,因此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赋春来时身后跟着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手里捧着衣服香袋等物。陆雨进屋,赋春伺候她换衣打扮,又往她身上嗅了嗅,故自点了点头,前前后后一检查觉得没甚不妥之处了方道:“姑娘,请随我去见郡主娘娘。”
陆雨便跟着她来到永新阁中。泱泱寅时就起身沐浴熏香,到这会儿还没有打扮妥当。陆雨自在外间小厅中等她。不一时,廖王府中的留守侍婢素怀出来,将陆雨领到西厢房中,又命丫鬟端上两盘点心。陆雨拿起一块玫瑰糕吃了,满口馨香,可惜太干了些。有小丫鬟端来一杯茶,陆雨接过喝了一口。这茶闻着香浓,喝入口中味道极怪。
素怀忙过来接了茶杯道:“姑娘,这是漱口的香茶,不是喝的。”原来凡入宫者,怕身上气味冲~撞贵人,入宫前并不进食,且身上衣物都要香薰过。素怀自己未曾进食,只怕陆雨不习惯饿肚子,所以让她吃些干点顶饥。素怀命人撤去点心,又道:“姑娘,天家规矩严。奴婢今日斗胆,与姑娘说些,希望姑娘不要多心。”陆雨忙道:“正求之不得呢,多谢姐姐了。”素怀便将宫中如何行礼如何问安,需要留意的事项等等都与陆雨讲了一遍。最后又道:“今日匆促来不及多讲。姑娘在京中住的长久了,自然会明白。”
正说话时,里间唤素怀,素怀进去,泱泱已经梳妆完毕,不多时,便由素怀扶将出来。陆雨见其打扮甚为华贵隆重,一身橘色华服,拖曳及地。厚重的衣料和上绣的金丝雀纹给她添了一层庄重之色。头上梳了个结鬟凌云髻,上头插一枝玉~兔衔仙草金簪,兔乃石榴玉所制,仙草是金丝绞成,两边耳鬓又各一枝嵌红玉的压鬓,一对同色玉~兔眼耳环轻轻点动,还稍微留有主人原先的一丝俏皮。
素怀取了红石榴的披风过来给她披上,更加显得她如大冬天里的一簇火红石榴花,看着又暖,闻着又香,整张脸唇红齿白,娇艳欲滴,贵气逼人不可直视也。陆雨不由大吸一口气,赞道:“泱泱。”忽觉不对,连忙改口道,“郡主娘娘真是天仙下凡!”
泱泱得意洋洋,也将陆雨看上两眼,笑道:“姐姐相貌远在泱泱之上,我不过借了这身金装而已。”
说着侍女捧来手炉,素怀先取过试过温度才奉于泱泱。也有丫鬟过来帮陆雨批了斗篷,送了手炉。二人出门同坐一轿,余人亦乘轿跟在后边。泱泱起早体内排空,滴水不进,且衣裳用物全部熏过,身上又挂了香囊,手炉内又加了香片,轿子外边瑟瑟寒冬,轿内却香喷喷如花团锦簇。泱泱最是喜动不喜静,陆雨此刻见她却端坐其中,目不斜视。心想天家虽然富贵至极,却少些自由,不如我在庄上自在,方才艳羡之情不由减了大半。
软轿行到内宅仪门处,换了四个健硕内侍来抬,直抬出郡王府西侧门。陆雨泱泱不用下轿,内侍直接将轿子抬于马车之上,机关相扣,严丝合缝十分稳当。陆雨被轿子抬了半日,也不知外边情形,偷偷掀起轿帘一角来看。王府门口早置了丈高帷幕,外人一个不见,下人皆垂首而立。陆雨又望见袁珝高头大马正在前头,她只望见他一个背影,褐色的披风,头戴宝冠,足蹬皮靴,身姿甚为挺拔。陆雨心中期望他能回头看一眼,只听泱泱轻轻咳嗽,她急忙放下帘子正襟危坐。有内侍在前头鸣锣开路,高声唱道:“郡王、郡主娘娘出府,回避,回避。”
大街上静悄悄的,也无人拥挤看热闹。到得宫门处,袁珝由朝庆门入。泱泱和陆雨由皇宫东侧门沐华门入。
袁珝在明泰殿外书房等候皇帝下朝召见。过了巳正时刻,有宫廷内侍来传召曰:“皇上传五郡王翻云殿内书房见驾。”袁珝十五岁分府封郡王,恰逢皇家多事之秋,后来他又游历天下去了,所以封号一直未定,宫人百官皆以五郡王称之。翻云殿内廷议已毕,大殿无人,袁珝由东偏门入,皇帝身边内侍大总管王坛迎出来,欢喜笑道:“五郡王回来了?多年不见,越发英朗了。”
袁珝笑道:“阿翁还是老样子。”王坛叹气:“老了,老了。伺候不了陛下几年喽。”袁珝因自己只有一个郡王之爵,在朝中并无实职,不能参与朝事,而翻云殿乃朝堂所在,于是问道:“父皇昨日有谕旨宣我明泰殿见驾,今日变了,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