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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一场冬雪过后,便到了除夕,即使已经准备了许久,但这日还是能看到平时安静的国公府一片忙碌。
定国公净了手,恭恭敬敬的在门口贴上门神,并挂好桃符,做完之后,管家立刻便引燃一挂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起,又是一年辞旧迎新。
长宁坐在暖炉旁,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看着不远处戏台子上吹拉弹唱,热热闹闹的剧目,时不时与一旁的秦氏说上两句,眼神就飘到另一边的陆砚身上。
陆砚似有所感,微微扭头看向她,目光的淡漠瞬间被一抹暖笑替代,看了看她眼前的碗盘,用眼神示意她好好用膳。不知为何,这样的相望,让长宁心头怦怦跳着,像是饮下一杯烫口的糖浆般,火热又甜蜜。
过了子时,定国公带着家中的四位儿郎去祭拜家祠,待他们回来时,原本的分席已经合在了一起,阔大的案桌上放着各种烹、烧、烤、炒、爆、溜、煮、炖、卤、蒸、腊、蜜、葱拔等做出的美食,刚进堂内一阵食物响起就扑面而来。
长宁一直看着陆砚在自己身边坐下,才伸手握了握他的大掌,笑道:“不凉呢。”
陆砚侧头看着她,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明显,反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你倒是有些凉……”说着在掌中揉搓了两下,看着长宁身后的阿珍道:“娘子的捧炉呢?”
阿珍连忙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拿过来,小声道:“快要开饭,所以婢子才……”
陆砚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从她手中将捧炉放到长宁跪坐的双腿下,又仔细为她掩了掩搭巾,道:“这般能好些。”
长宁眉眼中俱是甜蜜的笑意,小声嗔道:“其实坐在炉边一点都不冷,是你掌心太热了了才觉得我凉的。”
陆砚含笑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丝兴味,看的长宁小脸一红,转头看向刚刚端上来的“金玉酥山”,不觉口舌生津。
陆砚不动声色的给她夹了一个油酥螺,侧身靠近她道:“不许!看看便罢了。”
长宁不乐意的撅起嘴巴,她是真的觉得口干,见了那道酥山便想到了凉津津的滋味,想必吃上一口定是无比舒服的,然而却被身边的男人制止了。
少倾,仆人端上了屠苏酒,陆汝风笑的开怀,示意年岁最小的陆五娘开始饮用,按着年龄从小到大,长宁年岁其实并不比陆五娘大上多少,但因嫁给了陆砚,也只能随着他一起用下,而后是世子,最后才是陆汝风夫妇。
喝罢屠苏酒,大家才围在一起用这餐年夜饭。陆砚见长宁只是略略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知她饭量,也不哄劝,看了眼外面戏台子上的杂耍,小声道:“阿桐在府中已过了三个年头,为夫惭愧,今年才陪你同庆新春。”
长宁手里端着琉璃杯,正在浅浅的抿着葡萄酒,听到陆砚的话,转头看向他,目光温柔澄净:“无妨,夫君还要陪阿桐一起过上好几十个新春呢。”
新年求热闹,陆汝风拿出了许多彩头让家中的小辈们玩耍,然而陆砚是个冷性子,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子与人行酒令,而陆砥则是因为婚事不顺,心情低落到谷底,便是新春也不能带给他一丝丝喜意,默默的坐在一旁独自饮酒。陆五郎平日里虽得陆汝风偏宠,可此时也知嫡庶有别,加之原本妄想的承荫未成,也是沉着脸坐在一侧发呆,陆四郎更是如空气一般,经常被人忽略,此时更是老实的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相反秦氏与长宁还有身边的丫鬟在一起行酒令玩得倒是热闹,连带着陆四娘、陆五娘也一起玩耍起来,陆三娘倒是十分想一并凑过去,但她知陆砚不喜她,加上过了年她便年过二十,若是到七月仍未有婚配,便会被官媒强行配人,一想到不知要将自己配给什么样的儿郎,她心中便是一阵焦躁。陆老夫人一如既往没有出来,无人添堵,婆媳两个脸上的笑容比那明亮的烛火还要耀眼。
陆汝风看着堂内如此分明的冷热,原本的欢快的心情也打了几分折扣,想要说一说陆砥迎纳二房的事情,却也知道原本的儿媳被送到田庄,此时就迎纳二房未免让人觉得大儿薄情,可不说吧,世子乃是承爵之位,大儿眼见就要而立,膝下却仍未有子嗣,实在让人心中焦躁。再看向默默坐在一边的陆四郎、陆五郎,还有已经双十的陆三娘,陆汝风脸上的笑就沉重的半丝看不到笑意来。
陆砚看长宁与母亲玩儿的开心,是不是发出娇俏的笑声,脸上也渐渐带上一层暖笑,在荧荧烛火下似万千光华,让人心生向往。
巧玉手执酒壶立在一旁,目光偷偷看着陆砚,渐渐就被迷了心魂,直到身边的桂芝连连推她,才恍然回神,连声道错:“婢子走神了,还请夫人责罚。”
秦氏微微拧了下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巧翠接下她手中的酒壶,淡淡道:“想必是累了,回去歇着吧。”
巧玉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就想叩头,却被桂芝拉住,半拥着她起身,一边笑着对各位说送她回去,一边用力将她向门外推去。
长宁将目光从桂芝月巧玉身上收回,恰巧碰到了陆砚一直看向她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撞,陆砚眼眸中的笑意像是抹上一层醉意一般,笑的熏然。
轻轻哼了一声,长宁微微撅起小嘴巴扭头继续与秦氏他们玩耍起来。时辰这般溜走,待再次拜过天地、家祠之后,便就到了五更。
定国公、定国公夫人、世子陆砥、陆砚及长宁便都要穿戴朝服冠冕,进宫朝拜。
长宁对这样的程序已经驾轻就熟,换罢宽袖深衣的大礼服,长宁只觉得全身都重了许多。走出屏风,见到陆砚一份绯袍,腰垂银鱼袋,端的是风华无双,君子如珩。
看着长宁头上的五头花钗,陆砚抬手摸了摸,低声笑道:“阿桐这般妆扮,果真如潇湘妃子一般华美,待他日,将这五头花钗换成九头,只怕更是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长宁知他心中有抱负,笑着将他的手拉下,娇声道:“虽然我心向往,但仅就这般便以觉得头脑发重,若是再多上几头花钗,只怕夫君要扶着我的脖子才能走了呢。”
陆砚手掌轻轻抚向她纤细洁白的玉颈,温热的掌心缓缓地揉按着,让长宁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半眯眼睛微微向他靠了靠。抬手扶着后仰的小娇娘,陆砚轻笑道:“待回来我为你好好揉按一番,此时还是要快些入宫为好。”
今年朝会,因为东胡战败,以往依赖东胡的边界小国也纷纷派来使者甚至是太子前来朝贡,昭和帝坐在庆德殿上,垂眼看着下面一波一波身穿各式衣裳对他行礼的外国使臣,表情平静,心中却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样,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陆砚听着殿内传唱,暗暗估摸着朝会结束的时间,前朝事情不毕,后宫必是不能结束,今日天阴,也不知阿桐是否受得住冷。
在中宫大殿安坐的长宁却一点都不急着结束,因为皇后特许,秦氏也慈爱,是以她此刻正坐于曲氏身侧,母女两偶偶私语,话多的都有些说不完。
曲氏知晓陆砚年后前往江南赴任,本想等女儿初二归家时,在好好问一问情况,今日朝会得见,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问起了她准备的如何。
“……就这样了,三郎说那些厚重的东西都不带了,到江南重新置办便是,我觉得也是,江南东西轻巧,这般的摆件便是带过去也多格格不入。”长宁一项项的讲给曲氏听,最后想了想道:“三郎说年后便走,他知我晕船,便说要走陆路……”
“不可如此。”曲氏连忙说:“砚郎上任时间紧急,虽说圣上让他三月到任便可,可你父亲说让他最好在春播前便到,水路虽是辛苦,可到底半月便到,陆路还需一月有余,此时不是你娇气的时候,便是回家,你祖父、父亲只怕也是这话,你要么让砚郎先行,要么便与他一道水路出行,切不可拖慢行程。”
长宁闻言,心中也紧张起来,立刻点头道:“母亲的话,我记在心里了,等回去我让阿珍寻李御医帮我包些防治晕眩的药物。”
曲氏见女儿懂事,又见她桃腮粉面,容光奕奕,心中也是高兴,便柔声道:“到了江南,便你们二人,定要相互体谅,砚郎年岁不小了,也该有个孩儿了。”
长宁小脸瞬间变得粉红一片,轻轻咬了咬唇,低低的应了一声。
皇后前年被解禁,宫权也尽数从范妃手中拿回,只是到底经此打击,神色到底不如范妃明艳,此时见长宁与曲氏母女两人亲亲热热,不由鼻头微酸,远远看向靠门坐着的黄夫人,距离虽远,但她依然能感觉到母亲目光中的担忧与关心。心下微微暖了些许,轻轻弯唇对着黄夫人笑了笑,让身边的宫女给黄夫人赐了一杯膏酿,以示自己无事。
长宁看了眼皇后,又看向一旁明艳动人的范妃,隐隐觉得范妃身上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她微微垂眸,刚端起面前的茶盏,就听到一声娇笑:“陆三夫人多日不见,这容色倒是越发倾城了,可见陆三公子归家之后,感情甚笃呀。”
长宁微微拧了拧眉,抬头看向范妃,脸上带着一抹浅淡道客气的笑容,开口道:“多谢范妃夸赞。”说罢,便低头喝茶不再理她。
范妃一愣,没想到长宁居然会如此好不造作的接下自己的夸奖,当下便有些无话,气氛有些尴尬,皇后瞥了一眼范妃,又看向一旁默默喝茶的长宁,眼神中带着几分晦涩。
许久无人接话,就在范妃觉得尴尬到坐不下去时,忽然间殿外匆匆进来一个内侍,传报道:“前朝以散,圣上口谕,命妇若无他事,便可出宫了。”
皇后起身接下口谕,看着已经跪了一殿的命妇,脸上露出意思端庄大度的笑容:“既如此,那各位便请回吧,昨夜薄雪路滑,还请务必当心,平安返家。”
众人高声谢恩之后,才有秩序的慢慢退出大殿,就在长宁正欲与秦氏一并退出之时,见那位传口谕的小黄门笑着走向她,道:“圣上留了陆转运使大人谈事,陆大人命小的来给夫人说一声,请夫人在金顶门稍候片刻,待他出宫便与夫人一起返家。”
秦氏闻言不由笑了:“这个娶了老婆忘了娘的混小子,罢了罢了,你便去金顶门等着吧,与他在外好好玩耍,家中页无事让你们操心。”
长宁抿着唇,却忍不住笑意泄露,微微点了点头:“那母亲路上小心。”
皇后见此情景,眉眼中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指派了好几个内侍宫女懂长宁出金顶门,看着长宁消失的身影,她身边的宫女才疑惑道:“娘娘为何要对陆三夫人这般周到?”
皇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半响后才幽幽道:“那是因为圣上对舒六娘子周到。”
寒冬时节,天空开始零零散散的飘落着细小雪花,经过一片湖泊时,长宁突然鼻尖嗅到一阵冷香,不由笑着左右打量:“这附近可有梅园?”
“是,绕过湖的那边,便是梅林,陆三夫人往前走走便能见到了,我们要经过那处的。”身边的小黄门恭敬答道。
长宁笑的开心,忍不住微微加快了脚步,果真刚刚绕过半边湖水,就看到临湖一颗颗姿态虬然的梅树,昨夜薄雪盖住了星星点点的红红、黄黄,看起来极其清雅。
长宁并没有入梅林,只是在道边略站了站,深吸了两口梅花的冷香,便笑道:“走吧。”
身边的小黄门一愣,连忙随上她的脚步,却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阿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