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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后我并没有急于交谈,我的眼睛慢慢地从她的办公桌了扫过。桌子上很干净,清爽,除了一台电脑显示器,一个键盘,一门电话座机,一个紫砂的茶杯和她的手机以外,没有别的多余的东西,甚至没有书及文件之类的。而她身后的整壁书柜里都摆满了书,井然有序,所涉及的内容也很广,让我感兴趣的,她居然还有很多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包括弗罗伊德的《梦的解析》。书的成色并不新,说明不仅仅是用来装装门面的,至少她多少看过几回。
她也没有开口,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邓琨则安静的坐着,他知道今天我才是主角,而且他曾经为案子来过几次,现在他也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干脆就悠闲地坐着旁观。
戴香芝左手平放在桌子上,指间的方向对着我们,右手很自然的横搭在左手的臂弯,我心里暗笑,她看似轻松,实则充满了戒备,她这个动作是双后在胸前环抱的简化,暗示性很强,只是不是太专业的人很难发现这其中蕴含的意义。我望着她的眼睛说:“戴总,早听说你是我们省出名的女强人了,今天能够相见,真的很荣幸。”她淡然地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也不需要客套,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被她这样一说,我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做作了,我尴尬的笑了笑,直接问道:“你真的相信你女儿会杀人?而且她杀害的还是她的继父?”我很着重的加强了“继父”这两个字的语气,然后观察她的神色。果然,她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有些不大自然,但那种神情并没停留多久,马上又变得平静。她说:“我相不相信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警察相不相信她,她虽然是我的女儿,可如果真的犯了法,做了错事我也保不了她。”我的眼光一直射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我继续问道:“从你的脸上我看不到一点的悲哀,无论是女儿被当成杀人的嫌犯,还是郑先生的死,原本都应该让你的情感有所变化,但你却没有这样的情绪,你不爱郑家其,或者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的话说得很直接,我想试探这个女人的情感底线,想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能够承受还是在掩饰,伪装。她还是漠无表情地说:“没有眼泪不代表不会悲伤,只是我没有义务在你面前演绎悲情,伤心也好,难过也好,我自己知道怎样去面对的。”我笑了,这个女人的外表越是坚强,她的内心深处越不脆弱,而且她的表现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安雅和郑家其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故事。
我掏出香烟,看着她问道:“可以吗?”她左手轻轻挥了挥说:“随意。”我发了一支烟给邓琨,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然后对对她说:“戴总,是不是每个进你办公室的客人都享受不到茶水的待遇。”她拿起桌了的电话,打了个内线,一个女孩敲门进来问道:“戴总,您有什么事?”她说:“给客人倒两杯茶来。”女孩转向离开,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再拿个烟灰缸进来。”然后才对着我说:“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我说没关系,戴总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细,看得那么分明。她仿佛感觉我话里有话,脸上有些不快,但并没有暴发出来。
我问她:“方便告诉我们你和郑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她没有马上回答,先想了想,我知道她在想是不是要回答我的提问,最后她慢慢地说:“那是七年前的事了。”眼光从我脸上移开,望向了远处的窗户,思绪仿佛也跟着回到了过去:“那时候然然刚去世,就是安然,我一直都叫他然然。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能从然然离去的噩梦中走出来,感觉整个生活全乱套了,我的世界就象一下子就坍塌了,没了生趣,没了希望,情感也无从寄托。”她停了一下:“可以给我一支烟吗?”我把烟递给了她,并帮她点上了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从她吸烟的样子看,她以前应该是经常抽烟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露出淡淡的笑说:“然然死后,我抽烟,酗酒,打麻将,整天醉生梦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直到家其的出现,他改变了我,使我重新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和生活的乐趣。”她一边说,一边猛地抽烟,这时我用心地感受她内心的变化,她的脸上略微有些幸福的光芒在闪耀着:“那天晚上,我在酒吧喝酒,一直喝到酒吧打烊,我喝了很多酒,从酒吧出来后我独自跑到了甲秀楼,坐在河沿边上,手里还提着酒瓶,一边喝一边哭笑,我依稀记得,当时我有一种想跳下去,就此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但我不敢,我害怕死亡,有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我还在不停地灌自己,希望把自己灌得毫无知觉,醉倒后能自然地滚进河里去。就是在这个时候,郑家其出现了,他看到我的样子,坐到了离我不远的一个石凳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过来和我搭讪,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在路灯的照射下,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紧张与关切。那时候我们还是陌生人,他的关切是一种对人的生命的重视,而不带任何的杂质。”她的目光停滞了,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中:“我当时突然就没有了那种寻死觅活的想法,反而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我尽情享受着他那关切的目光和紧张的情绪,那种让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很美妙,从然然死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但我的内心还是很难受,那时刻的内心很纠结,仿佛在生与死的两难中徘徊着。大约这样过了一小时,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近我,对我说‘你没事吧?’我摆了摆手说没事,他伸出手到我面前说‘起来吧,你这样坐着很危险,而且喝了那么多酒,到时候会不小心掉下去的。’我居然也伸出了手,让他把我给拉了起来。他问我住哪,说要送我回家,我坚持不让他送,他把我扶到路边,然后又把我塞进了一辆出租车,并递给司机二十元钱,说让司机把我送回去,直到车子开出很远他才转身离开,我突然觉得应该向他要个电话号码,可是已经走得很远了。”她这一次没有问我要烟,而是自己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烟点了一支:“我以为这次偶遇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总会在心里想到那个男人,那时候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有问。从那天以后,我没有再喝酒,但还是会经常到南明河边去坐坐,有时候会坐得很晚,我有一点期待再次和他相见,不为别的,就想和他说声谢谢。”我点点头,说道:“这样的相识很美好,也很浪漫。”她苦笑了一下继续着她的故事:“直到有一天,那件事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我开车从喷水池经过,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我确定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他正被两个男子拉扯着,好象出了什么事,我靠路边停好了车,向他们走过去,旁边慢慢的围了些人,渐渐地我也听明白了,他居然是个小偷,他偷了其中一个男子的钱,被他们发现了,拉扯起来,旁边的人都在喊着,‘打小偷了’,那分钟我的心情很复杂,但我还是走了过去,平静地说:‘放了他吧,这些钱当是我替他给你们赔罪的。’我掏出两千块钱,递给了两个男子,他们接过钱又对他警告了一番,旁边围观的人一片哗然,我拉着他说:‘走吧,回去再说。’我把他带上了车,鬼使神差的,我把车开到了甲秀楼旁。”
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她说得很投入,脸上的表情一直在不停的变换,我知道她并没有说谎,她的情绪随着回忆波动。
这时候,一阵电话铃响,她拿起桌子上的座机,听了一会说道:“知道了,你先应付一下,我马上过来。”然后望着我说:“对不起,下面的公司出了点事,必须马上去处理,如果你有兴趣听完我的故事,到时候我打电话你,再约时间吧。”我留下一张名片,笑着说:“没事,你先忙吧,我等你电话。”
离开她的公司,邓琨显得很纳闷,他说从来没见这个女人有过好脸色,怎么会对我这么客气,我说:“这你可不懂了,沟通是需要技巧的,而且要学会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他“切”了一下,说:“你就自恋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