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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小乙,灵均便随季甲从公主府的后门出去。
灵均顾念着腹中胎儿,吩咐前来接自己的王府马车务必平稳行驶,因此等季甲带着灵均来到季承晏所在的主卧房时,已是三更时分。
刚推门进房,还没等灵均脱去斗篷,季承晏就将灵均一把抱进了怀里,季甲和小乙皆识趣地退下,并为二人轻轻关上了门。
“王爷半夜三更不去搂您的美妾恩爱,叫来我这个驸马又是要做什么?”
灵均从季承晏怀中挣脱,整了整衣冠,幽幽的目光盯着季承晏,冷笑一声。
季承晏眼神一黯,旋即又升起几点怒火:
“本王与那叶萋萋逢场作戏,你难道不懂?”
灵均闻言心中舒服了些,但面上还是一派冷漠:“王爷不说,我又怎么会明白,我又不是您肚里的蛔虫。”
季承晏抬起手就想给眼前这胡搅蛮缠的小混蛋一个腰间爆栗,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
“小安,别去说这些无关的事,你的身体可好些?”季承晏压了压怒气,担忧地柔声问灵均道。
灵均一怔:是了,必是公主府中那些暗中看守自己的护卫们,将自己从王府回去后就一直在服药的事情告知了季承晏。
但这些个暗卫啊,工作能不能尽职些?光知道他在喝药,就不能顺便去翻翻药渣、了解一下他在喝什么药?
难道非得让他一个大男人在这种情势之下亲口对季承晏说一句“嘿,季承晏,我怀孕了,是你的种”?
灵均想到这儿就禁不住摇头苦笑——季承晏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自己还不能确定。
且先这么拖着吧,待显怀时找个借口去月兮泉边住上几个月,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木已成舟,也不怕季承晏不认。
这么在心中做了决定,灵均嘴上也就顺着季承晏的话答了:
“不劳王爷费心,我的身体已无碍。”
季承晏却是不信:“身体无碍何须日日服药,本王看看。”
说着,季承晏就要伸手去探灵均的脉搏。
想起季承晏粗通药理医术,探出个喜脉不成问题,灵均慌忙躲开了季承晏的触碰。
季承晏眼中升起一股风暴:这人如今连被自己碰一下都不愿意了么?
但身在局中之人难免一叶障目——若是灵均有心回避他,又怎会一个邀约就立刻赶来相见?
只不过二人现在俱是对对方猜疑不断,如从前那般彼此信任怕是难如登天。
“本王明日就送些补身之物去公主府,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季承晏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幽幽道。
灵均一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求王爷今后莫再动怒就好。”
一语玩笑又刻薄,季承晏心中一沉,旋即又浮上一层深深的无力感:
“小混蛋,你现在非得要这样和我说话不可么?”
季承晏叹气,连“本王”的自称都不想再用了。
灵均方才还讥笑着的脸有了一瞬的怔忪,下一瞬,就被搂入了一个充满龙涎香气的温暖怀抱。
灵均奋力挣扎,他怕季承晏近身察觉出来自己有孕一事。
“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季承晏出声制止,灵均却还是挣扎不停。
“行刑那日,我会让一名死囚易容成杜毓模样,将杜毓换出放走。”季承晏又道。
灵均一下子不挣扎了:季承晏竟然真的肯为自己放走杜毓?
季承晏却不由苦笑:自己要抱抱他,他就不情不愿,为了杜毓,倒是听话的很。
一想到能让这个小混蛋乖乖听话的竟是另一个男人,季承晏心中又猛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杜毓帮助杜明邦勾结西狄谋反,罪无可赦,必须要挖掉双眼、废去武功,才能离开。”
谁知灵均却在季承晏怀中微抬起头,与季承晏平视道:
“杜毓不会谋反。季承晏,你要扳倒杜明邦,我不会反对,罪名是怎样都无所谓。但你要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让杜毓坐实,我便不能答应。”
季承晏面色阴沉地问道:“你怎知杜毓不会谋反?”
灵均目露坚定:“杜毓不是那样的人。”
曾经那样纵马飞驰、神采飞扬的少年,那样在自己面前诉说着报国壮志的豪爽男儿,要他灵均突然间去相信这竟是一个狼子野心之人,灵均是万万做不到的。
季承晏紧紧盯着灵均的脸,发现这人的脸上竟没有一瞬的犹疑,就这样毫不动摇地坚信着另一个男人。
小混蛋,你知不知道,你相信的这个男人,他确确实实参与了此次谋反,并且,他是主谋,甚至杜明邦都是被他牵连的。
既然你能这样相信那个杜毓,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相信一回本王,相信本王一直以来都是想保护你、疼爱你?
季承晏心中酸疼,却只是抱紧了怀中人,将头疲惫地枕在这人的肩上,轻声道:
“人是会变的。”
“就像你我这样?”灵均嘲讽一笑。
季承晏不再说话了。
随你这小混蛋怎么想吧,总归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就对了。
哪怕是绑,本王也要绑你在身边一辈子。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要早上许多,十月刚过,便已是寒风刺骨。
今日是杜府满门执行死刑的日子,男眷斩首,女眷服毒,行刑的宣武门前号哭求饶声乌泱一片,漫天飞雪。
谁能想到昔日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杜氏一门,竟会落到今日满门抄斩的境地?
富贵还是穷困,生存还是死亡,不过是那高坐于龙椅上的人一句话而已。
侧首的高台上,灵均安然坐在季承晏身旁,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等待着那高台之上的小皇帝发出行刑的最后通令。
杜毓已经逃出生天,那么这些与他无干的杜府中人,又怎能牵动他的心绪?
凡人有生便有死,不过轮回中再走一遭,无妨。
抬眼望去,灵均甚至都有心思借着身形动作去揣测那一个个被黑布袋蒙着头、跪于刑台之人是杜府的那个管家,还是除草剪枝的小丁。
冬日里臃肿的装束给了灵均便利,宽大的斗篷完美地遮掩了灵均已经显怀的腹部,许是男子怀孕且灵均本身就纤瘦的缘故,只要遮去腹部,灵均看起来就与平常无异。
也因此,灵均才能拖着这怀揣着惊天秘密的身子,跟着季承晏来到刑场观看行刑。
嘉清已经怀孕四个月,腹部微隆,也跟着灵均坐在侧首高台之上,紧张地望向刑场。
她和灵均一样,都是为了来做最后的确认,确认季承晏和皇帝真的放走了杜毓。
“行刑吧。”
正首的高台上,小皇帝轻飘飘一句话,正中的刑场上,一字排开的刽子手们便纷纷揭去了蒙在受刑人头上的黑布袋。
揭到最后一人时,露出一张与杜毓一般无二的脸。
灵均和嘉清登时俱从座椅上弹起,但灵均很快便反应过来,又按着嘉清一同坐下。
“莫慌,此人是经过了易容的,不是杜毓。”灵均附在嘉清耳边小声道。
杜毓自幼习武,即使受刑被囚,身形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间就如此消瘦孱弱。
嘉清点了点头,却还是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刑场上的那个替罪羊。
季承晏看着身边二人亲密模样,藏在袖中的手隐蔽地捏了捏灵均的手。
察觉到手心中传来的温度,灵均知道季承晏这又是吃醋不高兴了。
但此刻的灵均没有兴致与季承晏打情骂俏,他不动声色地从季承晏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季承晏皱眉看向身旁之人,唯见一派淡然。
季承晏眼眸一黯,遂又转头望向了刑场之上。
先斩男眷,后赐死女眷。
寒光凛凛的大刀一把接一把地挥下,人头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在地,鲜血迸溅,在雪地上泅成一汪又一汪血污红海,那未竟的求饶声被尽数砍截在了惨叫呼号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在场地中弥漫开来,有些撑不住的已经在一旁呕吐起来。
灵均面色发白,但仍坚持着看完行刑,感受到身旁嘉清的颤抖,灵均转头,伸过手盖住她的眼睛,轻声道:
“别看了。”
嘉清点点头,长睫在灵均的掌心中轻扫,带出零星湿热。
也就是在灵均又转回头望向那场中最后一名人犯“杜毓”时,“杜毓”从开始就沉默空洞的眼忽地对灵均遥遥一弯,唇边扬起一个俊朗恣意的笑。
“停下!”
灵均一声大喝,顾不得其他,飞奔向那高台之上的“杜毓”。
在那“杜毓”面前站定,灵均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眼前那手脚被紧缚着跌跪于血地上之人——
身形孱弱瘦削,脊骨嶙峋,面颊惨白污秽,这不是以善武闻名大周朝的杜毓小统领该有的身材,但那双始终飞扬的眼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灵均,眼前这最不像杜毓的人,正是那个本该远走高飞的杜毓。
“安弟,你来啦。”嘶哑的嗓音在灵均耳边缓缓响起,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姿态。
灵均向后一个踉跄,只觉得周身血液顷刻倒流,勉强站直了身子,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紧随而来的季承晏。
“不可能,不是他……”随后赶来的嘉清听得杜毓开口,瞬间瘫倒在雪地之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