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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之后放榜,灵均果然是榜眼。
灵均不意外,季承宴知道后倒是特地叫来灵均询问:“为何不当状元?”
季承宴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当状元,而不是为什么没考上状元,言外之意就是相当肯定灵均的实力了。
灵均闻言哈哈一笑:“月满则缺、过犹不及,考个第二也好留个余地给我进步嘛。“
季承晏瞥他一眼,显然是不信灵均这套说辞。
这套老庄风范的理论,放在谁身上都有可能被践行,但唯独这小混蛋,绝不可能。
这小混蛋,可是个能出的风头必须出、能得的好处绝不落下的主。
灵均难得装一回深沉,奈何季承晏这厮却不买账,没办法,他只好讪讪一笑老实解释道:
”王爷,我这不是怕我当了状元,朝堂里那些所谓清流会给您再加一条结党营私的罪状嘛。”
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不由得人不信。
季承宴挑挑眉,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但再看向他的眼里就多了一层深沉。
灵均佯装不觉,心里却是透亮——他虽心思纯净,但也并非就等于无脑单纯。
在龙宫里被当作皇位第一顺序继承人培养着长大,灵均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权谋之术,这也是为何他初学凡界文化就能考到榜眼的原因。
所谓治国安邦的策论,说到底就是达成权力制衡以维持国泰民安罢了。
考场里灵均本可顺利答完所有题目、一举夺魁,但最后关头他还是估了估连日来能得到的总分,选了一题不怎么重要也不怎么占分的小题,卖了个巧妙的错漏,不着痕迹地让自己的最后分数不偏不倚地就卡在第一名和第三名之间。
旁人考试都是恨不能把知道的全糊到考卷上去,纵有真才实学,考完之后也未免患得患失,像灵均这样能纵览全局、准确判断得失分点并加以利用的,实在又不知高明了许多。
灵均的高明,他自己知道,将他一手带出来的季承晏更是再明白不过。
正是因为彼此间心知肚明,这事便更不能与外人道。
这个二人间的小秘密,让灵均恍惚觉得自己和季承晏之间的联系又拉近了一些,这让灵均窃喜不已。
按理说灵均如愿考中了科举,也就没什么借口再往安阳王府里跑了,但灵均何许人也?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最近他听说新科进士们都要去参加宫里特设的琼林宴,灵均便又以不懂宫中规矩为借口,隔三差五地继续往季承晏眼前凑。
杜毓对此依旧是满不赞同,杜明邦倒是难得地眉开眼笑了一回。
放榜后没几天,杜明邦就将灵均叫到跟前低声说了他琼林宴当日私下里安排皇帝单独召见灵均一事,并细细嘱咐了他一遍面见皇帝时的礼仪和对话,末了,还给了他一个“你若是抓住了这次机会、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就一定能飞黄腾达”的暧昧眼神。
灵均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听过就忘——他想勾搭的从始至终就一个季承晏而已,当什么样的官、有什么样的前程那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想有个方便的身份时时见到季承晏罢了。
琼林宴当日,灵均因是杜丞相名义上的儿子,只能在杜毓的陪同下穿戴得华美无匹地走进了宫,甫一出现,便引得场中新老臣子纷纷注目,更有一干偷偷躲在场外窥探场中才俊的公主婢女惊叹连连。
灵均对这一切浑不在意,一入场就急着满世界搜寻季承晏的身影,待一看清那道青色身影,便对杜毓随便交代一句去处便向着那爱与恋的所在飞扑而去。
兴冲冲带着灵均赴宴的杜毓只能在角落里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苦酒,望着远处那说个不停的一蓝一青两道身影黯然神伤。
当然,全程都是他的安弟在说,季承晏在听,观那安阳王的神情,也不见得就有多专注地在听,可安弟偏偏就是在旁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说个不停、笑个不停。
那仿佛是得了莫大恩赐的兴高采烈之样,在一派春花烂漫中真是刺眼啊。
真是……相当刺眼。
灵均这里正和季承晏兴奋地掰扯着这几日读书的新见解,见季承晏没有不耐,正越说越高兴,冷不丁便传来了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
“安阳王,别来无恙?”
灵均闻声看去,却不由一怔:
不远处一个一身华贵宫装的女子,桃李年华,美丽而柔弱,宛如江南的烟雨。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身艳丽礼服、手捧一托盘的叶蓁蓁,正似笑非笑地遥遥望着灵均。
此时这女子正带着叶蓁蓁散开了重重人障,娉婷袅娜地走到了灵均二人面前,噙着泪般的如水双眸淡淡扫过灵均,又轻笑着举起酒杯,对季承晏敬道:
“安阳王,这次多亏你主持科考一事,让皇帝得以广招贤才,这一杯,哀家敬你。”
说完,这自称“哀家”的女子便将杯中酒浅浅一啄,再抬眼看向季承晏时,便多了丝被酒气熏染的难明情愫。
灵均这才想起,许久之前,杜毓为他介绍朝堂形势时曾说过,当朝太后姓叶,是季承晏侧妃叶蓁蓁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素来清冷的季承晏竟笑了,衣袂一动,便也是一杯清酒回敬。
“太后凤体欠安,还是少饮酒为好。”
衣袂再是一动,那女子手中的酒杯便已被季承晏自然地拿走。
“晏弟,你还是这么自作主张。”叶太后一声嗔怪,笑却如涟漪般层层漾开。
灵均愣愣地看着眼前举止似恭敬疏离,又似亲密要好的二人。
这被季承晏称为太后的女子不经意扫过灵均的目光,让他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烦躁。
这感觉,就好像是他无端闯入了什么本该甜甜蜜蜜的私密空间。
“这位就是本届的榜眼吧?可是叫杜薄安?当真是不凡,天佑大周,皇帝又得一贤臣。”叶太后的眼终于肯落在灵均身上,真心诚意地赞道。
一向能言善辩的灵均此时却茫然地点点头,只觉得这叶太后的目光和称赞把自己的脸颊烧得火辣辣的疼。
“哀家今日十分高兴,来,杜大人,哀家敬你一杯。”叶太后又从身后叶蓁蓁托着的盘中重新端起一杯酒,客气地敬。
季承晏对叶太后投去不赞同的一眼,复又将禁止的眼色使向灵均。
灵均此时脑子却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情绪突然这么乱,满殿的人声乐声让他没来由地烦,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叶太后已是将一杯酒饮尽,银杯“哐当”坠地,人便捧着心倒在了身后叶蓁蓁的怀中。
一殿的人如滩上被惊起的野鸭,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
扶着叶太后的那位叶蓁蓁,狠绝了一张丽容,冲灵均张口就喝道:
“杜薄安你好大的脸面,明知太后有心疾,竟还敢受太后敬酒!”
灵均看着叶蓁蓁偷眼瞥去的方向,季承晏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这样的季承晏,让他不安。
电光火石间,灵均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叶蓁蓁刻意扬高了的声音里冷笑。
“你先退下。”季承晏在一旁冷冷出声。
灵均怔愣片刻,才明白过来季承晏这是在对自己说话。
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双眼,又像是猛地看清楚了什么,灵均自嘲地一笑,答了声“是”便在众人的逼视中麻木地离开了大殿。
在殿外站定,灵均望着沉沉的夜色深吸一口气,便听到殿中横抱着叶太后就往内殿冲的季承晏一叠声的高呼:
“太医!太医何在!”
灵均忍不住回头又往殿中望了望。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季承晏眼中流露出那样的目光。
那该是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人时才有的目光。
而他,似乎从未在季承晏的面前得到过这样的目光。
“蓁儿,莫要胡说,是哀家任性喝了酒,你不要迁怒杜大人……”
灵均听见叶太后的声音从远处柔柔传来。
一殿的人又呼啦啦跟上前去,舞乐却还在继续。
灵均独自站在原地,怔愣呆滞。
宫中舞乐喧闹不输龙宫,他却在一门槛之外的天地里感到了寒彻心扉的孤独落寞。
叶蓁蓁款款行到殿外来,浅浅柔笑:
“杜薄安,这下你可看清楚了?”
是啊,他看到了,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可心底里那股还不肯放弃、还不肯离去的执拗又为什么还在鼓噪?
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游魂似的往宫门走去,走到一半时,却突然被一个总管模样的大太监拦下,灵均听到那太监客客气气地邀请道:
“杜大人,皇上有请,还劳您跟咱家走一趟。”
哦,是了,义父嘱咐过,是有今晚琼林宴皇帝要私下召见他这么一回事。
啊,原来他在这凡界也不是无人在乎的,这不,这个小皇帝这会子还要巴巴地召见他这个未来栋梁呢。
点了点头,灵均便跟着那太监一路走入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香烟袅袅,重重的幔帐之后,一张艳丽又稚嫩的面庞出现在了灵均眼前。
小皇帝年纪不大,盯着灵均的目光却像蛇一般滑腻膻腥。
“臣,拜见陛下……”
照着杜丞相交代的话,有模有样地开口,一声未完,灵均身形便晃了一晃,许是今晚喝了太多的酒,他怎么觉得身上有些热烘烘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