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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弟,你真的要去找那季承晏?”
英武的少年一身劲装,将牵着小翼遥、挎着书包就要往外走的灵均牢牢挡在了丞相府的门里。
灵均眯起眼看杜毓,这一幕何其熟悉,来凡界半年不到,他已被这个少年拦了两回,两回都是为了季承晏。
这杜毓莫不是他追夫道路上的一个克星?
“毓哥,劳您让开,我要按时去上课。另外,安阳王毕竟是皇室子弟,他的名讳怕不是你能直呼的。”灵均语气冰冷。
杜毓震惊地看向灵均,完全没有料到他看似单纯的安弟竟也会有这样不客气的时候。
踌躇片刻,杜毓还是扬起一双黑亮的眼睛,不死心道:“安弟,你是我丞相府里的人,爹一向与安阳王不睦,你如今又与安阳王交好,究竟是倚靠哪边?”
灵均皱眉看杜毓期盼神色,沉默稍许,一把推开了杜毓,牵着小翼遥就跨出了门。
“我谁也不靠,我只靠我自己!”
倔强的话音还在空气中徘徊不散,杜毓心中一紧,怔怔望着灵均离去的方向出神。
“小安哥哥,你今天很烦?”走在去往翰林院的路上,小翼遥怯怯地问灵均道。
灵均瞥一眼小翼遥粉雕玉琢的小脸,心里被杜毓挑起的火就泄了大半:
“没有。只是后悔自己当初太冲动,没有考虑周全。”
要不是自己当初急于要个凡人身份去接近季承晏、没有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好形势,怎么会去认杜明邦作义父,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季承晏的对立面?
自己如今这身份,真是爱又爱不得,舍又舍不了,委实尴尬。
要不干脆和杜明邦断绝关系、与杜丞相一派划清界限?
嗯,这事可以在他中举封官后慢慢筹划……
这样想着,灵均已经不觉走到了翰林院的大门外。
通报过名姓,许是有季承晏早作交代,灵均带着小翼遥毫无障碍地就跨进了翰林院,在小吏的带领下一路向季承晏单独办公的云水阁行去。
一路上绿荫蔽路、花草蓊郁,夏蝉切切,阁外荷塘中不时飘来几缕青荷的幽香,倒是好个幽静所在。
从前跟踪季承晏,灵均早就对翰林院这个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直击季承晏日常处理公务,灵均这还是第一次,当下就兴奋难名。
只见空间不大的云水阁内,数名翰林官员或坐或立,如众星拱月般围簇在季承晏身旁,神情严肃地互相争辩讨论着什么。
季承晏斜倚在竹榻上,依旧一身青色长衫,夏日单薄的衣料服帖地穿在他身上,劲窄的腰身在绸缎下若隐如现,单手撑头,清冷的双目半开半闭,似是在仔细听取各家意见,又似是超然物外、全不关己,微仰的瘦削下颌下,是一段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脖颈。
威名响彻大周内外的安阳王季承晏其实从小便有神童之名,三岁能诵,七岁能文,文学造诣令当世大儒也深为拜服。
此刻年轻俊逸的他坐在这一众老脸如枯树皮、用年岁熬出一身好学识的翰林学士之中,不亚于星空皓月、鸡群孤鹤。
灵均在珠帘高挂的阁外望着里面这一幕动人美景,素来清凉无汗的神仙之体一阵燥热难耐。
小翼遥不满地扯了扯灵均的手,却没能换来灵均一个垂青。
“哼,淫魔!”小翼遥小声嘟哝道。
“王爷,杜府小公子来了。”那引路小吏在阁外恭身通报道。
阁中立刻噤声,一道道犀利的视线向灵均射来,灵均不自在地承接着这些目光中的揶揄或轻蔑。
季承晏微阖的双目也渐渐睁了开来:“各位大人先请散去,今日所议容本王再考虑一二。”
阁中众人遂纷纷告辞而去,那引路小吏也矮身退下了。
云水阁内外,一瞬间便只剩下了牵着小翼遥的灵均和季承晏这三人。
难得能与季承晏在这样少人的环境里相处,灵均莫名有些紧张,一双清亮的眸子只傻傻盯着榻上那如玉之人说不出只言片语。
季承晏扫一眼灵均身后的小翼遥,复又将清冷的目光投回灵均身上,悠悠道:“你进来。”
言下之意是,你带来的这小屁孩儿哪儿凉快哪儿玩去,不得入内。
灵均估摸着季承晏是不喜欢小孩子吵闹,想到自己难得能与季承晏单独相处,便只好将为难的目光落在小翼遥身上。
小翼遥一口小银牙差点咬碎在嘴里:好你个面瘫脸,你等着!等本尊长大了,有你好看的!
小家伙这么愤愤地想着,便扭着小身子一步三挪地向着不远处的荷塘边踱去,蹲在塘边大树荫下一边凉快地自己呆着,一边恨恨地望着阁外他那漂亮的小安哥哥欢天喜地地飞进了阁内。
魔气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泄,摄得荷塘中的游曳的鲤鱼也深深潜入了塘底不敢冒头。
“你去那里坐着。”季承晏见灵均入内,便起身指着一处道。
灵均顺着季承晏纤长的手指看去,是一处安放在窗下的桌椅。
只见这梨花木的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几册书籍整齐地码放一旁,一本半开的书躺在其上,书旁青玉笔搁上还架着支墨迹未干的毛笔,桌前放着青玉垫的木椅微侧,一看便是季承晏自己日常办公之处。
灵均在那桌旁落座,恍惚感到那沁凉的青玉座垫上还带着季承晏的体温,白皙的耳根处悄悄泛上几丝绯红。
抬目一望,正见桌前那半开的轩窗对着阁外袅袅荷塘,一片清新粉白映入眼帘,让灵均不由地胸怀大敞。
我家阿晏品味不俗。
灵均在心中又给季承晏加了一分。
伸手去合那桌上的书,待看清那书上文字,灵均却惊叫一声:“咦?”
季承晏走来,在灵均身旁站定,龙涎香气便伴着清新的荷香袭来。
灵均神思不由又是一恍。
“这书有何不妥?”季承晏清冷的声音幽幽落下。
灵均白皙的脸上一阵轻红,压下雀跃心跳道:“这书上的字……我认识。”
这书上被季承晏用朱笔圈了一个又一个、用小楷批注详细的那些个大字,不正是他们天界通用的上古篆字嘛!
“哦?”季承晏微扬的尾音流露出他对灵均之语的怀疑。
仿佛是他乡遇故友、久旱逢甘霖,在凡界里被楷字折磨得蔫头耷脑的灵均当下便自信心爆棚,纤白的手指指着书上那些字便唾沫横飞地一个一个辨认了起来:
“这是奉。”
“这是交。”
“这个、这个,这个是龚!”
……
“哎呀呀,这不是最常见的农字吗?王爷,这到底是什么书,怎的竟列出这些个常见的字,彼此之间却没有任何联系?这是要猜谜吗?”
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到最后,灵均也兴致寥寥起来,这些字实在是凑不出任何实际的意义,像极了一本只供识记的篆字启蒙书,阿晏一个王爷,怎么会看这么低级的书?
但灵均不知道的是,正如他看不懂凡界的楷字一样,经历了数百年变迁的凡界中人如季承晏者,也是没几个能看懂这种上古篆书的。
季承晏这两年来在翰林院的主要工作除了完善科举制度外,便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同其他翰林学士们共同辨认、整理这些散见于各地出土青铜器上的铭文篆字。
季承晏听着眼前这人眉飞色舞地指认着当世难解的深奥古字,眉头愈发深凝,长手一伸,便抽去了灵均手上的书。
“写来。”浅黄的宣纸铺开,一支沾了墨的毛笔便伴着季承晏简洁的话语递上。
灵均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季承晏这是要自己把方才指认出的那些字一一默写出来。
疑惑地接过笔,灵均信手便在纸上书写开来。
古拙的篆字渐渐填满空白的宣纸,季承晏清冷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幽光。
待纸上还留有小半页空白时,季承晏突然道:
“再用楷字写‘苟不教,性乃迁’这一句。”
灵均方才还肆意书写的手一顿,心中哀嚎乍起:好不容易能在阿晏面前露一手,怎么就还是跟“狗不叫”过不去了呢?
季承晏见灵均抓耳挠腮半晌就是不动笔书写,便问:“为何不写?”
“不会。”灵均搁下笔,抬起一双委屈的眼,老老实实答道。
季承晏心中便有了些确定,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册卷轴,展开来找到一处,指着帛书上一段篆书写就的文字便对灵均道:
“读来听听。”
灵均不疑有他,接过卷轴一看文字简单,便朗声读道:
“东海有金龙,为龙族之首,其麟可铸通天神剑,其须可比人参功效,其肉可治百病,其心可愈顽疾……”
灵均一读完,季承晏清冷的眼中便亮起了一星光芒,点头道:
“果然。”
灵均一张俊脸却瞬间煞白,翻过卷轴背面一看,只见卷头处上书“四海异兽大观”六字篆书。
“王爷,请问这卷轴您是从何处得来?”灵均尽量平静道。
季承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灵均手中拿过卷轴,重新捆好放回书架上后,这才转过身来盯着灵均悠悠道:
“一名道人所赠。”
灵均脑海中突地就迸出了那个下巴上一撇山羊胡的阴狠道人,心头随即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
见灵均面色不佳,季承晏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直接把一摞小山样高的书籍甩在了灵均面前。
“从今日起,我便教你认字。”季承晏修长的指节轻扣桌面,盯着灵均的清冷俊目似一潭深泓,片刻,又补充两个字道,“楷字。”
灵均颤抖地翻开最上面的那本书,密密麻麻的楷字便铺天盖地而来。
“王爷,我可不可以……”灵均试图抗争一二。
“不可以。”季承晏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啊——吾命休矣!”灵均一声哀嚎,匍匐在桌。
学霸王爷,求放过啊!
季承晏冷清的俊目中划过一丝笑意,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