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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玄衣青年遥遥望来,淡漠的眼神如寒星疏懒,却在瞥见窗前紫衣之人时,骤然迸发出惊讶与热切。
云玄典听灵均一言,全身巨震,扶着桌子踉跄着便要向楼上急急奔去。
“云公子,你要去哪儿?”灵均忙起身搀扶。
“君公子,请、请你扶我上楼,快!”一向从容的云玄典,此刻语气里有了不加掩饰的慌乱。
灵均不言有他,忙对正则使了个眼色便扶着云玄典上楼。
谁知他二人刚走到楼梯一半,那玄衣青年便飞身而入。
“雅则、雅则!”玄衣青年奔到云玄典方才坐着的地方,见座位空空,又见只有一个正则在一旁抱手作入定状,便极力控制着声音在堂中四下呼唤寻找起来。
“仙人,求你,帮我……”云玄典拽了拽灵均的衣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凄楚和恳求。
灵均见店中人皆被那玄衣青年吸引去了注意力,便一个挥手,就把云玄典罩进了一个隐身罩中。
玄衣青年终于发现了楼道上站着的灵均,三两下便登上楼来,对灵均拱手一礼,克制着自己的激动道:
“这位公子,在下白敬谨。请问方才可见一位眉间有一粒朱砂痣的公子路过?”
原来他就是那夜修仙人围攻云玄典时,口中说出的云玄典那毁了他双眼的一号仇人白敬谨。
灵均细瞧眼前这自称白敬谨的青年,只见他姿容卓绝、神态坚毅,与云玄典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气韵作派。
若是要打个比方,云玄典就是那种在夫子课堂上从不好好学习,却总是处处领先、拉来同辈们一车仇恨的捣蛋鬼;而这白敬谨就是那种听话守矩、功课第一、有求必应,博得长辈同龄一致喜爱的好好学生。
这二人,打眼一看就绝不是一路人。
难怪他俩要势同水火了。
如今他毁了云玄典的眼睛不够,还要再来赶尽杀绝?
灵均感到隐身在罩中的云玄典此刻紧贴在墙上的身体微微发颤。
“没有。我没见过。”灵均摇头道。
白敬谨目露失望。
可修仙人五官敏锐,云玄典虽隐身,但他紊乱的呼吸却让白敬谨似有察觉。
白敬谨又走近了些。
灵均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云玄典身前。
白敬谨缓缓走上楼梯,又在二楼处搜寻了片刻,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敏感得有些好笑,便又摇了摇头,抬步而下。
“搅扰了。”白敬谨对灵均又一礼,灵均点了点头,他便转身下了楼。
楼道狭窄,白敬谨这一上一下,几次差点撞到灵均身后的云玄典,都被灵均小心遮挡了过去。
白敬谨一走,灵均听见身后一直紧绷着的云玄典松了一口气。
眼见那白敬谨就要走出客栈,那个方才陪在白敬谨身边的杏黄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客栈,对着窗边正则的面前桌子便是狠狠一甩手中长鞭:
“说!那个姓云的狐媚去哪儿了!”
一桌的碗碟被少女凌厉的鞭子甩得杯盘尽碎,汁液四处流落。
正则在一旁皱眉不语,眼中已是锐利冷意。
灵均看得心头火气,正要下楼把这不知好歹的凡人女子狠狠丢出店去,白敬谨已是拔剑横在了少女身前。
“住手、出去!”白敬谨的话气里没有丝毫未婚夫对未来娇妻的温柔。
“可是白哥哥,那姓云的狐媚……”少女扑闪着一双俏丽大眼,状似可怜道。
“住口!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白敬谨在众人面前也是毫不给那少女留面子。
少女眼中升腾起委屈的泪水,但见白敬谨冰冷脸色,还是强忍着不再发作,回头狠狠剐了一眼正则,这才收起鞭子气冲冲地出了店门。
灵均看得又是一阵火大——小小凡人胆敢冒犯正则神仙之尊,除了本命从此多舛之外,他还要亲自去请酆都大帝让这丫头死后也不得安生!
客栈里的闹腾稍稍平息,白敬谨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拱手对正则歉然道:
“这位公子,方才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冒犯,还请海涵。”
“不必。”正则左手在那金子上一按,方才还挺立的金块骤然化为一滩齑粉。
店中观看之人皆倒吸一口冷气。白敬谨也是紧皱双眉。
“还有事吗?”正则冷冷道,坐回了身子,并不看他。
白敬谨一怔,拱拳一礼道了声“冒犯了”,便出门跨马而去。
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终于走远,灵均悄悄将云玄典身上的隐身罩撤去,却见他轻纱之下,两行血泪蜿蜒而下。
相识以来,灵均从未见过这样绝望悲戚的云玄典。
此刻的他,已不是那空谷淡雅从容的寂寂幽兰,也不再是那可魅惑众生的绝代妖姬,而是一株枯败零落、碾碎成泥的风中青荷,无助,凄绝,像是随时可乘风而去,令人心痛。
灵均拍了拍他的肩,云玄典迅速地抹去了脸上泪水,勉强振作了精神,由灵均扶着缓步下楼。
被那刁蛮少女抽得杯盘狼藉的桌面已被店家迅速清理干净,灵均他们重新坐下时,正则已经点了壶茶,悠悠地品了起来。
“你没事吧?”灵均关切地打量着正则。
正则瞥灵均一眼,似乎是在嫌他问题的愚蠢。
灵均悻悻住口——那少女出手狠毒,虽然没有打在你身上,但万一要是误伤着了怎么办,总得问问嘛。
“若我猜的不错,你并无灵力,所以练的是专门蛊惑人心的瞳惑术,而这种瞳惑术,被凡界修仙人视为邪术。”
正则为灵均倒了一杯茶,递上来,悠悠问云玄典道。
灵均捧过茶,又替云玄典也倒了一杯,也同样审视着他。
与云玄典相识这数日,这个问题也早已在灵均心中转了好几个来回。
云玄典一怔,复又凄绝一笑:“是。我便是江南修仙大族云氏第三子云玄典,他们口中的那个不修正道、勾结虚空界的妖孽。”
正则投出一个并不意外的表情。
“勾结虚空界?你真的做了?”灵均不可置信。
云玄典轻蔑一笑:“李家所为,与我何干?”
灵均和正则一个对望,彼此之间大概猜出了事情始末。
这素来被视为修仙界邪佞特异的云玄典,或许某日一个巧合,正撞见了他口中那个势力不小的修仙李家与虚空界密谋,李家怕事情败露,干脆就反咬一口,说是云玄典勾结虚空界贼人。
按云玄典这性子,修仙界众人怕是早就对他心有怨言,此事一出,根本就不加查证,干脆就新仇旧账一起算,大伙一起抄家伙上就把云玄典给讨伐了。
而方才那一看就是修仙界未来领头羊的白敬谨,无疑会被众人推为讨伐主力,混战之中,划瞎了云玄典用来施展惑术的眼睛,正是再合理不过。
但看白敬谨刚才急切寻找云玄典的模样,似乎又不仅仅是斩草除根那么简单……
“云公子,或许你可以与那白敬谨好好谈谈,你们之间也许有误会……”灵均小心开口。
“没有误会。”云玄典打断了灵均的话,平复了的呼吸又有了些紊乱,脸色一片苍白,“凌苍剑认主,拔剑毁了我这双眼的,正是他的未婚妻何氏。”
灵均不解地看向正则。
正则沉目道:“凡人修仙的法宝,若无主人同意,亲自将自己的血与他人的血相融、滴于宝器上,法宝便不会将旁人认为主人。”
“我的玄览镜,”云玄典抿唇道,“认了他为主。所以……凌苍剑袭来时,玄览镜没有反抗,我被划伤……”
灵均看着对坐面色苍白的云玄典,一时深深后悔自己的多言。
一心喜欢的人却让他的法器认了旁人为主,而毫无灵力的自己还傻乎乎地让自己保命的法器认了心上人为主。孰料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自作多情,不被心上人信任不算,最后还在混战中被心上人的正牌未婚妻用他的法器毁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眼睛——何其讽刺。
灵均口中突然有些发苦。
但云玄典并不需要同情。
同情不过是对他人一种变相的侮辱罢了。
只见云玄典手指微颤,饮尽了一杯苦茶后,又恢复了往日淡笑:“二位仙人,在下知你们也很好奇李家和虚空界勾结一事。或许你们也需要在下陪你们走一趟?”
灵均皱眉:这云玄典,不想躲着故人了?
“在下陪二位回江南,是在下身为凡界中人尽己本分,”云玄典又道,“但还请二位仙人垂怜,不要让在下暴露于旧人面前。”
灵均和正则对望一眼,心中已有决断。
“好,云公子,我们会一路为你遮掩,有劳了。”灵均道。
云玄典笑着点头。
“喵喵喵——”几声熟悉的叫唤,正则眉头一皱,灵均一低头,地上那白乎乎的一个小肥 团,可不就是去外面野了许久的金狐狸阿晏?
“臭小子,你又死哪里去勾搭母狐狸了?说!”灵均抱起阿晏,揉着它胖乎乎的小肚子,又笑又骂道。
“君公子,这是……”云玄典侧着耳朵仔细听灵均这里的动静,疑惑道。
灵均把阿晏往云玄典面前扬了扬,笑道:“我的爱宠,一只金狐狸,在凡界毛色太招摇,便施法把它变成了一只小白猫。”
“金狐狸……”云玄典闻言,若有所思。
阿晏看着云玄典,小猫爪也陡然有了些锋利。
“咦,阿晏,你怎么受伤了?谁把你砍伤的?!”
灵均捞起阿晏那明显是被刀器厚刃砍伤、还隐隐渗出鲜血的后腿,惊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