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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的宫人离去后约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侍人那声“瑾贵妃到”的通传,众人早已神色倦怠,闻言皆敛声屏气,齐齐望向殿门门口。
瑾贵妃赵环身材长挑,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细细的柳眉弯弯地挑起,容貌甚是瑰丽。身穿玫瑰紫的绣牡丹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高髻上凤钗夺目、步摇摇曳,进殿后慢悠悠的行至皇后身前,侧身礼道:“臣妾来迟,还望皇后恕罪。”
陈皇后抬手,露出戴着的羊脂玉镯,悬在纤细的手腕上摇摇晃晃,“贵妃不必多礼,坐吧。”
瑾贵妃坐下,众妃向她请安,谢芷涵与苏媛上前屈膝行礼,“嫔妾贵人谢氏、美人苏氏请贵妃娘娘金安,贵妃万福。”
“都起吧。”瑾贵妃勾唇一笑,“是本宫疏忽了,忘了今日是两位妹妹初回觐见,是本宫的不是,在慈宁宫里与太后说话给误了时辰。”
说完直视了两人再道:“谢贵人的画像本宫是见过的,据说原是早要进宫同众位妹妹一同服侍圣上的,可惜选秀终选前突然得了疾,如今可都大好了?”
她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温和周全,谢芷涵点头应道:“谢贵妃娘娘挂心,嫔妾一切都好。”
“如此最好,谢贵人你是有福之人,注定是要伺候万岁的。”
谢芷涵心里不悦,含糊应是。
瑾贵妃这方将目光投向苏媛,“这位便是苏美人吧?抬起头来我瞧瞧。”
苏媛抬头,就见本慵懒而坐的瑾贵妃一点点坐直,双眸惊诧,而后改望向凤座上的皇后,突地笑道:“江南的山水就是养人,苏美人当之无愧美人二字,的确国色天香,我见犹怜。”
苏媛总觉得话中有话,心思辗转,面上得体应道:“贵妃谬赞,嫔妾不敢当。”
“是苏美人谦虚了。”瑾贵妃直言道:“本宫刚从慈宁宫过来,听说午后瑞亲王要携林侧妃进宫,倒不知那时候瑞王见了苏美人会如何。”
苏媛满头雾水,不明话意,谢芷涵没忍住就问了:“贵妃娘娘此话何意?瑞王见了苏美人会如何?”
瑾贵妃抿唇莞尔,抬手抚了抚颦角,环视了众人后做惊讶状:“怎么,你们都不曾说过?”微顿后恍然道:“倒是本宫唐突了,其实也没什么,苏美人的样貌乍一看与林王妃有几分相似罢了。”
苏媛这方终于理解了为何之前在芳华宫里祁答应会望着她出神,以及刚刚素嫔对自己露出的厌恶及敌意,原来都是因为自己貌似了林王妃……
进宫不过两日,听过的娘娘贵人许多,只是都没这位瑞亲王的林侧妃来得频繁。从各人口中听到她,都道是受宠骄横,尊比帝妃,还是初闻样貌的。
怎么会,与自己相似?
他可从未提过这点。
苏媛心中生出疑惑,但身在凤天宫内并不敢大意,只是再坐回原位后,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不明的意思。
自皇后的宫里出来,宫嫔们或客套或结伴,三三两两的离去。素嫔临别前还不忘睨了眼苏媛,自是厌烦的意味占多,只那骄横艳丽的韩婕妤,不知是否是因着谢芷涵的缘故,竟然主动走近了苏媛。
韩婕妤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眼波流转间,突然举帕掩唇,轻笑道:“听说江南的女儿个个柔情似水,有七窍玲珑之心,最会讨人喜欢,苏妹妹长居杭州,想来在闺中时爱慕者甚多。”
这话说得好不轻浮,然而苏媛捉摸不透对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如常答道:“听说多为虚假,或许嫔妾家乡确有如婕妤所说之人,不过嫔妾自小嘴笨手拙,又经常闭在闺中,并不知外界如何。娘娘若是想知晓江南习俗风情趣事,嫔妾或能道上一二,但其他的,嫔妾一闺阁之女知之甚少。”
“闺阁之女?”她眸色渐深,唇角下弯,笑意更浓,“我瞧苏美人可不是个普通的闺阁之女。”见对方欲回话,摆手抢先了添道:“罢了,我不爱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搪塞话,苏美人不必再说了。”
苏媛应是。
韩婕妤整个人透出股慵懒的意味,眺望了眼远方就开始自言自语的呢喃起来:“本以为是个多特别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她说了几句旁人并不能理解的话,听着是赞美褒义,但一颦一笑间透着份别有深意的嘲讽,及那凝视不移的眼神,更像是含着嫉妒。
苏媛精确的捕捉到了这份情绪,然而并不容她过多思虑,对方已举步离去。
谢芷涵不舍得早早回长春宫,与韩婕妤告了声,便陪她去芳华宫。途经御花园,踩在白玉石砖铺就的路径上,入目皆是名卉珍品。
盛放的艳菊形态姿色各异,二人都有些惊艳,只是相对身边的无忧少女,苏媛对美景的兴致缺缺,心中思忖不明刚刚韩婕妤对自己的那份嫉妒从何而来。
闲庭散步,拐过花簇,却见一人锦袍玉带,负手而立。听到动静,转头凝来,眉宇先是微皱,似不甘被扰,却又在看清行人后,舒展而笑,笑容儒雅疏远。
苏媛心中突跳,本垂在裙边的手指微起,转瞬又松开。抬眸望向他,见其仍是记忆里的贵紫锦袍,温和清俊的容颜上眸光亲和。
是先帝的五子,恭王元靖。
她刚闪了神,身边的桐若已带众人行礼:“恭王爷金安。”旁边谢芷涵亦拽了她衣袖福身,“见过王爷。”
苏媛如是做着,但神思总不能集中。
“二位小主不必多礼。”他嗓音温润,似珠玉落盘,有种道不清的情绪夹杂其中。
苏媛抬眼觑去,见其正侧对桂菊,颀长的身形立于芳华中,有种艳灼的醒目。
宫妃与郡王的身份,并不适合久谈,深宫内更是避讳如深,苏媛与谢芷涵在身边姑姑的暗示下行礼离开。
刚走出几步,就见有品级尊贵的公公匆步而来,请了那久候的恭郡王前去面圣。
苏媛的脚步略有迟钝,旁边桐若则主动言道:“恭王爷精通棋艺,往日常陪伴万岁爷对弈,经常进宫。”
“我怎么记得太后娘娘并不喜欢这位恭郡王?”谢芷涵心直口快。
苏媛忙制止了她,这宫中耳目众多,亲王郡王那等身份,怎是她们能议论的?恭郡王的母妃是先帝的萧淑妃,生前极尽得宠,先帝为了他们冷落赵太后母子多年,试问怎会得太后喜爱。
这些,苏媛心中明了,却还是忍不住替那人感到难受。先皇子嗣不多,嘉隆帝登基之后盛封了诸位兄弟,不说赵太后的亲子瑞亲王元竣,便是其他不受宠的太妃之子,不论实权有否总担着个亲王头衔,只这位曾经声誉颇佳的皇五子元靖,因为赵太后的干预,只得了个郡王的位分,更别说任何官职。
晌午之后,宫里确实热闹了起来,只因着瑞亲王与林侧妃进宫,赵太后临时设了家宴,留二人在慈宁宫用膳。
不过瑾贵妃清早的说法却是多虑的,太后家宴,又怎是等闲妃嫔可去的,更别说如苏媛谢芷涵这等新进宫尚未承宠的新人了,是以她并没有所谓的让瑞亲王见上一见又会如何的机会。
贺昭仪外出赴宴,对面祁答应的殿门紧闭,苏媛安顿了身边人,便只身出了芳华宫。
暮色幽深,华灯映照下的皇城被薄雾笼罩,昼日里气势恢弘的琼楼玉宇、朱阁飞檐更显神秘,各宫轩窗上疏影婆娑,灯影重重。
苏媛想去太医院,大致位置心里是有数的,然而行了没多远,竟是遇见了一身宫女打扮的韩婕妤。她提了个灯笼,行色匆匆,时不时还打量着周围和身后,颇为鬼祟。
她想起白日里在皇后宫中傲视诸妃的女子,又想起她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下止不住好奇,便悄悄跟在对方身后。
然而,她没有想到,韩婕妤去的地方,会是关雎宫。关雎宫,曾经椒房独宠的宫殿,先帝淑妃萧氏生前的住所。
淑妃萧氏,文昭侯府嫡脉所出,德昭十五年入宫,宠冠六宫,次年生皇五子元靖。元靖天资聪颖,能文善武,好兵书布阵,德昭帝异常宠爱,可惜德昭三十三年年初淑妃暴病身亡,连带元靖亦再无建树。
曾经的宠妃宫殿,如今门庭冷落空旷,宛如废苑。
苏媛止步在落叶尘埃满布的石阶下,心中骇然,她突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