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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去隔壁串门回来, 就看见龙深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沉思。
“师父,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见他走过来,龙深合上笔记本电脑。
并不是不能给对方看,而是他觉得看了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让冬至沮丧。
冬至也没多问,扬了扬手里的食物袋子:“这是刚才护士小姐姐给我的生煎包子, 她说她们叫多了, 吃不完, 让我帮忙消灭一点,还热着, 一起吃点吧?”
“好。”
换作以往, 龙深估计是会拒绝的,他并不是看潮生那样的吃货, 但最近, 连冬至也察觉龙深对自己诸多纵容妥协,几乎有了那么点宠溺的意味。
在那夜龙深断然拒绝了他的表白之后, 冬至现在已经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压到了最深处,只隐隐感觉龙深的变化也许跟自己身上的降头有关。
他弯腰把盒子打开, 病号服从肩膀往下滑,露出领口的锁骨, 连带修长的后颈。
龙深目光一凝。
“你后面, 是什么?”
“什么?”冬至茫然抬头。
龙深道:“坐下,转过去。”
冬至依言解开衣服,龙深拿来镜子, 让他转头,冬至便看见自己后背肩膀上多了一团玫红色印记,细看有点像桃花,浅浅的,在白皙肤色上还有那么点儿暧昧浪漫的气息,如同小说中遇见真命天子才会浮现的胎记。
但龙深不仅没觉得暧昧,反而脸色一冷。
冬至更是咦了一声:“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昨天还没有。”
龙深脑海里浮现出五个字。
鬼面桃花降。
冬至也想起来了,不确定道:“林瑄的父亲是不是就中过这种降头?”
龙深肯定了他的猜测:“是。”
但降头术种类繁多,哪怕起着同样的名字,因为降头师习惯不同,化解的方法也未必相同,上次林瑄的父亲中的,仅仅是普通的鬼面桃花降,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差点没了半条命,最终还是林瑄从特管局这里拿到龙骨,才得以化解,这次天魔甚至能通过降头在梦中与冬至交手,只怕还要更加棘手百倍。
沉思中,冬至拍拍他,递来一双筷子。
“师父,先吃包子吧,快冷了,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动了。”
虽然也担心,但冬至不愿再给龙深增添任何困扰或压力了,因为他知道,龙深只会比他更希望能够化解自己身上的降头。
包子果然已经冷了,一口咬下去,没了酥脆又热乎乎的口感,连带里面的汤汁也变得有点腥,冬至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感叹道:“这种天气,要是能吃火锅就好了!”
他住院多天,吃的都是标准建康餐,哪怕不像看潮生那样嗜吃如命,也忍不住开始嘴馋。
龙深也放下筷子。
“你想吃什么火锅?”
“最好是鸳鸯锅吧,四宫格也行,番茄清汤菌菇麻辣各来一份,再涮点羊肉肥牛筒骨,还有鸭舌,在番茄汤底里涮过之后最鲜美了,汤底最后可以下面条或粉丝,肯定筋道入味!”
估计也是馋久了,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开始咽口水,冬至跟无支祁那种皮糙肉厚的异兽打久了,自己也变得皮厚不少,假装没听见自己肚子也捧场地咕噜一下。
他见龙深还真拿起手机开始点火锅外卖,忙伸手按住:“师父,病房里不能吃火锅吧?”
龙深道:“这一层只住了你们几个,我去说一下,可以破例。”
冬至一听有门,不由眉开眼笑:“那我去把老刘和霍哥都叫上,老刘天天抱怨伙食清淡,要知道我不喊他,肯定得把我骂死!”
龙深自然没意见,直接把手机拿给他,让他把喜欢的点上,自己则起身往外走,去跟院方提前报备一声。
“师父。”
冬至忽然出声。
龙深站定回头。
他的弟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神色了,尽管龙深不喜欢这样的表情,但他仍旧很有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之前几回,话到嘴边却又情怯,此刻趁着氛围正好,冬至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上次在电话里说的话,我是开玩笑的,不是故意想气人。你、你就当我一时冲动,我一直想和你说抱歉,给你增添困扰了,师父。”
他终于把这声道歉说了出来,也意味着从今往后,必须将所有非分之想都死死按在心里,决不能逾越雷池半步,谨守彼此的界线。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喜欢龙深,可更不愿他有半点愤怒负担。
喜欢是为了让对方快乐,假如这份喜欢不能为对方带来快乐,那么放弃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龙深非但没有他想象中如释重负或淡然点头的反应,反而笑了一下。
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就是纯粹的一笑。
冬至彻底懵住。
没等他想明白这个笑容到底是什么含义,龙深就已经推门出去。
他想跳起来把人拦下质问,但对着无支祁都敢拼死一战的冬主任却不敢拦自己的师父,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门关上。
所以其实中降头的人不是他,是他师父吧?
半天之后,冬至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天晚上的火锅以热闹开场,却以意外收场,众人没能尽兴而归,因为冬至跟刘清波在抢一个鱼丸的时候,突发心绞痛,痛到筷子都掉在地上,弯下腰,整个人半身倾倒,扫过桌上的青菜香菇,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脸色惨白,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在倒地之前,龙深把他拦腰抱住,但痛楚并没有因此减轻,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反复揉捏,疼痛又从心脏四面八方辐射向身体各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冬至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龙深抱在怀里,他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只能死死攥住心口的衣服,恨不能把皮肉和里面的心脏也一并抓出来丢掉,这样就不必再忍受那样的痛苦了。
等到这一波痛苦缓过去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冬至喘着气,慢慢恢复意识,他发现火锅小聚已经结束,刘清波跟霍诫不知去向,桌上残羹冷炙,还有大半没吃完,锅内的热汤还在保温状态,热气袅袅升起,只是没有食材投入,倍显孤独。
“师父……”他一开口,声音有点沙哑,身上也有种湿淋淋的虚脱感,这是流汗过多的后遗症。
“我在。”龙深松开他,“不疼了?”
冬至点点头,看见自己刚在在龙深手腕和手背上抓出来的血痕,不由一惊。“你的手……”
“没事。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我们明天就去海南。”
龙深把他扶起来,冬至没力气站着,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今天就不要洗澡了,我去拿条毛巾给你擦一下。”
冬至抓住他的手腕,忍不住问:“师父,我这种情况,如果降头一日不解,以后是不是还会发作?”
龙深刚才已经看过他背上的桃花印记,的确比之前又更深了一点。
但他并没有说,只是道:“不要怕。”
冬至浑身乏力,青白脸色没那么快恢复过来,闻言软软一笑:“我只是怕以后还会抓伤你,等我下次发作的时候,你拿个毛绒玩偶给我抓着吧。”
“不用。”龙深用手把他额头上的汗抹掉,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一直在。”
龙深动作很迅速,在冬至休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机票酒店,连带与迟家的会面时间都约好,带上冬至直飞海南。
临别前,刘清波跟霍诫都去送行,冬至不在,刘清波自然而然成了鹭城办事处的临时负责人,但冬至对他这暴脾气挺担心的,难免多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他压着点脾气,让着点同事,刘清波听得白眼直翻,却还是没有掉头拂袖走人。
“我说你要是不放心,就直接跟我回鹭城去得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冬至干笑:“以前有我在,你跟我斗嘴就把精力发泄光了,这次我怕没人给你捧哏,你会寂寞!”
刘清波:他又不是说相声的,还捧哏!
但看在对方生病了的份上,他仍是勉勉强强应下来。
“你不在,还有张充啊,那家伙一看就欠骂,我每天骂骂他就好了!”
冬至:……
他真想知道张充听见这句话是什么个表情。
“行了行了,快走吧,赶紧解了降回来!”刘清波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末了还加一句听起来不那么干脆的话,“你可一定得平安归来,不然你要是做了鬼,我也找个通灵师把你的魂魄拘来,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让你死不瞑目!”
这是刘清波对朋友表达关心的独特方式,冬至含笑收下,与霍诫道别,又托他向唐净问好,才跟龙深一道进入安检通道。
两人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对方过了安检又走出许久,身影消失不见,霍诫才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他平安无事。”
“一定会的。”刘清波回道。
……
迟家并未像冬至想象的那样,隐藏在某处深山老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实际上海南是热带雨林气候,日照水分充沛,几乎是许多人梦想中的水果天堂,迟家从很早就开始做水果生意,到现在已经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水果批发商,严格说起来,降头术已经成了迟家的副业,生意才是他们的主业。
如此世俗化的迟家,自然也省了龙深他们不少工夫,一下飞机就有迟家的人来接,对方是迟家小辈,迟半夏的堂兄,想必是迟家长辈早有交代,对方待龙深很是客气恭敬,驱车将他们接到市郊一处别墅。
在得知龙深他们已经订好酒店,并且不打算住在他们准备好的房子时,迟半夏的堂兄就让另外一辆车子将他们的行李先载去酒店。
龙深本来联系的是迟半夏的父亲,不过想来迟家对龙深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视,在别墅里迎候他们的,是迟家现任家主,也就是迟半夏的爷爷迟行。
“早已久闻龙局大名,可惜从前因故种种,缘悭一面,幸而今日终于得见,我就是死也无憾了!”迟行十分热情,亲自等在别墅门口,拄着拐杖上前,与龙深握手。
龙深也道:“现在国际交流日益增多,像迟老爷子这种人才,特管局欢迎之至,我们总局荣誉顾问的头衔,随时都为您准备着。”
迟老爷子笑眯了眼,连连道不敢当,迟半夏的父亲和伯父侍立一旁,迟老爷子亲自给龙深他们作介绍,冬至这才知道,迟家并非所有人都是降头师,像迟半夏的伯父,就是普通的生意人,这一行也讲天分,迟半夏和刚才去接机的堂哥,算是迟家这一辈里最有天赋的人了。
寒暄几句,迟老爷子也知道龙深此番特意为了徒弟前来,目光就落在龙深旁边的冬至身上。
“这位小友,你将手伸出来我看看。”
迟半夏的父亲在旁边补充道:“老爷子是迟家最厉害的人物!”
言下之意,如若他老人家也没办法,那迟家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冬至依言伸手,老人枯瘦的手掌在他的手心和手背上反复揉捏,又一寸寸探上去,最后停在手肘处。
“是鬼面桃花降。”他松开手,轻轻吁一口气,给了肯定的答复。
迟家其他人却都闻言变色。
迟半夏的父亲面色凝重:“上回林际,中的就是这种降头。”
龙深点头:“不错,听说后来也是经老爷子之手,才得以化解,所以这次我也只能来劳烦老爷子了。”
迟老爷子苦笑:“不怕您笑话,其实当时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并无十足把握。降头术千变万化,说白了,每个人手法不同,解法也千差万别,迟家的降头术,虽是从东南亚学来,但也只是其中一支,那里丛林密集,藏龙卧虎,许多降头师用的手法,没有亲眼所见,根本不得而知。照我判断,冬小友的降头,只怕有些棘手。”
龙深道:“老爷子请尽管放手施为。”
迟老爷子:“既然龙局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尽力吧,不知龙局可带了龙骨过来?”
龙深道:“带来了。”
他将随身提着的手提包递过去。
冬至这才知道,师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工夫。
迟老爷子拿过包,让大孙子跟着自己进去,迟半夏的父亲则留下来陪龙深他们说话。
那位伯父是普通人,帮不上忙,就知趣告罪先行离开,免得添乱。
迟半夏的父亲,就是那位年轻时要进特管局,却气性大而离开,几十年过去,他的脾气似乎收敛不少,整个人看着祥和许多,冬至看出他对龙深颇为敬重,不像是接待一位特管局副局长,倒像是在接待自己的偶像。
对方就向冬至他们说起林际中的降头术。
“世人都以为最厉害的降头术是飞头降,其实那只是对修炼者本身的难度而言,实际上最恶毒的,是各种鬼降,因为降头师会将枉死或横死的人拘在身边,用各种方法激起它们的怨气,然后将其炼入降头里,再加入各家的秘书,这种降头极难对付。”
龙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林际的鬼面降,是不是跟冬至的不一样?”
对方点点头:“虽然同样叫桃花鬼面降,但林际的桃花在胸口心脏处,而冬至的在后背,我觉得这不是偶然,可能是下降者用的方法不一样。上次林际是做生意得罪了人才会被下降头,下降者可能也是受人所托,没把他当回事,而这次……”
他面露难色,没再说下去,但冬至和龙深都明白了。
这次冬至是在铲除魔胎的过程中着的道,对方肯定已经盯上他了,其中甚至还有天魔的身影,饶是龙深带来了龙骨,迟家也不敢乐观。
少顷,年轻人出来通知,说可以进去了。
冬至跟在龙深后面,走入房间,立刻被蒸腾热气模糊了视线。
房间布置很奇特,四周是环形水槽,中间有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满是黑乎乎看不出原料的热水,却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迟老爷子道:“你身上的桃花印记在哪个位置,我看看。”
冬至脱下上衣,那朵“桃花”在他的后背右肩下方,颜色明显比昨天又更鲜艳了许多,连龙深都禁不住皱眉。
迟老爷子道:“林家的人来求助的时候,林际的情况比你严重许多,但愿你中的桃花降与他一样,我且试试。”
龙深道:“有劳您了。”
“龙局客气了,那些歪门邪道的黑袍降头师仗着自己掌握秘术,就肆无忌惮害人性命,我总不能让他觉得咱们堂堂中国就无人制得住他了!”迟老爷子还挺豪气干云。
“冬小友,你现在进桶里,水有些热,但要忍住,脖子以下都浸泡进去,我没说结束,就不能出来。”
冬至问:“老爷子,我需要光着身体吗?”
迟老爷子:“不用,这样就行。”
冬至看向龙深,见后者微微点头,便不再犹豫,走向木桶,一跃而入。
然后他就被烫得差点从桶里跳出来。
迟老爷子似乎察觉他的举动,在他身体一动的时候,直接就按住他的脑袋,把人给硬生生按下去。
冬至只觉自己浑身皮肉都要被热水烫熟了,只还记得龙深在旁边,所以苦苦咬牙忍耐没喊出声。
迟老爷子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过要忍住,能不能解降就在此一举了,药汤里加入了龙骨磨成的粉,切莫让你师父的努力付诸东流!”
冬至如何不知,他自然是知道的,龙深固然贵为特管局副局长,但龙骨珍贵无比,以龙深的自律,这次肯定也是为自己破了例的。
其实泡得久了,疼痛也变得迟钝麻木,倒不是不能忍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快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到后来,连带呼吸与意识都开始模糊微弱,但体内乱流涌动,似有什么东西不甘于被烫死,而急于寻找一个出口逃窜出来,最终那股乱流涌上喉咙,冬至张开口,吐出一大口黑血!
“扶他起来!”迟老爷子喝道。
站在冬至后面的龙深与迟半夏父亲早已时刻准备,闻言立马动手,一左一右将人从水中搀起来抬出浴桶,此时冬至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了,脸色被烫得发红,但唇却是白的。
迟半夏的父亲拿来浴袍让他穿上,迟老爷子道:“扶他去客房好好休息一下,等身上热气退了,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