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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听到这消息?”锦书勉强叫自己定了心神:“可靠得住吗?”
“从前殿内侍那儿听到的, ”那宫人低声道:“再过几日, 想必就会传遍长安。”
显然并非作假。
锦书心烦意乱,却不好表露出来,细问几句,吩咐打赏那宫人,便如同往日那般进了内室, 坐在窗边椅上出神。
江南富庶, 少动刀兵,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此次起事, 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她细细问了那宫人,知晓乡民起事皆因州府长官为了年终绩效, 于百姓施以苛捐杂税, 惹得怨声载道,终于酿成大祸。
这种怨愤起的快, 散的也快,只要朝廷表态安抚, 惩处首恶,没多久便会退却消散, 更不必说大周休养生息多年, 兵强马壮,远非十万乡民所能比拟。
这样简单的道理,锦书自己都能看的明白, 承安更不该糊涂才是。
他生性沉稳,即使出了她这档子事,这么久过去,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不智之事。
要么是其中有误会,要么……
是有人刻意陷害。
只是,无论真实情况是哪一种,都不是锦书能插嘴的。
圣上本就不喜这个儿子,加之她与承安本就有一层渊源,二者交叠,她若是出言说什么,只会火上浇油,害他更深,却无益处。
如此一想,锦书也就收了担忧心思,如同往常一般,不显半分异态。
事实上,直到这会儿,御书房里对于楚王之事,也没个准话。
“楚王留居江南,此次出事,必然有责任,然而,”一个上了年纪的臣子道:“究竟是他伙同叛逆,还是失陷城中,被逆党借名行事,却是未知,确切消息传来之前,不好贸然定论,若是被叛军流言所挟持,反倒害了楚王,岂非叫人耻笑?”
“周大人所言差矣,”赵王侍立一侧,闻言反驳道:“楚王兄镇守江南是事实,因他失职,致使逆党兴兵,也是事实,怎么到了你嘴里,他便是无辜受屈?即便能够回返长安,也该朝廷问罪才是。”
赵王原是圣上诸子之中最有前途的一个,这些日子却过得提心吊胆。
生母贤妃是后宫之首,也给了他诸皇子中最好的出身,然而柳贵妃异军突起,这半年以来,竟是专房独宠,简直叫人觉得那是狐妖降世,迷了圣上心魂去。
那毕竟是贵妃,先天就压贤妃一头,他日生子,出身便是诸皇子中最好的,到时候赵王既非最贵,又非最长,岂不是要到大街上喝风?
所以这一遭楚王出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一举将承安踩进泥里去,永世不得翻身!
他这点心思,在座几人皆是明白,只是为了彼此脸面,不欲当场点破罢了。
说到底,最终如何,终究是要圣上拍板。
许是因为前方传来的消息太少,时局未定,许是因为不欲早下定论,到最后,圣上也只是将这事儿暂且搁置,安排将领率军平叛,又叫人前往安抚,严惩相干官员。
这事表面棘手,实际上却也简单,不出三月,想必便能了结。
几位臣子相携离去,赵王细觑圣上神情,不敢久留,随即告退,原本半满的书房,转眼间便空荡起来。
宁海总管跟随圣上多年,倒能猜量他几分心思,瞧一眼外头天色,小心道:“圣上,今晚是往贵妃娘娘那儿用膳,还是在这儿用?”
“贵妃今日好么?”圣上静默片刻,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天气热了,她总是无精打采,叫朕心疼。”
“还是老样子,”宁海总管低声道:“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她只闷在屋里,又不肯出去走走,自然无趣,”圣上似是想起什么,揉揉额头:“姚轩过几日便要归京,届时叫他进宫,姐弟两个见见,免得她终日了无意趣,徒为伤神。”
“嗳,”宁海总管笑着说了句圣上爱听的:“娘娘已经在调养身子,见了家人后心思一开,备不住马上便有皇子了呢。”
圣上也笑了,站起身来,道:“走吧,去瞧瞧她。”
到了晚膳时辰,小厨房早早备着,前殿内侍前去通知没多久,便有人依次呈了御膳过去,几乎与圣上前后脚。
他过去的时候,内殿里已然掌灯,倒是温柔,锦书独自坐在灯前,细翻一本不知名的书册,神情专注,竟没察觉到他过去。
圣上也没叫人通传,站在门边瞧了半晌。
楚王卷进这样的漩涡里,她竟还能沉得住气。
又或者是……
已经不在乎了。
思及今日所议之事,他心底些微涌出几分窃喜,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到她近前去,伸手将那本书执起,略扫一眼,道:“灯光再好,也比不得日光,你身子弱,仔细伤眼。”
锦书大抵是刚沐浴完,长发披散,尚且半湿,晕黄灯光下瞧他,眉眼笼着一层朦胧烟雾,动人极了。
“圣上自己不也时常熬夜翻阅奏疏吗,”她莞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朕好心提一句,你倒好,反而编排起朕来了,”圣上到她背后去,双手扶住她肩头,微微弯腰,语气温柔而亲昵:“以后朕改了,夜夜过来陪你,好叫你免受独守空房之苦,好不好?
锦书觉他气息热热的近了自己耳畔,几乎不受控制的想躲,然而想起承安,终究忍下:“好。”
圣上似乎满意了,在她耳畔低低的笑,笑完了,也不在意周遭宫人内侍,便将锦书拦腰抱起,往案前一道用膳,等坐下身后,竟将她抱在膝上。
往日里,他们也不是不亲近,衾枕之间,圣上虽无变态癖好,却也如狼似虎,极尽纠缠,然而似是今夜这般,抱她用膳,却还是头一遭。
锦书面上自若,背后却薄薄生了一层冷汗,不是替自己,而是替承安。
江南之事已经有了处置法子,然而楚王如何,圣上却一言不发,如此行事,由不得她不忧心。
倘若圣上当场训斥承安,反倒是好事,最怕的便是他将一切按住不说,最后才雷霆一击。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心中如何怒意翻涌,面上不动声色,半分不显。
锦书勉强挣开他手臂,往一侧椅上坐了。
圣上也没拦着,只瞧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怎么,嫌弃朕?”
锦书被他温柔语气说的心头一突,眼睫几不可见的动了动,方才微微低头,似是含羞:“……哪有在人前这样的。”
圣上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锦书反倒定下神来,由着他打量,似是心中不虚。
许久之后,圣上终于道:“你们在这儿,倒叫贵妃不自在。”
随意摆摆手,他道:“都退下吧。”
锦书眼睑低垂,瞧见那些光影自地上略过,最终消失,心中先是不安,随即沉静,不动声色的执起筷子,径自用膳。
虽然内殿再无他人,圣上似乎却也没有再将她抱回膝上的意思,二人相邻咫尺,却皆是一言不发,只闷头用膳,倒像是在比谁先沉不住气一般。
锦书胃口远比圣上小,早早用完,便欲躲开圣上,往内里去,然而将将等她手中筷子搁下,便听圣上在一侧淡淡道:“楚王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柔,落在锦书心中,却似一道炸雷,波涛暗起。
面上平静如湖,她道:“听人说了几句。”
“听人说了几句,”圣上停了筷子,用帕子擦拭唇角:“自己没什么想法?”
这些话题本是这两月以来,圣上尽量避开的,到了这会儿,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主动提起来了。
锦书听得讽刺,玉容微带哂意:“圣上觉得,我该有什么想法?”
“朕只是问了一句,什么都还没说,你便动气了,”圣上瞧着她神情,唇角微动:“这叫朕怎么想?”
“圣上怎么想,是圣上自己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锦书神情冷淡,讥诮道:“我该怎么着,往菩萨前跪上几个时辰,为他祈福?亦或是,在圣上面前苦苦哀求,饶他一回?”
她嗤笑一声:“圣上想看哪一个?”
过来之前,圣上心中本是有些恼意的,那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与承安之前一道度过的曾经,可这会儿听她问话铿锵有力,反倒不知如何应答。
他本就是自承安手中夺了她,更曾亲眼见过他们夫妻卿卿我我,所以更加患得患失。
这些时日以来,她虽不抗拒他亲近,床笫之间也肯侍奉,但他也看得出,她并不情愿。
赤身相对,只余欲望时,人反倒是最真实的。
她紧紧闭合的双眸,他进入时瞬间僵硬的身体,指甲不受控制的嵌进他肩背,一切细节都在告诉他,这幅动人娇躯,其实并不愿意接纳他。
这么一点事儿,圣上不至于看不出。
可也正是因为看得出,他才更觉嫉妒,更觉心酸。
他知道他们夫妻要好,鹣鲽情深,所以从没打算一蹴而就,只等着滴水石穿,水磨工夫之下,叫她同自己生情。
可这承安在江南出事的消息传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的,想要以此试探她心意。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夜夜同寝,肌肤相亲,便是石头,也该有一丝热气,她总不能半分柔情都不肯给他吧?
还是说,她心里念着承安,门扉紧闭,一丝缝隙都不肯给他留?
他这份心思,锦书自然知道。
圣上爱她是真,宠她是真,纵容她也是真。
然而,那只是针对于她而言的。
倘若她将这份任性用到承安身上,为他求情,只会适得其反,更叫圣上恼怒,加倍惩处。
事到如今,她只能这样做。
用自己的强硬,遮掩她的在乎。
方才那句话说的生硬,圣上反倒笑了,主动过去握住她手,道:“真不想提他了?”
“都过去了,”锦书目光感伤,随即又抬眸,毫不躲闪的看着他:“再想还有什么意思?”
“是朕不好,”圣上环住她腰身,叫她靠在自己怀里:“吃了两口飞醋,说了些不该说的,惹你伤心。”
锦书只是笑,顺势不轻不重的在他肩上打一下,却没吭声。
圣上心思愈发柔软,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便觉口干舌燥,顺势抱她起身,往床榻里头去。
锦书柔顺的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施为。
许是解开一个心结,许是松一口气,今夜圣上索求格外猛烈,捏住她腰身,一气儿叫她娇喘连连,泥泞不堪,唇舌更是发软,除去那些旖旎娇声,半个字儿都吐不出。
锦书知他心里已有释然,更不欲在这时功亏一篑,潮红着脸颊,勉强扶住他腰,待到禁受不住,方才轻轻推他。
圣上喘气声远比她急,却也没有为难,停了动作,伏在她耳边,声音低沉:“你心里……”
只说了三个字,他便停了口,素来强硬自若的男子,居然也有些赧然。
在她白腻肩头重重一吻,他方才道:“究竟有没有朕?”
锦书听他说过许多次喜欢,哪一次都不如今夜情真意浓。
许是她迷了心神,也失了分寸,一时之间,竟没办法点一点头,违心骗他,说一个“有”字。
圣上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不语,终于去催问:“到底有没有?”
锦书汗津津的伏在他怀里,好半晌,才轻不可见的点点头。
圣上喜盈于色,搂着她亲了半晌,索取许久,方才叫水擦洗,拥着怀中人,相依睡下。
锦书乏极了,今夜你来我往,又委实耗费心力,擦洗到一半儿,便靠在圣上身上昏昏睡去。
许是昨夜累的狠了,第二日她起的晚些,本以为圣上早该离去,结果睁眼时,却吓了一跳。
圣上正躺在她身侧,双眸幽深,对着她面容细看,神情不复昨夜温情,隐约有些阴郁。
锦书心头一突,却不好主动去问,只轻轻道:“圣上今日不去批阅奏疏么?”
“不急。”圣上瞧着她,道。
他这样不咸不淡的说话,锦书不免提心吊胆,心思急转,却也想不出他此番为何,终于还是起身更衣,换了衣裙。
她做这些的时候,圣上便坐在床边瞧着,一言不发,似是欣赏,却叫她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半晌之后,锦书往枕边去取香囊,他才顺势拉住她手腕,带她在自己膝上坐下。
“昨晚睡得好不好?”他为她将碎发挽回耳后。
锦书道:“自然是好。”
圣上于是笑了。
锦书心中莫名,不祥之感愈重。
果不其然,定定瞧她半晌,圣上凑近她面颊,缓缓道:“昨晚,你说梦话了。”
锦书霎时满心冰凉,勉强叫自己平静下去,道:“什么梦话?”
“你说,”圣上捏住她下颌,叫她直视自己,一字字道:“哥哥,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