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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line-height: 14px"> 说话的人还不到内殿, 便被人拦下, 可这话,却是结结实实高声说出来,叫所有人听见了。
是静仪长公主。
也只有她,能直入内宫,往皇后面前去说这些话了。
内殿里的宫人内侍们面面相觑一会儿, 终于齐齐低下头去, 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 竟听到这些是非。
他们惶恐,锦书自己倒是不怒, 拿帕子为承熙擦了嘴巴, 才示意宫人们掀开帷幕,叫静仪长公主进来。
“皇兄待你如何?”刚一入内, 静仪长公主便怒气冲冲道:“现下他伤重难行, 你竟留在宫中争权夺利,如何对得起他!”
“非是我贪权, 而是皇太子年幼,”锦书肃然反驳, 道:“我不敢将他交到别人手中去。”
听她这样讲,静仪长公主神色微霁, 正待开口, 却被锦书打断:“长公主也不必说代我照料之类的,明人不说暗话,我信不过你。”
缓缓到内殿去将承熙抱起, 她神情中满是母亲的慈爱:“对于你而言,侄子有许多个,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了承熙,也还有别的皇子,但是对我而言,他是我唯一的孩子,除了圣上,我谁都信不过。”
静仪长公主原本稍缓的神色转冷,嘴角一撇,有种淡淡的嘲讽:“说到底,无非是自己贪权,不肯放手罢了。”
锦书笑了一笑,随即神情一转,正色道:“长公主,你请旨入宫,我说不出二话,但若是在宫内煽动是非,挑拨宫闱,却是不成。”
淡淡一挑眉,她徐徐道:“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长安不太平,还是早些出宫去吧。”
静仪长公主目露不忿,嘴唇一动,显然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锦书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一摆手,便有宫人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拒绝的上前:“长公主殿下,请吧。”
“好,好得很!”恨恨的一甩衣袖,静仪长公主冷冷一哂,丢下硬邦邦一句话,便径直离去。
红芳跟在锦书身后,盯着她背影皱眉,不满道:“长公主也忒不讲理,她是不是忘了,此前为了婷华郡主的婚事,是哪个帮她上下说情。”
“施恩之后,若总是想着回报,会很痛苦的,”锦书反倒不在意:“长公主虽嫁作他人妇,但终究是顾氏子孙,无论如何,也是向着顾家人的,于她而言,我这个嫂嫂,自然不如天家王爷亲近。”
“只是,”红芳叹口气,有些为难:“长公主是圣上胞妹,她过了说了这样一番话,娘娘少不得要被外人非议了。”
“我又不打算做圣人,要这些名声做什么?”锦书淡然一笑,将怀里的承熙递给红叶,道:“长安封禁,几位老臣暂且理政尚可,对上宗室,却不好说话,我往含元殿去一趟,你们仔细瞧着承熙。”
“是,”红叶红芳齐齐施礼:“娘娘放心吧。”
素日里,承熙是很活泼爱闹的性子,许是感觉到宫中风向变幻,这几日倒也不闹腾,乖得很,这会儿见母后要走,也没缠着要一起去 ,只是目光关切的瞧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锦书性情刚强,从小到大遇上的事情绝不算少,落泪却也极少。
前几日圣上遇刺受伤的事儿没叫她哭,这几日宫内流言没叫她哭,现下被承熙隐含担忧的目光瞧着,却忍不住哭了。
“要听话,”她自己擦了眼泪,又伸手去摸他小脸:“母后马上就回来。”
承熙咧开嘴,向她笑了。
前朝的事情自有几位老臣操持,锦书过去,无非是震慑宗亲,小半个时辰过去,便结束了。
将将从那帷幕后头出去,却见甘露殿的宫人神情焦急,正守在那儿,见她出来,方才急匆匆过去,低声道:“娘娘快回去瞧瞧吧,小殿下不知怎么,竟烧起来了。”
“怎么回事?”锦书骤然变色,厉声道:“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娘娘走后,红叶姐姐哄着太子殿下玩儿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发现他脸色泛红,伸手一探,才知是烧起来了,”那宫人轻声道:“红叶姐姐吩咐人悄悄叫了太医,又叫奴婢来知会娘娘一声,奴婢怕这事儿传出去,便等到娘娘出来,才好回禀……”
“你做得对,”锦书勉强将心中担忧按下,快步往甘露殿去:“知道的都有谁?”
“就是红叶红芳二位姐姐,以及边上的两个嬷嬷,”那宫人道:“再没别人了。”
圣上身受重伤,不知如何,倘若皇太子再出事,那大周立即就要风雨飘摇。
虽说承熙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娃娃,但他是圣上嫡长子,是明旨册封的皇太子,即使不能上朝议政,也是稳定人心的一面旗帜。
再者,前脚才有皇后牝鸡司晨的话传出去,后脚皇太子就病了,世人会如何言说?
简直是坐实了吕武之论!
锦书走的时候,承熙还能朝她笑,这会儿却无力的躺在塌上,小脸潮红。
瞧见母后过来,他满身的难受也有了人倾诉,扁扁嘴,又委屈,又难捱的哭起来了。
锦书不是没见过承熙生病,可是这会儿见他这样,真真是心如刀绞,顾不得别的,便将他抱到了怀里。
承熙当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凭借本能,小手拉住母后衣袖,哭着不许她走。
“别哭,”见他这样,锦书心疼的想要落泪,却强自忍住了:“母后陪着你呢。”
“娘娘,”外头内侍回禀的声音传过来:“陈公与何公归宫,带了圣上旨意,请您往含元殿去。”
承熙现下病的这样可怜,母子连心,锦书如何走得开。
再则,太子生病这事儿也不能传出去。
最起码,不能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传出去,
然而陈公与何公那里,却也不能忽视。
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叫人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锦书犹豫一会儿,终于自一侧宫人手中接了药碗,吹凉了之后,小心的喂给承熙。
“睡吧,”那汤药里面有一点儿安眠的成分,承熙喝了小半碗,便有些睁不开眼了,锦书心疼的替他拉上小被子:“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儿子这样,她当然舍不得离开,但倘若不往含元殿去,前朝生变,将来未必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甚至于会有杀身之祸。
无论是为了承熙,还是为了姚家,她都必须走一趟。
“臣等幸不辱命,”何公年纪比陈公大些,便执了圣旨在前,面色虽憔悴不堪,目光却明亮:“圣上明旨在此,他若有恙,便令臣等同宗亲一道协理,扶持太子登基,匡扶社稷。”
陈公却道:“还需劳烦娘娘,令六宫协同诸皇子至此,当众宣读,明证圣意,以免生变。”
何公说完,锦书一颗心便落地,听陈公说了这句,随即便重新提了起来。
六宫与诸皇子一道听旨,这并无错漏,也是常理,可承熙这会儿没法儿过来,便是来了,脸色也瞧的出异样。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她入宫许久,也不是没遇见过事情,但如此棘手之事,却也是头一遭。
“娘娘,娘娘?”何公见她出神,轻声催促:“国祚早定,是社稷之福,此事宜早不宜晚,还请娘娘早做决断。”
锦书面色如常,心中却似火烧,一口银牙咬了又咬,终于定下心来,道:“何公见谅,非是我不欲早安国事,而是太子……”
合上眼去,她将原委说了。
“这却是不好处置,”几个老臣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有人道:“虽说太子洪福齐天,但,倘若……”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内殿之中,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圣上驾崩,后脚皇太子继位,要是没过多久再一命呜呼,那局势可就太糟糕了。
是不是几位辅臣别有他念,暗自害了幼帝?
还是说太后另有谋算,戕害亲子?
先杞人忧天不说这些没有生出的非议,幼帝年小,自然无有子息,若是驾崩,皇位如何?
传给兄长,还是皇叔?
他日到了太庙,这位幼帝又该叫何人祭祀,卫陵?
刘公脸色不太好看,下颌胡须抖动几下,终于期期艾艾道:“赵王与楚王,倒是已经长成……”
一句话落地,其余人都变了脸色。
真的论起来,自然是楚王承安序列居长,但刘公将赵王放在楚王之前,其实,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了。
他的意思是,想叫赵王承嗣,乃至于登基。
锦书哂笑一声,目光如刀,直直看向他,言辞更是犀利:“刘公是说,太子将死吗?”
内殿几位老臣齐齐跪地:“臣惶恐。”
“臣为安社稷,方有此言,”刘公解释道:“楚王虽居长,然而生母微贱,少失其教,偏于军武,反倒不如赵王,母系名门,雅正之风……”
“原来册立新君,竟是要看母亲门楣的,”锦书扫他一眼,冷笑道:“徐妃的母家,可比皇太后强,怎么,照刘公这意思,圣上这皇帝,也当的名不正言不顺?”
“臣不敢,”皇后这话说的诛心,刘公如何敢认:“只是事关大周国祚,望请娘娘息怒,问过圣上意思,才好行事。”
“也好,”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和考量,锦书不欲撕破脸,也没有再加为难:“再叫人往霸陵去走一遭吧。”说完,便转身往甘露殿去,照看承熙了。
“你啊,做什么掺和这趟浑水,”陈公同刘公相交颇好,只有两人时,才摇头叹道:“没看见别人都不吭声?”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尽如人愿。”刘公面色如常,言语也豁达,只眼底灰败之色,却没人瞧见。
说到底,他也是被人捏住把柄,才会在殿上说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
只希望,那人能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霸陵。
已经过了五日,圣上面色依旧惨白,半靠在床边,似是无力,唯有一双眼睛锐利,不减从前。
“皇后不乏决绝,只是也会心软,”他面容憔悴,笑意却不减:“怜怜啊。”
“太子殿下病着,前朝后宫流言蜚语颇多,”跪伏在地的密探恭声道:“朝野之中,支持赵王继承大统的,也不在少数,还有人说……”
圣上掩着嘴咳了两声,道:“还有人说什么?”
那密探略加犹疑,道:“还有人说,皇后有吕武之心,便使太子康健,为防不测,圣上也要留子去母,以除后患。”
“留子去母,”圣上缓缓念了几遍,随即笑了:“好叫他们拿捏朕的太子,趁机把持朝政?”
密探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圣上也不打算听他回答,合上眼,缓缓道:“传朕旨意回京,削萧鉴官职,令他归家静思,再叫林淮接管他手头事物,一日之内,务必交接完毕。”
林淮,也是圣上心腹之一。
这命令来的有些莫名,密探跟随圣上多年,不由一问:“可是,圣上不是说,幕后之人并非萧家……”
“是不是并不重要,”圣上似乎有些倦了,面色愈发惨淡,语气也发轻:“重要的是,借此良机,可以处置萧家。”
“稍后,你亲自传朕旨意与皇后,萧鉴归家后……”
只略说了两句话,他便有些喘不上气,顿了许久,方才再度开口,杀气森然。
“——立诛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