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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的婚事定在十月, 便在眼前了。
许是为了再添一份光彩, 九月末的时候,朝中便有人陆陆续续的上疏,请求圣上册立新后。
至于人选,自然是后宫中位分最尊的三皇子生母,贤妃。
圣上既没说首肯, 也没说反对, 只是将奏疏留中不发, 不置一词。
照常例而言,留中不发往往是有两个意思的。
第一个是, 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同意, 但你仍然有说话的权利。
第二个是,虽然你讲的很有道理, 但朕还是要再拖延一下, 等你们求了再求,才肯答应。
这两个意思可谓南辕北辙, 是以当圣上做出留中不发的态度时,明眼人都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此前张扬, 安分起来。
但不开眼的人,依旧不少。
宁海总管跟随圣上多年, 可谓是含元殿头一号的人物, 宫妃们不说是讨好他,但总不愿与他交恶,逢年过节的, 也会记得送他点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这事儿寻常人懂,圣上也懂,所以即使知道,也没说过什么。
宁海总管自己也有分寸,从不在圣上面前说人坏话,实在是礼物送的厚了,才含蓄的说几分好话,略加推助。
有这份心性摆着,十几年了,他始终圣眷如故。
“总管,”清早的时候,宁海总管刚往内殿去,便听底下内侍凑过去,道:“披香殿的内侍,前不久来找您了。”
宁海总管也受人好处,但对于这种近乎光明正大的行为,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的,闻言便是眉头一皱。
“您多想了,”那内侍慌忙道:“他说了句话,留下一盏莲藕素汤,便赶忙走了,没几个人瞧见。”
“哦,”宁海总管语气好些:“说什么了?”
“说萧家在成阳有几块儿地,听说您侄子在那儿,便与了他,也图个方便。”
内侍无子,可也有家人。
宁海总管的老家便在成阳,兄长有两个儿子,他一直都想过继一个,将来养老送终,一听这话,心思便软了。
“披香殿想怎么着?” 他心软归心软,分寸还是有的,略一停顿,继续道:“不该说的话,咱家是一句都不敢说的。”
他喜欢钱财是真,也没遮掩过,但什么才是立身之本,心里却很清楚。
“没什么大事,”那内侍小心道:“前儿的奏疏,想求总管略微一提。”
“成,”宁海总管凝思一会儿,摆摆手道:“忙你的去吧。”
“嗳。”他忙不迭退下了。
那小内侍退出去的功夫,便有宫人端了那盏莲藕素汤过来,宁海总管扫一眼,自己接了,奉着往内殿去。
前线战事颓势见转,圣上近来心绪也好,他进去的时候,正瞧着面前那份奏疏看,神情似笑非笑。
“圣上,”拿人钱财,总归是要说几句话的,宁海总管觑着他神色,将那盏汤奉上:“贤妃娘娘忧心您身体,送了汤饮过来。”
“赏给你们了,”圣上头也没抬,淡淡道:“拿去分了吧。”
“嗳。”宁海总管对他这态度也不稀奇,将那盏汤递给身后内侍,便候在圣上身边,不说话了。
“你这狗才,”圣上却合上奏疏,扫一眼他:“又收了多少好处?”
“奴才该有的分寸一寸不少,”宁海总管笑着将贤妃那儿送的说了,又解释道:“圣上最知道的。”
“贤妃倒是通透,知道从哪儿下手最好,”圣上也不在意,只是微微摇头:“朕听说,她叫了宫外戏班子,这几日都请宫嫔过去赏乐?”
“是,”宁海总管小心道:“三殿下喜事近了,娘娘也是图个喜庆,叫宫里一道沾沾喜气。”
“沾沾喜气,”圣上听得一笑,隐约讽刺:“去的人多吗?”
宁海总管听出其中微妙,应对之中,愈发仔细:“多,几乎全都去了。”
“几乎是什么意思,”圣上眉头一动:“还有人没去?”
“是,”宁海总管道:“黄婕妤跟陈美人几个都没过去,说是宫中有事,还有……”
黄婕妤跟贤妃素来不对付,不愿过去捧场,也是寻常。
至于陈美人几个,素来以黄婕妤马首是瞻,自然不敢过去,打了黄婕妤的脸。
宫中这些是非,圣上也知道,听宁海总管后头还有话,倒是略奇:“怎么,还有谁?”
“二皇子妃病了,”宁海总管低声道:“也没去过。”
“病了?”圣上心中浮现出一道身影来,目光幽深,顿了顿,道:“什么时候病的?”
“有些日子了。”宁海总管素日里事情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起来。
他本以为,圣上是不耐烦等他慢慢想的,谁知竟真的瞧着他,等着听个确切。
但凡圣上想知道真切的,他绝不敢信口开河,想了好些时候,才隐约得出个结论:“先太后忌辰之后,没几日便降了场雨,二皇子妃受凉,人也病了,细数日子,该有小一个月了。”
哦,圣上反应过来。
是他下令,加恩萧家之后病的。
这场病,来的真是时候。
对着窗外的那株梧桐看了一看,他微微笑了。
“病了这些日子都不见好,也是可怜,”圣上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去朕私库里取点东西,送过去吧。”说完,便低头去瞧案上奏疏了。
宁海总管心中有些莫名,但长久以来的宫闱生活,使得他将这份狐疑克制住,应声之后,躬身退下了。
锦书收到这份赏赐时,正躺在塌上同承安说话,听内侍说了原委,还有些讶异。
“了不得,”承安揶揄道:“我在宫中给他当了这些年的儿子,一分油水都没捞到,你倒好,做了几个月儿媳妇,竟有赏了。”
“贫嘴,”锦书嗔他一眼,吩咐宫人道:“我病着,不好见人,该打赏的打赏,按规矩来便是。”
“你病的也够久了,”承安托着腮,在一边儿守着她:“准备什么时候好?”
“总得过了三皇子婚仪才是,”锦书叹口气,轻轻道:“人在深宫,如何行事,哪里能由得了自己。”
萧家富贵已极,贤妃又是后宫之首,三皇子若是再做储君,那天下简直不姓顾,而是改姓萧了。
鲜花锦簇,烈火烹油,哪里是表面上这般光鲜的。
今上并非愚钝之君,如何能容忍萧家跳的这样高,偏生萧家不知收敛,行事张扬,更是取死之道。
天欲使之亡,比先令其狂,见了先太后忌辰之后的那道加恩旨意,锦书便知道,萧氏一族的倾家之祸,就要来了。
承安上朝领事,却也不是中枢要害,姚家虽有新贵状元,却也不是大家门庭。
神仙打架,他们这种小人物,还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为好。
“我过几日又要出门办差,你只管留在宫中,安心养病便是,”承安沉稳聪慧,自然也看得出这节,将她身上被子拉了拉,叮嘱道:“同贤妃那儿不好太过亲近,却也别太疏远,掌控好分寸,便没什么大碍。”
“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这样叮嘱,”锦书看他蹙着眉说这个,眼底全是担忧关切,反倒好笑:“顾好你自己的事儿便成了。”
她一双妙目生的美,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眼睛同面颊一起带笑时,甜的叫人心醉。
“怎么,”承安看的有些心热,凑过去亲了亲她面上梨涡,低声道:“不是你求饶,叫哥哥的时候了?”
“少胡说,”锦书听得脸一热,顺势将他往外推:“青天白日的,叫人听见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承安满不在乎道:“你我夫妻,还怕别人说什么?”
“你不怕我怕,”锦书扫他一眼,嗔道:“行不行?”
承安看她眉目间娇妩之色,顿时觉得腿软心痒,左右内殿里只夫妻二人在,索性脱靴,钻进被窝去献好:“亲亲我。”
“不亲,”锦书将那颗大头推开:“出去,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我不,”承安拿脑袋蹭她肩头:“不亲我,我就亲你,亲完了,我还要干点儿别的。”
锦书被他这无赖口气惹得一笑,却也知道他真能胡来一通,凑过脸去,在他面上亲了一亲,道:“这下好了吧?快出去,待会儿该来人了……”
“不开心,”承安翻一个身,满心怏怏,身后一贯摇的飞起的尾巴都耷拉了:“你要是不亲就好了,那我就能……哼!”
锦书瞪他一眼:“能怎么着?”
承安气弱,蔫蔫的道:“不怎么着。”
这个人啊,在别人面前沉稳少言,但在她面前,却是能屈能伸。
嗯,屈的时候还要多些。
世间男子多重脸面,跟年岁其实没什么关系,本性而已。
而他,却从来不计较这些。
锦书对着他挺竣的面容看了看,忽然笑了。
“好哥哥,”她柔声道:“宫里人多眼杂,行事不便,等咱们开府别居,你想怎么着,我都由你。”
露着肚皮耍赖的小狗眼睛亮了:“真的?”
锦书有些羞,却还是笑着点头。
“你总是怕羞,到了晚间,连灯都不许点,等到了王府,我要点一晚上!”
承安坐起身,兴致勃勃的筹划:“你总嫌我,更亲近的姿态也没有,都得补上,还有……”
影儿都没有呢,他就越说越不像话了。
锦书羞恼交加,抬腿踹他下床:“滚滚滚,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晚了!”承安笑嘻嘻的凑过去亲她眼睫:“我都计划好了!”
承安上朝领事,便不再像此前那般清闲,时不时的也要出门办差。
这一回便是如此。
锦书为他收拾行囊,叮嘱几句,送着他走后,便回到寝殿去,继续养她不存在的病。
三皇子大婚之前,她是不打算好的。
如此到了七日后,承安回宫的那天。
天空灰蒙蒙的,隐约阴云,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他也不知有没有带伞,”锦书蹙眉道:“可别淋了。”
这时节已经转凉,当真淋雨,说不定会生病。
“您宽心吧,”身边宫人笑道:“二殿下身边有人照顾,哪里会看着他淋雨?”
“也是。”锦书关心则乱,如此一想,又笑了。
在内殿等了一会儿,她闲闲翻书,没过多久,就听内侍来报:“二殿下回来了。”
虽说只有七日不见,但锦书还是挂念,嘴上要强不肯说,可人匆忙过去的时候,却连手中书卷都未曾放下。
承安正在书房,人站在书架前细看,大抵是找哪本书。
隔着帷幔,锦书瞧见他身上青袍,便觉心中暖热,轻手轻脚的过去,她揶揄着笑他:“哥哥回来,不去见我,反倒来这儿翻箱倒柜了。”
这话音一落,那头似乎静了一静。
锦书被这不寻常的安静惊了一惊,心中隐约生出几分不宁来,还不待再说什么,却见一只手伸出,将帘幕挑开了。
那人站在后头,目光幽深,落在她脸上。
竟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