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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正沏茶过来, 听他这样说, 脚步不觉一顿。
然而,她毕竟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人,饶是心下微惊,面上也不显异色。
向前几步,将托盘中茶盏放置于承安手侧, 她退到了锦书身后。
承安既不看她, 也不去碰手边的茶盏, 只是有些执拗的看着锦书。
“娘娘,”他道:“您怎么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 ”锦书头也不抬, 语气清淡:“圣上有一份,我的两个弟弟有一份, 顺手再为你做一份, 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管怎么说,你也挂在我名下, 总不好亏待了的。”
承安抿着唇看她,目光沉静, 经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道:“原来, 娘娘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 ”锦书挑起眼来看他,眉眼含笑道:“你以为我是如何想的?”
正是上午时分,太阳渐升, 薄而凉的日光透过窗,斜斜的照在她面上,隐隐约约之间,有种近乎玉石的剔透光泽。
连长长的眼睫,都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轻灵而秀美。
承安心头跳的快了几分,低垂下眼睛,掩饰住那份不自在时,便听她开口了。
“你过来那日,我便想同你说说话,只是今日才得了功夫。”
“不过也好,”她语气带笑:“现在也不迟。”
“以前种种,都已经过去,你年纪又不大,现下既然到了我这里,重新再来便是。”
“偏殿里的人既然分给你,便受你管辖,我是不会过问的,秀娘便留在你身边,做个管事嬷嬷。”
“圣上叫我教养你,不过是挂个名份,大家都明白。”
“从此以后,你的份例与待遇,皆是按照应有的身份来定,你既然也要叫我一声母后,我便不会亏待。”
“你将母亲的牌位悄悄带进了甘露殿,这不合规矩,但我也不打算为难,人心里都有个念想,只要自藏着掖着,别叫人知道就成。”
锦书也不客套,目光平和,语气舒缓:“你可以选择感激我,当然,也可以不,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管。只要别给我惹麻烦出来,就很好。”
一席话说完,她看向他的眼睛:“我说的话,都明白吗?”
承安静默着听她说完,眸光平静如秋水,一丝波澜也无:“明白。”
锦书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因为他们一点就通,不需要多费口舌。
像是承安这种,就很不错。
“该说的也说了,”锦书执起一侧的墨笔,抬手在衣袖处绘了竹纹:“你要是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她坐在光下,影子拉的细长,承安低头看了一会儿,道:“娘娘,我想去念书。”
锦书听得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之前他不得圣上喜欢,诸皇子念书的文苑,想来都没有去过。
“我之前说过,你身份该有的,都不会少,文苑自然也不例外。”
锦书停下笔,出声问他:“四书都念过吗?”
承安道:“看过一部分。”
“只看过一部分?”锦书问道:“能默出来多少?”
承安被她问的有些赧然,目光却倔强:“大概三分之一。”
“也没人教过你,能学到三分之一,已经很不错了,”锦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是等你到了文苑,没有人愿意听你说那些悲苦前尘,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年纪最长的皇子,课业却是诸皇子之中最差的,天资愚钝,人也惫懒,难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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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三,晚间照例有宫宴,静仪长公主心中有事,早早就带着女儿陈薇入宫,往贤妃的披香殿去了。
“小郡主果真玉雪可爱,”贤妃一见陈薇,面上便带上笑意:“等长大了,必定同长公主一般,也是极出众的美人儿呢。”
“长得像我有什么用?”静仪长公主语气微酸:“生的像皇后那类才好呢,将皇兄抓的这样牢,将别人全都忘了。”
她回京那日,因为当时还是贵妃的姚氏被圣上当众打了脸,好不自在。
只是这位兄长毕竟还顾及着她,随即又下旨厚赏,算是全了面子,也叫她心里舒坦了几分。
然而她毕竟是金枝玉叶,出嫁前是嫡出公主,出嫁后在婆家又是众星捧月,哪里能受得了委屈,这会儿想起来,忍不住刺皇后一刺。
贤妃心里也同她一般做想,只是这会儿她明晃晃的说出来,反倒有些不自在。
皇后将圣上抓的死死的,将别人全都忘了,连自己在内,也是在这个“别人”里呢。
心中不快一闪而逝,温和娴雅的笑意重新挂到脸上,贤妃极为亲热的挽住静仪长公主手臂,一道往内殿去了。
三皇子此前得了她吩咐,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了不少精巧玩意儿,哄着陈薇往一边玩儿去了。
贤妃此前往静仪长公主那边透过消息,见她今日早早过来,心中便有七分底气:“看看这对儿小儿女,玩儿的多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皇后的缘故,静仪长公主被圣上削了面子,嘴上不说,心头却怨愤,对待皇后敌人的贤妃,语气也和缓些。
赏脸的一笑,她道:“都是表亲的兄妹,血脉里近,自然相处的来。”
郎有情,妾有意,贤妃也不啰嗦,直入正题道:“承庭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我还同圣上说起,该为他选个王妃,好好定定心了。”
“那时候啊,我还在想,长安里勋贵名门这样多,各家各户的小娘子也多,到时候还不得挑花眼?”
“现在看看,果真是灯下黑,竟忘了薇儿这个上佳人选。”
静仪长公主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看:“我怎么听说,王家人也有意与承庭结亲?”
贤妃暗道她消息知道的快,却也不变色:“这的确是真的,我也不瞒长公主,只是野鸡跟凤凰终究不同,唯有薇儿这般带有皇族血脉的姑娘,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呀,你说是不是?”
静仪长公主也是看着先帝和圣上一个个女人娶进去的,闻言倒是说不出什么来,她也没想过叫承庭只娶终究女儿一个,对于他有可能登上的那个位子而言,那未免太过于可笑。
只是作为母亲,以及丈夫与婆家极为敬重,不敢纳妾的嫡出公主,她很难对此不生怨艾。
“贤妃果真是个有主意的,说的倒也有道理,”静仪长公主目光微凝:“我只是怕,他日承庭身边,也出现一个像你这样有主意的。”
她微微一笑,只有有些凉:“——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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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的内殿一片安然的凝滞,只有外边呼啸的风声能听出,内里有某种极为压抑的,无声的嘶吼。
天资愚钝,人也惫懒,难成大器。
短短十二个字,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皇子打入深渊,再难翻身。
承安目光一顿,抬起眼来去看锦书,眸底似乎是一片燃烧着的灼热的火,又像是火烧尽之后的惨烈白灰,却不说话。
“没有人先天要为你设身处地的着想,我也一样。”
锦书淡淡道:“内宫之中不能有男子入内,宫人内侍顶多也只是识几个字,没人能帮你。”
“待会儿我会吩咐人,送文苑教授过的书籍过去,你想要挑灯夜读也好,叫它放在那里生虫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明白吗?”
承安垂下眼,应道:“是。”
“好了,”锦书说了一通,也有些累,端起一侧温着的热饮,道:“回去吧。”
承安抿着唇,深深看她一眼,退了出去。
走到门边时,他听见自己心中近乎不甘的呼啸声,于是又停下来,转身去看她。
“娘娘,”承安看着她,道:“内侍宫人只识得几个字,教不得我,你呢?”
“我吗?”锦书也不看他,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绣架看,极是专注:“我很忙,也很懒。所以,不想教你。”
承安静默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那片竹叶被绣完,微深的翠色中似乎掺杂着某种难言的汹涌,看一眼,便能将人拉下去,沉溺其中。
她伸手挑起线的尾端,微微低头,送到齿边,咬断了它。
日光依旧稀薄,这个瞬间,却带上了叫人目眩的光泽。
那唇是红的,带着言语难以形容的鲜妍,那齿却是白的,吩咐能将他心中所想全都映照出来。
恍惚之间,承安想起那日在井巷见她时,秀娘说的话。
听人说,她生的比天宫仙子还要美。
真是一点不错。
可是那之后,秀娘还说了一句别的。
圣上对她一见倾心,若非家世所限,还想直接封后呢。
可是现在,她已经是圣上的皇后了。
下颌有转瞬的咬紧,随即松开,承安轻声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