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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设在韩家最偏僻的一处后山。此刻, 火光印红了半边天。
后山挨着一片林木,若火势蔓延到林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火起得实在太巧了。”韩擎阴鹜着双眼, 面色森冷地盯着忙乱救火的仆从,“韩菁姝还在里头, 这事只怕难办。”
辜尨蹙眉:“东起一个祸事,西来一个争端, 你的人不要因此给分散了。点梅小筑那边可还好?”
韩擎只觉得焦头烂额:“我心里有谱。以防出现幺蛾子,我让阎崶过去盯着了。”
辜尨无奈:“你让阎王去盯, 还不如叫江南来得稳妥。”
“怎么?”韩擎瞪眼, “阎崶还没对那个小娘皮死心?”
“他在情之一字上一向不够果决。”辜尨淡道, “他这个样子, 总会吃大亏。”
书玉忽而蹙眉:“有多少人被困在牢里?”
韩擎闻言, 一愣:“除了韩菁姝,其余倒是都救出来了。”火是从地牢最里头烧起来的, 火起时地牢的守卫已经开牢放人了, 没道理韩菁姝这么个关在上等囚室的大小姐独独被困在火海里。
韩擎心念一动, 问身旁的心腹:“看守韩菁姝的那几个人现在在哪?”
心腹垂头:“场面太混乱了,没有留意, 但至今没见着那几人。”
韩擎脸色一沉, 看向辜尨:“看来不用想着去救韩菁姝了,她大概早就已经趁乱出来了。”看守她的那几个守卫势必凶多吉少。
大火一直烧到了傍晚, 韩家的提刑院只剩了个焦黑的架子。
韩擎大步踏入废墟, 往韩菁姝所在的囚室走去。
上等囚室此刻只余了铁质的刑具未毁, 其余皆烧成了灰烬。
断落的横梁之下压着三具焦黑的人骨,韩擎蹲下翻了翻人骨:“是我派过去的三个守卫。”
满地残骸中,并无韩菁姝的尸体。
辜尨亦蹲下身验了验尸骨,蓦地开口问道:“韩菁姝拳脚功夫怎么样?”
韩擎答:“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
“比起你那三个守卫呢?”辜尨又问。
“只要一个守卫就能制住她,更不用说她身上还加了镣铐。”韩擎冷哼。
“那就有意思了。”辜尨淡道,“你这三个身手一等一的守卫要么腿骨断了,要么手骨碎了。这一位尤其惨,双腿双臂关节以下全部碎裂。”
“横梁是砸不出这种伤势的。”辜尨又道,“这是缠斗留下来的痕迹。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与你这三个守卫打起来的那位,无论手段还是力道都野蛮得很。”
“毕竟生撕三个壮年大汉,就算你我也办不到。囚室里除了三个守卫和韩菁姝,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韩擎脸色一肃,转头问心腹:“这两日有什么人进出地牢?”
心腹恭谨道:“除了昨日送饭的仆妇,没有人了。最近地牢里也未添新人。”
韩擎揉了揉眉心,顺嘴道:“那仆妇人呢?叫过来问一问吧,别是在饭食里加了料……”
心腹有些为难:“那位送饭的嬷嬷,昨夜死了。”
死了?
韩擎和辜尨皆一怔。这么凑巧的,与那冷院的老妪一样死在了昨夜?
“那位送饭的嬷嬷正是常年待在冷院的那位,昨日傍晚送饭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谁知道……”
昨夜死的那个冷院老妪竟在死前给地牢送过饭?紧接着她便莫名遭了毒手,尔后次日清晨地牢起火,上等囚室三个守卫暴毙,韩菁姝不见踪影。
“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书玉的声音突然从废墟一角传来。
两个男人放下焦骨,朝那处角落走去。
书玉半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个烧得乌黑的铁夹子,夹子内侧嵌了个什么东西,因被夹子护着,没能被大火烧毁。
那是个已经变了形的圆柱状的管子,约手掌长,两根食指粗。管子前端微凸,似乎先前嵌着什么东西,后端是个按压泵一样的东西。
韩擎率先打破沉默:“这玩意儿怎么看着这么像针管?”
书玉抿唇。这就是一个针管,且还是一个大剂量的药用针管。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地牢里?
辜尨看了看略微有些变形的管身,沉吟半晌:“拿去给亚伯吧,让他验一验针管里头的残渍。”
亚伯是什么人?是和Mr. X有得一拼的疯子科学家,只对病态的脱离常规的存在感兴趣。让亚伯去验这个针管,想来辜尨已经对针管里曾经储存的药液有了初步的推定。
书玉定定地望着辜尨,心里蓦地有些发慌。
被怪物咬断了喉咙的老妪。躲过了韩擎大范围清理的漏网之鱼。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漏网之鱼,那个要了老妪性命的东西,恐怕是新造出来的。
韩擎脸色发青:“韩菁姝的药库早就被捣毁了,不可能还有剩。造药的人也早就被韩菁姝灭了口,韩府里怎么可能还有人能造出那种东西?”
书玉的眼皮忽而一跳:“如果……是礼宫秀明呢?”
韩擎和辜尨对视一眼。
怎么把那尊大佛给忘了?带着活体母菌的人,造药应是轻而易举的吧。
只是,委实想不透他的动机。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辜尨凝眉,“当务之急,是把韩菁姝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支来历莫测的药剂针管出现在韩菁姝的囚室,那么无论是否真的存在被改造了的新药人,都与韩菁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有,点梅小筑千万不能大意了。”辜尨看向韩擎。
韩擎搓了把脸:“尽管放心。”
天色已有些晚,辜尨时时看顾着书玉,见她露了疲色,于是向韩擎道:“我们先回去了,顺带将这针管带给亚伯。”
韩擎没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这里我先顶着,你得空了再来。”语罢抬眸看了看书玉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登时软了语气:“怀孕了就该好好歇着,事情有男人做。”
再看辜尨,韩擎只觉得头大,犹豫了半秒,终是咬牙道:“罢了罢了,你也别过来了,照顾好你老婆就成。这里有我。”
辜尨也不客套,揽着书玉就走。
两人沿着静谧的小道缓缓地走着,没了热度的余晖透着行道树的枝叶洒了下来。
书玉看着地上跃动的光斑,蓦地便笑了起来:“好像我们很久没有这么一块儿散步了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滚雪球般袭来,这般短暂的闲暇倒是少有了。
辜尨蓦地便笑了,揽住她的腰紧了紧:“本想说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去哪一处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度个假。现在看来,事情是永无止境的,及时行乐最是要紧。”
书玉抬眸瞅他:“你要怎的及时行乐?与韩擎一道青楼酒肆夜总会?”
辜尨正色:“那些地方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不过我琢磨着,我得学几门技艺傍身。”辜尨煞有介事道,“以防哪天你提出要求来弄我个措手不及。眼下当务之急是得把《凤求凰》给学利索了。”
书玉忍不住弯了眉眼:“喔,我说最近怎的觉得忘了什么。你还欠我一首《凤求凰》。”
“厨艺也得学起来。这几日我偷闲看了好些关于孕期的书,说到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孕妇的胃口也会越来越刁。”辜尨轻笑,“你平素里就是爱挑食的,我若不学大厨的手艺,怕是要被你赶出来。”
“我可不想以后孩子出生了问爸爸在哪。旁的人都说,你爸爸被你妈妈撵走了,因为做饭太难吃。”
书玉笑得停不下来:“那你得好好学,西餐我可是不吃的。”
辜尨揽紧了小妻子,一本正经道:“西餐那算什么,到时候我把鲍鱼燕窝给你炖出朵花儿来。”
书玉正要埋汰他几句,却见亚伯一个人搓着手在院子门口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免好奇:“做什么呢?”
亚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被书玉这一声问给惊得蹦了起来。
“啊呀呀呀,谭!辜!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亚伯一脸惊惶。
辜尨挑眉:“说吧,这短短半日的功夫,你又干了什么亏心事?”
亚伯搔搔头,扭捏了半天,终是哭丧了脸道:“珪……又跑不见了。”
***
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余晖,檐廊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嘉穗望着窗子的方向,怔怔地不知想些什么。往日里她最喜欢倚窗发呆,如今是不敢了。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怪物从窗而入撕开她血肉时的恐惧。
至此留下了阴影。
这几日,她虽足不出户,但有些消息总能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来。
比如大人安插在韩府里的那个老婆子昨夜暴毙,韩家地牢毫无预兆地失了火,韩菁姝亦在大火里离奇失踪。
再比如,韩府里估计又有新的药人了。
新的药人?
韩府里的那些蠢货只能造出低劣的半成品,就算如此,那些蠢货也被韩菁姝那个傻女人秘密处死了。
那么新的药人是谁造的呢?嘉穗饶有兴致地将脑中可能的人选一一过了一遍。
定然不是大人,大人向来不屑于拿低劣的苗子造糟糕的药人。况且这么多年来,她只见过大人在培养自己的影子这一事上养过几个苗子。
应该也不会是她的族人,因大人严令禁止族内私自豢养药人,曾有违者,被大人丢进了活人坟那个布满噬人菌的隧道。此后,族人再无一人敢冒此逆鳞。
所以,会是谁呢?
嘉穗越想越觉得有趣。乱吧,让这里再乱一些,越乱她越有可乘之机。
正想到兴起处,突然胃酸直往上涌。她用帕子捂住嘴缓了缓,才觉得好了些。
近来开始有孕吐反应了,可惜这里少有人伺候,只穆雅博偶尔来探望她一番。自小享用惯了锦衣玉食,因此她不免有些怨气。
大人应该知道她有孕了,可大概还不知道,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再耐心等上一阵子吧,等时机到了,她便告诉大人孩子的事。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么想着,她揪成一团的心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砰啪——
一阵不轻不重的拍击声自门边响起。嘉穗回过了神,这个点应是送饭食的佣人过来了。虽半点食欲也无,但她还是起身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有一阵疾风掠过。
她一愣,就见开了的门缝迅速合拢了。
脖子上一阵剧痛,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个药人的牙好厉。
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力,眼下的这个比那日袭击她的疯女怪要厉害得多。
她想看一看这个野兽般的刽子手,可惜眼皮越来越重。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药人说了一句话。
她越发觉得惊骇,注入了活体细菌的,多半都丧失了意志,这一个竟还会说话?
韩府里竟有人能养出这样的怪物?
黑暗中,隐隐传来那短促的断裂的句子——
“报仇,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