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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沉得厉害, 书玉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珪的獠牙很难不让她联想到贺子峘的伤。她在韩家的茶会上便隐隐察觉,韩家的“鬼”也许不止一只。
袭击了嘉穗的是芙芳,那么咬伤贺子峘的便是珪么?
也许贺子峘丧失意识前喊出来的不是“鬼”, 而是……“珪”?
身量不过半截高的孩子,如暴怒的小兽扑向那三个黑衣人。他的攻击毫无技巧可言, 全凭一股暴戾的本能,几个来回间竟同时制住了那三人。
书玉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石子, 大力投向鏖战中的三个黑衣人。她投石的角度极为刁钻,尽捡痛穴要害处打, 一打一个准。她一边将搅乱战局分散黑衣人的精力, 一边高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黑衣人本就因轻敌陷入莫名其妙的拉锯战, 此刻不禁迅速交换眼神——须得在援兵赶到之前将那女人拿下。于是, 三人下手更为凌厉, 珪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嘶——”珪一把撕咬下一个黑衣人颈间的大块皮肉,其余二人趁机向书玉袭去。
珪眼眶泛红, 目眦欲裂, 拼着要被卸掉一条胳膊的危险, 反身扑了回去挡在书玉身前。然而那两人早有防备,一人飞出一脚, 牢牢将珪架住, 抬手就要拧断孩子的脖子。
书玉顾不得其他,一个飞身撞了过来, 硬是用蛮力将一个黑衣人撞开了半尺。
不知珪的獠牙上淬了什么毒, 被他咬伤的黑衣人突然浑身抽搐, 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借着路灯,书玉只能看见他痛苦的神色和不断向上翻的白眼,以及,不大的伤口处如泉涌般怎么也止不住血。
另外两名黑衣人惊愕非常,再向珪出手时则越发慎重狠辣。
书玉那一通尖叫到底起了成效,隐约有人声由远而来。
她高悬的心不禁微微一放,再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树影婆娑中,有个女人正悄悄向这里看来。那熟悉的身形和姿态令书玉蹙眉。
嘉穗?她怎么在这里,她的伤好利索了?
书玉正思忖间,就见嘉穗缓缓冲着她举起了双手,手中握着个金属样的东西,黑洞洞的口子直直指着书玉的面门。
洋枪?书玉心里一咯噔。嘉穗要干什么?趁乱夺她的命么?
嘉穗颤抖地握着枪,感受到了书玉冷肃的视线。某日醒来时,她的床畔多了这把枪。她依稀记得睡意朦胧间,有人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恨谭书玉,现在我给你机会杀了她。枪里只有一枚子弹。这子弹可金贵了,你只有一次机会。”
那个声音妩媚倨傲,呵,看来又是一个恨极了谭书玉的女人。
嘉穗曾因好奇,将那唯一的子弹取出来观摩了一番。也无甚特别,不过是一根钉子形状的铁质子弹,弹面上缠绕着古旧的纹路。
逐渐蔓延开来的夜色为嘉穗添了勇气,她咬了咬牙,将手中要人命的东西稳稳端平,瞄准猎物。
子弹只有一颗,比起终结书玉的命,她更希望毁了书玉的容。
黢黑的枪口对准了书玉的面庞。
运气好的话,子弹穿颅而过,既能要她性命,又能毁她容貌,一举两得。
无法抑制的扭曲的激动令嘉穗提前扣下了扳机。子弹破开空气,直直向书玉钉去。
一阵尖啸,正在缠斗中的珪猛地旋身向书玉扑去,沾了血的手揽紧了书玉的脖子,小小的后脑勺挡住了书玉的脸。
“妈……妈……”
书玉能清晰地感受到珪粗重的呼吸,以及他眼里浓浓的依恋和来不及掩藏的害怕。
他……还是个孩子啊……
她的手已赶在大脑作出指示前急速地揽住珪的脑袋,身体一凹,将珪护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兽拼命地挣扎,呜咽地发出哭叫之声。
书玉一时有些恍惚,她仿佛听见了子弹破空而至所带起的风声。
确是有风。
一阵疾风自书玉和珪身旁的灌木丛中刮来,在子弹袭来的最后一秒挡在了二人身前。
“噗”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那人踉跄了几步,跪坐了下来,落地的刹那转头看了一眼书玉,以及书玉怀里的珪。
书玉震诧,挡了子弹的人竟是芙芳?!
单薄的女人艰难地维持着转身的姿势,她的鼻梁骨被子弹打穿,留下了黑红的血洞。子弹没有透颅而出,而是深深地嵌在了她的颅内,在颅骨深处炸裂成致命的金属碎渣。
她像一块破布,萎顿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枪声响起的刹那,那两个黑衣人便拎起地上失去意识的同伴,迅速撤离了。
嘉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突然变故。她拼命地扣着手中的扳机,可是子弹只有一颗,而那唯一的子弹已留在了芙芳的颅内。
愤怒和悲伤席卷了书玉的四肢百骸。她气得浑身颤抖,瞪着嘉穗的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珪从书玉的身上爬了下来,怯怯地靠近地上的芙芳。
多年囚禁令芙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娇颜,而脸上的致命伤更显得她愈发狰狞。
珪却并不害怕,小小的身子缩在了无生机的女人身旁,呆呆地望着女人的脸。
书玉怎么也无法开口告诉他,她才是你的妈妈。你找了许多年的妈妈。
她也无法告诉他,你的妈妈也找了你很多年,只不过中间有那么些个混账东西被利益驱使,让你们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见。
书玉知道,芙芳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也不知嘉穗打出的那颗子弹到底藏了什么玄机,竟将芙芳体内的活体细菌生生压住。
芙芳的身躯逐渐变硬,血液不再流淌,支撑她苟延残喘了数年的细菌彻底失去了活性。
书玉蹲下身,想将珪抱起。奈何小小的孩子竟赖在了地上,她怎么也抱不动。
“珪?”她轻声唤道。
孩子缩在芙芳身边,忽而揽住了芙芳被泥灰裹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脖子,猫儿似的唤了一声:“妈妈……”
大约这就是血浓于水。
芙芳苦等了这声呼唤多年,如今却是再也无缘听到了。
书玉只觉得眼眶酸涩。
远处嘈杂的人声终于来到了小道。
为首的竟是江南和亚伯。书玉看着许久不见的两人,只觉得恍如隔世。
“谭,你怎么哭了?!”亚伯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然而下一瞬他的注意力便被珪和芙芳牢牢吸住了,“啊呀,这两位是……这个孩子的体质很有意思哦,谭,你可以把他交给我研究研究吗?”
江南来到书玉跟前,蹙眉道:“受伤了?”
书玉摇摇头,眼里的柔弱之色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凌冽的寒意:“如今世道挺乱,乱世里死几个人,不会引人注目吧?”
江南挑眉,不知她这番话有何用意。
只听她又道:“如果我今夜杀了那个女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江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嘉穗。
“你别乱来。”江南握住了书玉的胳膊,“莫要脏了你的手。”
嘉穗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那个戴了半截面具的男人慢悠悠道:“这种脏手的事,还是我来吧。”
今夜变故一个接连着一个,嘉穗腿软得跪坐在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江南的话唤回了书玉几分神志。她看了看江南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如美玉的手,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你的手该用来抚琴的。”她喃喃。
江南愣了愣,随即笑了:“我的手已沾满了鲜血,不多这一个。”
书玉摇头:“那更不能因为我再添一个。”
江南也不争执,掩藏在面具后的眸子微不可查地柔软了下来。
“你们不能杀我!”嘉穗语无伦次,“我还怀着孩子,你们杀了我,造下的是两桩杀孽!如果大人知道你们杀了他未出世的孩子,你们都得死!”
江南单膝下跪,冰冷的目光与嘉穗持平:“你说,你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嘉穗冷声道:“是又怎么样?”
江南轻轻地呵了一声:“那你如何还能活到现在?”
“你什么意思?”嘉穗仿佛受到了侮辱,“我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的血统,自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她们无法承欢孕子,并不代表我不可以。”
江南淡道:“正是因为你身上流淌了那个姓氏的血,他才不会让你诞下他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血统么?”
嘉穗一愣。
“你确定你看清了你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江南的声音有如蛊惑,“还是说,你其实并没有看到与你一夜快活的那个男人的脸?”
嘉穗脸色一变:“你住嘴!”
“啊。”江南的神色无辜极了,“是我说错了,你大可以等生下孩子再问问你家大人,他要不要这个孩子。”
夜风凉飕飕地吹着嘉穗汗湿了的衣衫。她只觉得有寒气自她的骨髓深处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腹部,却仿佛捂住的是要人命的讨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