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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原是要出门寻夜十三。 遍寻不见下, 他思及夜十三曾尾随一个与礼宫秀明有暧昧的日本女子,于是便要来那女子的下榻处碰一碰运气。
谁知,那日本女子的房间空无一人。更出乎他预料的是, 离开房间后他分明回的是自己的房间,却不知怎的到了个陌生的厢房。
房里还有两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其中一个他以为已成了鬼魂, 此刻却老神在在地冲他笑。
登时他的心情便有些微妙。
惊诧只停留了片刻,他平静地看了看书玉, 又转头望向礼宫秀明:“是我走糊涂了?”
礼宫秀明笑了笑,不答话。
书玉对江南道:“你和我一样运气不怎么好, 都落到他布下的阵里了。”
江南挑了挑眉:“所以?”
书玉转眸去看礼宫秀明, 心里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情绪。江南在这里干扰, 她这万里成寸估摸着要不了了之。
她料定礼宫秀明没有办法同时既对付江南又看顾她乖乖刺绣, 也没有办法短时间把江南撂倒。他若要让江南不在这里碍事, 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打开阵眼放走江南。但阵眼若开,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礼宫秀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抬眼看江南:“虽然我与你的事终究得了结, 但眼下绝不是个好时机。”
江南挑眉。
只听礼宫秀明又道:“但难得你主动来找了我, 我自然没有把你撵出去的道理。”
这下,书玉挑眉。
礼宫秀明笑了笑:“不若坐一坐吧, 一起来看辜太太刺绣。”一副好客的主人家模样。
一句话, 险些把书玉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礼宫秀明,打起太极来实在让人气闷。
江南负手在这屋里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墙面上那幅画前。他也不转头, 只问:“辜太太要绣什么?”
书玉冷哼一声:“礼宫先生非要我用了不得的绣法去绣一座地宫的地图, 绣法我不得要领,地图我记不清,你们若要看我绣,谁能给我些灵感?”
礼宫秀明又坐回了床榻,一手顺着雕鸮的长翎一边笑得和善:“我以为,辜太太血液里头的秘密已经是最好的灵感。”
江南冷不丁开了口:“礼宫先生这番上小鸳鸯天,还带了一幅画?好雅兴。”
还是一幅颜色颇浓烈的西洋油画。
书玉一愣。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她就晓得墙上有一幅画,那时候她并不在意。此刻经江南这一说,她不由心里一咯噔。
小鸳鸯天各个客房的内部装潢俱一般无二,墙面上只挂了几帧佛家谒语,并没有这样的油画。这画定然不是小鸳鸯天的所有物。
但礼宫秀明上小鸳鸯天时,她和辜尨便于山途中与他撞面。那个时候,礼宫秀明孑然一人,两手空空,哪里可能带着画?
可房间里,确确实实挂了一幅与佛寺格格不入的西洋油画。
书玉登时脑海一片清明。
那画自然是不存在的,因为这房间本来就是假的,是礼宫秀明依着他的回忆布出来迷惑他人的阵。
也许他们此刻所处的房间根本不是房间,只是礼宫秀明根据他对房间布局的记忆施出的障眼法。
那画也是礼宫秀明记忆里的。
可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于是成了瑕疵。
那幅画一定是植在礼宫秀明记忆深处的一抹碎片,被潜意识地带到了这个阵里。
也许那个挂着画的地方本该挂着的是一帧菠萝蜜多心经的首卷语,一个不查,便成了那幅西洋画。
一个在布阵者脑中有着深刻印记的物什,就算不是阵眼,也极有可能是突破此阵的关键。
江南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抬手便去揭那幅画。
书玉的视线也胶在了画上。
画里头隐约是一座府邸的长廊,廊边的横木上坐了个穿着宽袖旗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娇俏地歪着头,翘着左足,裙裾边露出了小巧的足尖尖。
她正要去细看那女子的容貌,却见一阵月白的风似刀般刮向了江南,一把阻住了江南揭画的势头。
江南似早料到会有这偷袭,反手一个手刀,架住了礼宫秀明的攻势。
书玉无心去看他二人打架,只探着脖子要去看那画里的美人。
怎料,她越心焦想看,越看不清,只觉得那油画的色彩越来越淡,美人的五官并轮廓一点点消失。
书玉心内暗叫不好,看样子礼宫秀明的大脑正在修复这个意外瑕疵。
果然,不过须臾,原本挂着油画的地方悬了一帧白底黑墨的佛家谒语。
这边厢,两人酣战正浓,一道红影一道白影交织回旋。
书玉不懂门道,只觉得他们这般激斗怪好看的,可她心里也晓得,每一道看似流光的走势都蕴了杀机。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礼宫秀明到底占了上风,屈膝一押,将江南仰面桎梏在了木质地板上。
江南也不甘示弱,顺势一掌撕开了礼宫秀明的前襟,登时露出了一大片光.裸的胸膛。
江南眯了眯眼。
书玉顾不得眼前的场景有多香艳,只呆呆地盯着礼宫秀明光滑的胸膛,脑中轰地一声。
昨日她分明见着夜十三的的刀螺旋式地扎进了礼宫秀明的心脏,就算他命大不死,怎么连个伤痕也没有?
礼宫秀明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就这么任外衣敞着,淡道:“你那仆从下手挺重,不过疏于门道,比你要差得远。毕竟你得了我亲手指点,她没有。”
江南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我原想着,自己磨出来的刀,毁了可惜,还是收回来好。”礼宫秀明缓缓道,“可眼下我很不高兴,兴许折一折刀的锐气,它会识趣一些。”说罢探向江南的手筋。
江南也不反抗,只冷冷地盯着礼宫秀明。
一旁的书玉却吓得毛骨悚然。礼宫秀明要干什么?夜十三剜了他的心,他要断江南一只手吗?
她来不及细想,当即从桌上抄起针线盒,卯足了劲往礼宫秀明砸去。
哐啷一声。铁质的盒子砸到了礼宫秀明的后脑勺。
这一砸令礼宫秀明愣了一愣。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江南一拧身,脱了桎梏,一个起落跃到了书玉身侧。
书玉也呆了。
她……居然得手了?
那一声撞击清脆利落,还带了嗡嗡的回音,听着就好疼啊……
礼宫秀明慢条斯理地起了身,理了理身上被撕破的白袍。
他眯眼看着书玉,忽而笑了:“很好,好得很。”
书玉心内大呼不好。完蛋了,这怪人要发狠了。
她赶在他有所动作前,急急开口道:“礼宫先生,你这八卦阵选的地方不太好。”她努力压住嗓音,不让音调发颤,后脊却已冷汗涔涔。
礼宫秀明挑了挑眉,似乎不想再玩这老猫戏鼠的游戏。
书玉继续道:“我们不必找到阵眼也能破得了阵。”
“怎么破?”礼宫秀明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像这样拖延时间么?”
书玉稳着嗓音道:“破阵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找到生门从生门出阵,另一种是摧毁这个阵。”
礼宫秀明笑道:“你们找不到生门,就算找到了,你们也过不去。”
书玉咬牙。不错,就算她和江南看出了阵眼在那幅油画里,他们也无法躲过礼宫秀明的攻击而顺利到达阵眼。
“至于摧毁这个阵……”礼宫秀明的笑声里带了几声轻蔑,“我觉得还是过生门容易些。”
书玉也勾了勾唇:“按理说,破阵的难度更大,但好在先生选了小楼内的一个房间作了八卦阵的主地。”
“我们打不过你不要紧,拆了这木头屋子还是可以办到的。”
她算过了,从加代的房间一路走到这里,统共花了不到三分之一刻,这样短的时间不可能走到天台,更不可能离开小楼。
且礼宫秀明的初衷是要困她在这绣出万里成寸,因此必然不会选择风雪肆虐的外室。他们此刻应该是在小楼的某一个废弃的房间或空置的厢房。
比起以天地旷野为主地的八卦阵,眼下这个阵显然要好对付多了。
白毛雕鸮忽而发出尖锐的啼鸣,原来江南以抡起手边的硬物砸向了天花板。
礼宫秀明的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甩了甩袖子,冷冷道:“就算木头屋子易破,你们也要先过我这一关。”随后又一声轻嗤,“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只听虚空里传来了一把嗓音。
“那么,再加上我呢?”
书玉一愣,猛地回头,只见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双手插兜,立在门边,目光淡淡地往这一室狼藉看来。他没有穿外套,薄薄的毛衫里头就只着了件白衬衣,衬衣袖口笼在了毛衫里。她却晓得那隐去的衬衣袖口上绣着一朵西府海棠。
因为那海棠是她闲来无事偷偷绣上去的。
来的是辜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