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15. 番外·哀江南(上)

那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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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生中第一次登台唱曲时只有11岁。

    一曲唱毕,台下哗然。

    满座客人带着各色目光估量着台上的小美人,就像评判一件货物。

    在这些□□裸的目光中,他猛然生出一股恐惧。

    就在他险要落荒而逃时,一袭青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头,便撞见了一位面容清隽的青衫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青衫公子问。

    他有些讷讷:“江南。”

    青衫公子笑了:“江南。好名字。”

    他有些脸红。接着便听那公子又道:“你有唱曲的天赋,唯经打磨方可璞玉成材。想不想跟着我学?”

    他瞪大眼睛,依然心动,口中却犹豫:“你……会教吗?”

    青衫公子失笑:“我会不会教,你跟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时有些怔怔,身体已快于大脑做出了选择。他上前几步,抓住了青衫公子的衣袍:“我跟你学。”

    “此后,我便是你的师父。我叫方蹇。”

    “方寸之地的方,‘驾蹇驴而无策兮’的‘蹇’。”

    他听不明白。青衫公子耐心地解释:“方寸之地,蹇驴无策。取一筹莫展、穷途末路之意。”

    他依然懵懂。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师父是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伶。

    江南方氏,眼界极高,非根骨上佳的苗子不收。他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却不想也是最后一个。

    他成年后第一次登台,画桃花妆,着宽袖长襦,还未启唇便已艳压群芳。

    一曲《桃花扇》,满座皆惊艳。

    他于后台休息时,戏班子的管事一脸心事地走了过来,说有大官人要见他。

    他正对着镜子细细卸妆,并不理会这所谓的大官人姓甚名谁。

    管事急了,哆哆嗦嗦道:“这位大人可得罪不起啊,您去陪一陪又有什么损失呢?若被大人看上,此后岂不飞黄腾达?”

    他一挑眉,一根簪子便甩到了管事脸上,生生在堆满肥肠的下巴处划出了一道红痕。

    “不好意思,手滑了。”他懒懒地觑了管事一眼,犹自卸妆。

    管事登时面如土色。

    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师父一身青衫走了进来。

    他的眼中瞬间跃上喜色:“师父,你说我今日唱得如何?”

    师父似乎有些疲惫,看向他时依旧和颜悦色:“唱得很好。我的一身本事,你已尽数学去。”

    他喜形于色,像个得到蜜糖的孩子。

    师父微微点了点他的戏服:“把它脱下来给我。”

    他虽不明所以,但依然赶紧照办。

    “以后这桃花妆,你再也不要画了。”师父淡淡地说。

    “为何?”他忍不住问。

    师父答:“太艳。”

    他不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南,生逢乱世,你要懂得藏拙。”

    当晚,师父彻夜未归。

    他闯将到管事房中去时,才从管事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所谓的大人,竟是北边政要秘密请来的日本高官。

    他发疯似地跑遍了整个南京城。

    寻了整整两天一夜才在荒郊别苑寻到了师父的踪迹。

    薄薄的雕花木门,隔了两重天。

    他跪在门外,泪如雨下。

    门内,师父的声音奄奄一息:“江南,你又何苦来。”

    他不说话,只拼命地磕头。额头瞬间血流如注。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道:“江南,你走吧。不要进来。这是为师的最后一个要求。”

    酒巷茶馆中,说书先生一拍黄板,叹道从此以后江南再无第一伶。

    台下有人反驳,胡说,分明前阵子在南京城还见那方氏于闹市中登台,一曲《桃花扇》偏偏只截了最后一幕,铿锵血泪,字字唱得剜心。那唱功竟比过去还要精湛上几分。

    众人奇道,有这回事?

    那人答,千真万确!

    ******

    南京城,烟花巷。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落拓男人于马厩里枕着稻草睡得正香。

    黑夜里,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堪堪停在了男人身边。

    “我听了你白日里于集市中唱的那首曲。这是我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好的《哀江南》。”

    稻草堆里的男人依旧保持着睡姿,一动不动。

    “我知你痛恨倭人,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那个声音透着些微清冷,“只需你坐镇一方,替我守一封信函,然后把信函交给来寻它的人。你做完这一切后,其余后续自有其他人来完成。你若答应,这件东西便是你的了。”

    说罢,把一个方形的包裹抛到了稻草上。

    稻草上的男人动了动,坐起身来。他打开包裹,不由一愣。

    方形纸盒内,赫然是一个带血的头颅。亚洲人的面孔,却显然不是中国人。

    那人死前显然经历了极端的痛苦,死不瞑目。

    “我把信函交给来寻它的人后,后续会是什么?”他问。

    来人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笑意:“他们都会死。不过这些人俱死有余辜,就像他。”那人指了指纸盒中的头颅。

    他沉默了半晌,说:“好。我答应你。”

    那人轻轻笑了:“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方蹇。”他一字一句道,“方寸之地的方,‘驾蹇驴而无策兮’的‘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