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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起眼睛, 还是看得见他。
我捂上耳朵,还是听得见他。
我堵住嘴巴, 终于忍住不提起他。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研究生毕业之后, 父母问她要不要继续读博, 于渺渺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她不能一直抗拒长大,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没有了他, 她也要继续生活。
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北京工作,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浑浑噩噩中, 总幻想着他哪天会回来。
父母不清楚内情,虽然心疼她一个女孩子在偌大的北京城里闯荡,却也尊重她的决定。
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寸土寸金的北京, 于爸爸执意在五环内给她租了一个小公寓, 空间虽然不大, 但是地段还不错, 靠公交和地铁站都很近。
于渺渺其实觉得很愧疚,自己都24岁了,却还在花家里的钱。
所以她告诉自己, 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再让父母为她操心。
生活仿佛尘埃落定, 偶尔三个人视频的时候, 于渺渺总是会听到乔笙跟自己抱怨上班有多累多烦。
乔笙的本科专业是会计, 毕业后原先是在父母安排的一家银行里工作,工作稳定,待遇也不错。
可是没过几个月,她就说不喜欢银行里一成不变的死板生活,怎么劝都不愿意干下去,终于还是辞了职。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乔笙对烘焙产生了兴趣。
大学的时候课业少,她就用零花钱报了个烘焙培训班,偶尔来北京看于渺渺的时候,会带很多自己做的饼干和蛋糕过来,味道比蛋糕店里卖的还要好。
所以辞职之后,她很快就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厅找到了工作,虽然目前还是实习甜点师。
“不过我觉得,虽然过程很难,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至少我现在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手机屏幕里,乔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心没肺的,一点儿没变。
闻言,正抱着一本工具书在看的肖璐抬起头,扶了扶眼睛,羡慕道:“多好啊,都开始拿工资了,我也好想上班啊。”
肖璐本科学的是临床医学,一路顺风顺水地念完研究生,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华中科大同济医学院的麻醉系,今年是博士第一年。
平时聊天的时候,于渺渺和乔笙都忍不住打趣,说以后去医院看病要找她走后门。
“哎呀,你这种社会上的精英人群,有什么好羡慕我的,等过几年你毕了业,很快就会赚大把大把的钱啦。”
乔笙笑起来,说完,又想起于渺渺,“对了渺渺,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啊?”
“昨天刚去几家五星酒店面试了,等通知呢。”于渺渺用手指拢了拢头发,顿了顿又道,“我之前总以为找工作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是等到不得不去做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是啊,不止找工作,其他事情也是一样。”
视频里,乔笙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很多事情你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去做。”
她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可是言外之意,于渺渺听得明明白白。
高中三年,在于渺渺心里,大多数回忆就像讲台上随手被扬在风里的粉笔灰,早已无迹可寻。
唯独少年穿着校服倚在栏杆上抬头看天的背影,一路逆着时光愈发清晰。
就在去年,乔笙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前不久刚互相见过家长。
困在回忆里出不来的人,终于只剩下她一个。
乔笙以为她根本就没打算忘了颜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是再也没办法遇见像他那样的人。
视频到尾声的时候,肖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叫她:“对了渺渺,你是不是把我Q/Q删了啊?之前你不是问我关于生活创意馆的淘宝链接嘛,我给你发消息,结果系统提示我要先加好友。”
正在低头涂指甲的乔笙闻言,忍不住嘲讽:“小璐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Q/Q呢。”
肖璐无奈:“我那天微信出问题了,老是闪退,渺渺最近不是打算装修房子么,我又怕她急着要,所以才想着用Q/Q的,可能我太久不上线,她以为我被盗号了。”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我当时光密码就想了好久,感觉八百年没登陆过了。”
“什么时候发的?我没删你啊。”于渺渺有些疑惑,想了想,道,“我等会儿登上去看看,谢啦亲爱的。”
视频挂断后,她心不在焉地洗了个澡,胡乱吹干长发,走到卧室书桌前重新打开了电脑。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匆匆一瞥,看到是程立轩发来的微信,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没心思回复,于是暂时假装没看见。
自从读大学以来,身边所有同学都开始用微信,于渺渺几乎没有再登陆过Q/Q,可是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误删了肖璐的好友。
她记得,自己在Q/Q上最后联系过的人,是颜倦。
重新打开那个熟悉的企鹅图标,上面显示要更新,于渺渺耐心等了一会儿,然后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
电脑屏幕上跳转出来一个窗口,告诉她密码错误。
怎么可能?
她这些年以来,各种社交账号都是同一个密码。
皱了皱眉,她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始终不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盗号了。
心里忽的一慌,身体像是在往下坠,于渺渺冷静回想了一下,自己大概是从大二开始就没再登陆过Q/Q了。
她一直都在用手机给颜倦发短信,直到那年KTV聚会,程立轩告诉她颜倦出国了。
那么,她之前发过的Q/Q消息,这些年里,颜倦会不会曾经回复过,只是她没有看到而已?
想到这种可能性,于渺渺只觉得如置冰窟。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努力保持镇定,开始试着找回密码。
之前绑定的手机号码自从高三搬家后就换了,已经不可用,绑定过的邮箱也是年少时胡乱申请的,早就记不清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办法,回答密保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小时候居住的第一条街道是?
于渺渺坐在书桌前想了半天,凭借着脑海里残留的记忆一个字一个字输入。
第二个问题:你父亲的生日是?
她没犹豫,快速敲了一串数字。
第三个问题:学生时代,你最喜欢的人是?
时间的沙漏像是静止在了此刻,四周静悄悄的,窗外除了一轮明月,什么也没有。
于渺渺闭了闭眼,又看到那张雾里看花般模糊的脸。
她睁开眼,输入他的名字。
界面很快跳转,提醒她验证成功,可以重新设置密码。
随手输了一串新密码,于渺渺重新打开那个企鹅图标,不知道为什么,放在键盘上的双手止不住的抖。
就在电脑屏幕显示“正在登陆”的瞬间,遗落在岁月长河里的破碎回忆毫无征兆地汹涌袭来。
那些年瓦蓝色的天空,操场上墨绿的香樟树影,栀子花抖落的一树香气,还有拥挤的放学人潮里,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背影。
惊鸿一瞥,却刻骨铭心。
系统“叮咚”一声提醒她登陆成功,于渺渺迫不及待点开那个秘密的好友分组,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好友列表,被人恶意清空了。
怪不得,肖璐说自己把她删了。
她僵在原地,很久都没动。
那刚刚燃起来的一点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灭下去。
这些年漫长的等待里,她从未觉得如此绝望。
手机号码变了,居住国家变了,现在连Q/Q都联络不到了……
原来,当生活想要抹去一个人留下的痕迹时,是这么简单。
那么,她是不是再也没办法知道,这些年里,颜倦到底有没有试着联系过她,哪怕是只言片语。
或许别人没办法理解,但是这对于她而言,很重要。
***
周末的午后,阳光明媚,天高云淡。
于渺渺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里发呆,眼底的黑眼圈很重,她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却丝毫遮不住。
所以此刻看来,尤其憔悴。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径直来到她身边。
赵熠然抹了抹额头的汗,有点不好意思地拉开座位坐下:“对不起啊于渺渺,刚刚领导临时要开会所以迟到了一会儿……你没等急吧?”
于渺渺回过神来,好脾气地笑笑:“没事,反正我最近很空。”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咕噜咕噜喝下半杯柠檬水,这才想起来问:“不过你怎么会突然约我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看到你短信的时候,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曾经的高中同学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
高二分科之后这股敌意更甚,平时上操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她连个招呼都不会跟他打。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渺渺只能一笑带过。
她抱了抱手上温热的咖啡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我有一个姨妈的女儿要出国读书,但不太清楚申请流程,我记得颜倦现在在国外,所以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个谎撒得实在不算高明,所幸赵熠然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思想简单的人。
他闻言,十分爽朗地笑了:“你说颜倦啊,之前念大学的时候我是有他的联系方式,不过后来他从MIT转到哈佛读硕士,手机号码换了,我就没跟他联系过了。”
“这样啊……”
于渺渺努力保持着面上客套的微笑,半晌,还是忍不住追问,“那……当年高考过后,你有没有再见过他?”
直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我想想啊。”
赵熠然沉思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银桦门口,那时候刚高考完没几天吧,我打完球回家碰见他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发呆,像丢了魂似的。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那副模样,可把我给吓坏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挠了挠头发,自嘲道,“当时挺晚的了,我以为是他高考失利心情不好,还像傻逼似的安慰他,谁知道人转眼就被MIT录了。”
还没消化完他话里的信息量,于渺渺的手机铃声就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说了句抱歉,她也没心思避嫌,就当着他的面把电话接起来。
对面是程立轩的声音,问她最近怎么样,搬家累不累,需不需要他帮忙。
这些年来,程立轩一直在努力地单方面跟她保持联系,哪怕她态度极冷淡,他也毫不在意。
太阳穴有点疼,于渺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最近找工作比较忙,等空下来了再联络他。
电话挂断后,对面的赵熠然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啧啧,是程立轩吧。”
于渺渺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对方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当初读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尤其是分班之后,他每次提起你,那表情都像花痴一样。”
原来他是误会自己跟程立轩之间的关系了。
于渺渺有点无力,摁了摁太阳穴,试着解释道:“我跟他之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可对方显然没听进去,因为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赵熠然沾沾自喜地自顾自开口:“这么看来,我简直是先知啊。”
于渺渺一愣:“……什么意思?”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大三那年,有次我跟同学在KTV玩真心话大冒险,要给手机列表里一个好友打电话。我想着当时挺晚的,不好意思骚扰国内的同学,就打给颜倦了。”
心跳猛地变剧烈,她指甲无意识掐入掌心,觉得莫名紧张:“那……他接了吗?”
赵熠然说到这里,有些得意:“说到这个我也很诧异,他竟然接了。”
顿了顿,又回忆着继续往下说,“我跟他闲聊几句后,他突然提到你,问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你知道的,咱俩平时联系又不多,我哪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告诉他你这几年跟程立轩走得挺近,估计是谈恋爱了,没想到还真让我给说中了。”
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慢慢渗出一丝血来,于渺渺却恍然不觉。
耳边嗡嗡作响,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头晕目眩,疼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也打听过自己的消息。
原来他也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纷乱嘈杂,有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也有带着孩子来买冰淇淋的夫妻。每当有客人推开门,门口的风铃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是这些看在于渺渺眼里,却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黑白映画。
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赵熠然有些慌神:“哎,于渺渺,你没事儿吧?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啊?”
她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呢。
七月份的盛夏,日头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柏油马路被烤得脱了层皮,而她抱紧双臂,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冷。
良久,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赵熠然……以后别乱讲了,我没跟程立轩谈恋爱,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到最后,声音近乎哽咽。
我的饼干再也没给过别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等他回来。
只是,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这七年里,哪怕他真的曾经有话要对我说,现在,也都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