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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深夜回到寝宫,冯润已睡熟。
准确来说,是装睡熟。
还装得似模似样。眼睛紧紧闭着,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散发着浅浅的氤氲雾气。——其实,冯润心里,却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她感觉到拓跋宏进了房。
然后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接着朝她所在的方面走近来。此时的冯润,拿了一床被子,跑到南面角落的地面上睡。被子卷在身上,严密得像包粽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拓跋宏走到她跟前后,停下来,居高临下看她。
冯润装睡熟,装得好不辛苦。
一边提心吊胆着。拓跋宏会不会一脚将她踢醒,然后拽她上龙床去?抑或,拓跋宏也不上龙床,索性跟她一起混到地上,然后来个饿狼扑食,霸王那个强上弓?
会不会?
会不会?
事实证明,是冯润想多了。拓跋宏只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开了。冯润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床口的方向,接着是宽衣解带的声音,再接着是上床的声音。
再再接着,是没了声息。
四周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时间仿佛过了很长,又仿佛很短。冯润终于还是没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睁开半只眼睛,鬼鬼祟祟地往床上的方向瞄去。
不想,此时的拓跋宏还没睡。
他躺在床上,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眸子,正在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冯润半眯着的右眼,一下子的就跟他对上了。
冯润吓得面无人色。
不知所措。
仿佛正在行窃的小盗贼,被人冷不防抓了现场,无处可逃。涨红了脸,赶紧闭上了眼睛。惊慌瞬间蔓延到全身,汗毛立起,细密的汗珠从额头透出。
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拒绝跟拓跋宏同床同被,抱了被子私自跑到角落独自睡,又是罪加一等。惩罚起来,会不会很严重?
如果是放刑的惩罚,那可是因祸得福。如果是其它的惩罚,禁足,罚抄,罚跪还好,受点精神苦而已;如果是杖刑,笞刑,拶刑什么的,那是难以承受的皮开肉绽之苦。
冯润想,她怎么办才是好?
向拓跋宏跪下求情,顺带投怀送抱,主动献身?抑或,强撑到底,很有骨气地敢做敢当,随他惩随他罚?
可是,骨气值多少钱一斤?
不如来个识事务者为俊杰,能伸能屈。
冯润睁开眼睛,刚想窝囊废地向拓跋宏低声下气认罪。不想朝他看过去,发现他已合上眼睛,不知是睡了,或是假寐,看他样子,也没打算要治冯润的罪,甚至,连怒也懒得怒。
他根本不在乎。
冯润暗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极不忿。再怎么着,她也是十四姑娘一枝花的年龄,生得风姿楚楚,娇俏动人,这拓跋宏,好歹也是十六男人血气方刚的年龄,怎么对她应该有的反应一点也没有?
什么意思嘛?
难道她一点魅力也没有?
冯润在忿然中睡去。翌日醒来,拓跋宏已离开寝宫,如果不是床上那被子已凌乱,冯润还以为昨天晚上拓跋宏不曾回房里,她装睡偷眼瞄他不幸补他撞个正着还以为是一场梦。
哎,如果是梦,那该多好。
这事儿也太丢人现眼了!如今冯润回想起来,一张脸热辣辣,尴尬得要命,恨不得找了个地缝钻下去。
到安昌殿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冯润见到了冯姗。
向太皇太后请安后,众人也没在安昌殿滞留多久。太皇太后一挥手道:“没什么事禀报的话,你们都散了吧。”她还要上朝垂帘听政,繁多的政务事等着她处理。
“三妹——”走出安昌殿没多远,冯润就把冯姗偷偷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二姐,什么事?”冯姗笑问。
待众人都走远不见踪影了,冯润才道:“三妹,你可听说过宫中有‘立子杀母’这规矩?”因为是自家姐妹,冯润不想对她隐瞒。
冯姗瞠目:“立子杀母?”
看来,她也蒙在鼓中。
冯润把昨天双蒙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冯姗怔住,脸色苍白。
“三妹,我们保命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怀上主上的孩子。”冯润道:“要不到时候不想这么早就到阎罗王那儿报到,也由不得自己了。”
冯姗好一会儿才道:“二姐,我不怕!只要能为主上生下皇子,哪怕因此死去,我也是情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控制不住还在颤抖着,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冯润匪夷所思地瞪了她看。“三妹你傻啊?”她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自己的命没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冯姗轻声道:“假如我能够为主上生下皇子,既是主上骨肉,也有着我们冯家的血统,如果他幸运得以立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也圆了太皇太后和爹爹的心愿,我们冯府的富贵荣华也因此得到持续,我就算死也能因子而贵,得到莫大的荣耀。”
她蠢得前无古人后没来者。
冯润恨不得一记耳光甩过去让她清醒清醒。不禁爆粗口,没好气道:“死后的荣耀,算个屁!”
冯姗脸上的血色渐渐回归。她道:“二姐,死后的荣耀也是荣耀是不是?作为冯府女儿,为了家族利益,死也是无憾。”
别冯姗清清瘦瘦,柔柔弱弱,像水面偶尔起的涟漪,可有时候固执起来,也是十头牛也拉她不回头。
冯润耸耸肩。
既然冯姗愿意牺牲自己,她也无话可说,人各有志是不是?她做不到像冯姗如此伟大,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贪生怕死也行,反正她不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人。
凭什么?
她是凡妇俗女,又不是圣人!
回到汀兰宫,冯润坐立不安。
她得想一个好法子,杜绝到宣光殿给拓跋宏侍寝。虽然上两次侍寝拓跋宏没将她怎么样,但万一他将她怎么样了呢?万一因此怀上龙胎了呢?再万一不幸生下皇子,再再万一不幸被立为太子,那到时候,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冯润叫来双蒙,虚心向他请教:“我不愿意去给主上侍寝。双蒙你说,我该找什么借口好呢?”
双蒙唬了一跳。
不安问:“主子,为什么呀?”
“别问为什么!”冯润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只管告诉我,我找什么借口适合?”
双蒙为难,搓着双手颤抖着声音道:“主子,这……这——”
冯润看他战战兢兢心惊胆战的熊样,估摸他就是有什么好借口,就是给他一个水缸作胆子也不敢对她说。
请人打架不给力,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冯润眼珠子一转,很快就计上心头。侧头,对一旁的小内监道:“王安,本贵人想吃茗粥,你给本贵人烹一碗茗粥来。”
王安一听,赶紧道:“诺。”
这王安不到二十岁年龄,却会烹茗粥。
鲜卑人不喜欢茗粥,而好奶酪。
冯润吃茗粥,皆因高飞。以前在定州,高飞偶尔带她到他家,为她亲自烹茗粥,吃着吃着,便喜欢上了。茗粥,便是将茶树的叶子采摘下来直接煮成羹汤,表皮呈稀粥之状。
说来也巧,汀兰宫以前住的是四殿下拓跋羽的母妃孟椒房。
她素喜茶。
多年前在院子里栽下两棵茶树,如今已有半人高,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年前孟椒房随着拓跋羽搬到宫外的府邸,茶树搬不走,砍掉又可惜,因此留下让冯润捡了便宜。
王安烹好茗粥,恭恭敬敬捧上来。
秋儿双手接过,端到冯润跟前。
冯润捧起碗,望着还冒着热气的茗粥,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诡笑。秋儿连忙道:“主子,小心,烫——”话还没说完,碗已从冯润手中滑落,整碗茗粥倒到冯润的脚面上。
冯润跳起来,直疼得“哇哇”大叫。
唬得落依冲了过来:“主子——”
外面的双蒙不知道发生些什么事,听到声响,慌慌张张跑进来看究竟。身后几位内监宫婢,也忙不迭跟了进来。
王安吓得跪到一旁,哆嗦着不停地磕头。
青花瓷碗摔到地上,茗粥飞溅一地。冯润左脚沾满茗粥羹汤,正在呲牙咧嘴雪雪呼痛,落依跪地小心翼翼为她脱下绣花鞋。
双蒙连忙吩咐身后一位内监去请太医。
之后眼睛一扫王安,刚想张嘴训,不想冯润已在那边道:“王安,起来吧别老磕头了,你磕头磕得不晕乎,我看得也晕乎了。”又再转头对双蒙道:“我是故意的,与他人无关!”
“啊?”
双蒙一时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
冯润不理他。
低头瞧瞧自己的脚。此时左脚面已被烫得红肿,热辣辣的轰痛,呲牙咧嘴间,不忘自个儿嘀咕:“我伤得这样严重,今晚不用到宣光殿侍寝了吧?”
双蒙没站稳,差点儿要摔倒。
张大嘴巴道:“主子,你……你——”
“我什么我?”冯润横他一眼,哼了声道:“谁让你不给我想个好主意?我只好自己解决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