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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芝在修齐院受了气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仍旧做小伏低,乖乖地同万嬷嬷和丫鬟们学着细心伺候程志达。
贺云昭恍若未闻,随着沈兰芝去,只偶尔过去训话,譬如说她打扇子不知轻重,站的不是地方,或是干坐着不做事,反倒连累丫鬟。
便是如此,沈兰芝依旧忍了下来。
贺云昭闲来无事,仍然不出门,只喂喂乌龟,或是吃吃喝喝,精神来了就强身健体。
沈兰芝常在梢间里进进出出,偶尔到了时辰还去给贺云昭请安,一直老老实实的模样,院子里有些人已经对她放松了戒心。
可贺云昭并没有,曹宗渭来了府里之后,她很谨慎地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寿宁院里,曹宗渭告诉谢氏,程怀信在那边很好,废的那条腿已经废了,但是好的那条腿,还能治,并且平日不会痛,只在阴雨天气可能会发作。
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谢氏十分满意,双手合十谢过菩萨佛祖。
曹宗渭每次看到老夫人这般都觉着好笑,他是杀过不知道多少人,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上战场之前,他从来不求神保佑。
平常不多操练,光求神佛有什么用。
这一回,曹宗渭忍不住打趣道:“老夫人谢错了人,事儿都是我办的,怎么谢起菩萨来?”
谢氏瞥了他一眼,道:“是我拿好处与你们换,你才肯办,说起来也是两厢情愿,我爱谢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曹宗渭无言以对,老夫人说的好像还有点道理。
知道孙子情况大好,谢氏又去小佛堂念经祈祷,让曹宗渭自便,爱留留,不留就走。
曹宗渭当然不走,陪着贺云昭说了几句话。
贺云昭任由他拉着手,他粗粝的指头摩挲得她的掌心痒痒的。
曹宗渭笑道:“夫人的手软绵绵的像个团子,我的手硬的像铁。”这大概就是男人通过女人的区别了。
贺云昭反握住他的手道:“我是养尊处优的手,你手上的都是英雄的印记。”
曹宗渭喜欢夫人这般恭维他,一个高兴,又把贺云昭搂进怀里,抵着她的发顶,温柔道:“夫人,我好想你明天,哦不,现在就嫁给我。”
贺云昭撩起一撮头发搔他胡茬青青的下巴,娇笑道:“没有说亲定亲,没有三媒六娉,不是明媒正娶,不嫁。”
曹宗渭宠溺道:“好好好,我请国公夫人来替我做媒说亲,打最肥美的大雁给你,下侯府里最贵重的聘礼,红毯铺地,皇亲贵胄都来给咱俩道贺,好不好?”
心里甜的滴蜜,贺云昭伸出食指贴在他唇上道:“都是你嘴上说的。”
曹宗渭轻咬她纤纤玉指,道:“一言九鼎,说得出,做得到。”
贺云昭被他咬的痒痒的,收回手问道:“何家人倒是老实,好几天了都没来找我麻烦,是不是你的功劳?”
嗯了一声,曹宗渭道:“欺负我两个儿子,哪儿那么容易放过他们,我直接向皇上参了一本,何千户降职成何百户。如今自己家里麻烦都处理不过来,哪儿有心思找你的?”
“我说呢,卢氏竟然消停了。”
人到中年,何伟业受了这种打击,只怕卢淑珍的日子不好过。
贺云昭仰头道:“莫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只降了一级?”
曹宗渭颔首答曰:“到底是你娘家,怕你以后想从何家出嫁,何百户身份太低微也不好看。”
“我不从何家嫁。”贺云昭巴不得从贺家嫁,但是这不可能。反正要认谢氏做义母,贺云昭更宁愿从伯府出嫁。
“随你,你从哪里嫁,我就在哪里娶。”
两人聊了一会儿,贺云昭又提了她想给程怀仁说亲的事,她说也不是真说,只是做个样子。
其实贺云昭是不打算真给程怀仁说亲,但是她知道怎么让他自己主动要谋一门亲事。而且她估计着,亲事十之八九成不了,但程怀仁和沈玉怜是绝对要吃一场大苦头的。
曹宗渭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知道贺云昭办事有分寸,便是说亲,也不至于坑害了好人家的姑娘。
不过他不明白,夫人怎么这般讨厌程怀仁。
贺云昭告诉他:“他们一心想害死我,我自然要给他们找些事儿干,看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心里就松快。”曹宗渭无可奈何地笑道:“你高兴就行,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等信哥儿回来了,老夫人也迟早要收拾了他们。对了,伯府的铺子我已经收了三间过来了,现在放在陆家名下,等重新开张了,我再把地契给
你。暂且先让我的人管着,等以后你离了伯府行动方便了,就交给你。”
“不打紧,伯府内宅都是我管制,吃穿短不了我的。”
曹宗渭捏了捏她的柔滑的脸蛋道:“没安好心的人不止一个,我知道你过的艰难,手里有银子比什么都好使,地契交给你之后,虽不要你管,每月去收例银却是可以的。有点银钱傍身,我也放心。”
“你什么都替我周全了。”贺云昭挨在他胸口蹭了两下,曹宗渭像抱着猫儿一样的感觉。
曹宗渭重情义,很照顾亲朋好友,虽然有时候心粗,真用起心来,也是心细如发,温柔如水。
曹宗渭手上还有公事,也不便多待,再不舍也还是分开了,临走前偷个香,轻轻在贺云昭唇上啄了一下,还舔了舔舌头笑道:“夫人真甜。”
贺云昭笑他孩子气,便也回了正院。
沈兰芝依旧在修齐院侍疾,见着贺云昭回来了,端着个杯子出来泼水,朝她看了一眼。
贺云昭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径直入屋,喝了碗消暑的汤。
小憩过后,贺云昭起来便听说,何家来人了。
贺云昭纳闷了,何家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难道还嫌家里麻烦不够么?
不过不打紧,来一个她骂一个,来一双就骂一双。
贺云昭着人去请,她以为是何家夫妇,便直接让丫鬟把人请到了内院。
结果来的人是个年轻男子,拿的是何家的名帖,却是贺云昭从来没见过的人。
前一世贺云昭和何云昭关系不算亲密,但何家的人她基本打过照面,尚不至于露馅,这个男人,她确实没见过。
不管什么关系,到底是个男人。贺云昭为着避嫌,便让人去了明间,叫了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和两个三等丫鬟在屋里伺候着。
韩峰穿着一件灰蓝色直纱长衫,头戴蓝色方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他见着屋里人多,不敢造次,一揖到底,行了礼方道:“给夫人请安。”
贺云昭不敢贸然称呼,便请了他坐,问他有何事。韩峰微抬头看了贺云昭一眼,发觉表妹比以往更有风韵,不禁暗暗心动,面上一派平静道:“我随父亲才从江南回来,没想到才不到半年功夫……夫人就嫁人了,张家和韩家半点音信都没收到,姨父怕是把
我们忘了。”
贺云昭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何云昭母族那边的人,不过何云昭生母张氏去世已久,前世也未见婆母同张家人和韩家人来往,关系怕是并不亲密。
贺云昭态度淡淡道:“定亲定的急,错过便错过了。”
韩峰欲言又止,便把手边的东西拿起来,对贺云昭道:“这是家父家母和我的一点心意,请夫人收下。”
几匹布和江南时兴的花样子,以及几只朱钗,虽然小家子气了些,但都是都是女儿家用的上的东西。况且看这男人的打扮,贺云昭认为张氏的姐妹家里,大约是不富有的,这些东西,还有些破费。
念在何云昭的份上,贺云昭也未太不近人情,吩咐丫鬟收了东西,又拿出一盘银子给韩峰,道:“是我对姨母的一番心意,劳烦你带去了。”
韩峰为难地看着银子,略推辞了一番,也接了。
贺云昭不多浪费时间,便委婉让韩峰快些离去。
韩峰也不多待,起身行礼便告辞,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贺云昭一眼。
丫鬟抱起韩峰送来的东西问贺云昭怎么处置,要不要立即归入库房。
贺云昭看见几张花样子还不错,心想着给曹家哥俩做些东西,便让她们都放到她屋里去。
喂过了乌龟,贺云昭才拿起花样子挑选,有几个“蝶戏双花”这样女气的她就放在一旁,留了几张“福从天降”这样意头好,男女皆可用的,预备做两双鞋。
顾绣在京都不多见,贺云昭怕被人认出来,便没打算给曹宗渭做外穿的物件,等以后成了亲,要做多少做多少,反正她都会。
看完了花样子,贺云昭顺手也看了看布匹和一些朱钗,却在一个木盒子里,看到了一封信。
眉头一跳,贺云昭感觉很不好,拆开信后,她闻着浓浓的脂粉气,读完了信笺上的内容。上书:表妹,此去半年,回乡听闻你已嫁作他人妇,位高权重乃我不能及。忆起当年盟约,余痛彻心扉,恨不能一死了之,一些薄礼只当了我以往许诺未有力应允之憾。后又听闻,尔夫行为痴呆,卿同守
寡,遂于心不忍,前来相见。愿不负我意。韩峰。
读完此信,贺云昭拧起眉头,她竟然没想到,何云昭还有一段前尘往事没有了却。
想来也是,何云昭二十岁的年纪才出嫁,卢淑珍一直将她藏在深闺,能相见的外男几乎没有,这便很容易对表亲动情。更遑论韩峰不仅是她少有能见到的男人,也同样对她有意。贺云昭的手心都在发凉,她侵占了何云昭的身子,前一世婆母还以身为盾替她挡箭,这些情谊便是重活一世,依旧不能忘却。现在遇到这种事,她也不敢随意地做决定,再者,韩峰在信中提到了“死”字,
倘若不是意气用事,太绝情逼死了他,反倒是一桩罪过。
只怕何云昭在天有灵,也会后悔救了她一遭。
不知所措过后,贺云昭渐渐冷静了下来,前一世婆母都未曾和韩峰有过瓜葛,那么说明,依着何云昭的意思,是不愿和此男来往。又或者说,韩峰不值得她来往。
想清这一点,贺云昭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脑子清醒过后,贺云昭又从蛛丝马迹里发现这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第一,前世何云昭就不出门,不可能和韩峰有不正当关系。
第二,韩家为何早早不去何家提亲,一直拖到她二十岁被继母坑害了,韩峰才来表真心。
还有几处细节,贺云昭只是略加猜测,不一定有道理,但她感觉,这个韩峰的心思,没有那么单纯。谨慎地烧掉信,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确定韩峰送来的东西里边再未夹带什么旁的私物,贺云昭便兴致乏乏地让人把东西归到库房去,自己描了前世惯做的花样子,预备给两个孩子做鞋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