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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刘芊芊还是没有办法忘怀,她越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候,越是会回忆起每一个青鸟连镜不爱他的细节。
比如说,他的眼神。
她看人大概从来都是这么准确,他虽然总是对她很温柔,但是永远都少了点什么。
虽然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但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天生的敏感告诉她,他的眼中是没有爱的。
而且苏羽歌的存在,也一直让她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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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你的那些心思,我不会带来路不明的女子同行。”
她蓦地抬头,似是没有料到男子竟然轻易看透了她的心思,而且回绝地如此干脆利落。
背脊不可抑制地发寒,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锐利,居然让她有种在他面前无处躲藏的压迫感。
这种气息和威压她只在被称作“父皇”的人身上才感受过。
不,怎么可能呢。
她暗自调节有些波动的情绪,努力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
“我叫苏麦,不是来路不明的人,而是商人之女,此次和父兄一同穿越沙漠打算去东陵国经商,不想旅途中不慎和父兄走散。我只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在沙漠中忍饿受冻,多亏阁下仗义相救才侥幸保住一命。父亲兄长发现我走失定是焦急万分,还望阁下施以援手,载小女子一程,等进入东陵国境内好与父兄团聚,我和我的家人自当感激不尽。”
已恢复冷静自持的苏麦将事先准备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眸如清水,平静无一丝涟漪,外表上淋漓尽致地装扮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形象。
若是事先不知她品性的人多半会被她这副婉约沉静的模样糊弄过去。
放在平常,君还朝早就一剑结果了这种不确定的隐患,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这向来是他的雷厉风行的处理手段。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也许是这女子看似高明实则不难挑出漏洞的谎言吸引了注意,或者是被漫天飞舞的黄沙中一双清丽温婉的眼眸蛊惑了心智,也可能是她故意装出一副柔弱动人模样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兴趣。
她恐怕还未察觉出自己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吧。
一双清澈澄净又透露着些许倔强的眼睛的主人,又怎么会是与父兄失散多日,并且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独自生存三日的商人之女呢?
他第一次对名女子产生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浓厚兴趣。
哦?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口中所说的确属实呢?”君还朝剑眉一挑,唇上一抹笑带着三分邪气,七分不怀好意,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苏麦微微失神,眼前仿佛出现一道溢彩炫光,刺目得让她睁不开眼来。
差点被这邪气魅惑的笑容乱了心神。
闭目再睁开时,眼底霎时清明一片。
她抬头仰视着安坐于高位上的男子,镇定自若地与他的一双深潭般的黑眸对上,清眸中不见半分慌乱紧张。
“我不过是身无长物的一介女流,你加上那些护着你的侍卫,难不成还怕一个女子对你构成威胁?”
这女子倒是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利嘴,他若是不答应反倒说不过去了。
他剑眉皱起,思索前后,决定带上这个小麻烦。
此计路途遥远,四面黄沙铺天,危险重重,半道上生出事端死几个人在所难免,多个替死鬼当做诱饵探路也未必不是一计良策。
男子手中的长剑在阳光底下折射出弯月般的寒芒,冷若冰霜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阴毒与狠辣。
凡是知道他和无影骑行踪的人必死。
“我看这里离东陵国也不算太远,我和我的部下在前方开路,你跟紧在我们身后,要是掉队或者再次走失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队铁骑便调转马头浩浩荡荡奔驰在一望无垠的大漠中,马蹄激荡起风沙无数。
苏麦狠狠剜了男子翩若惊鸿的背影一眼。
这男子还真是小气,苏麦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转念又一想,终归把攒成团的拳头紧了又松,认命般地狂奔在滚烫的沙地上。清眸中射出的两道凌光仿佛两撮火苗,随时都会把周遭的空气点着。
灿金的沙漠画轴上男子潇洒不羁的影子被落日拉得又高又长,霞光流转,女子衣衫褴褛,面色狼狈。
那一刻,残阳泣血,晚霞满天,兵甲森森。
那天,他们初见。
日落西山,热气散去,空旷荒凉的大漠迎来新的一个夜晚。
整襟危坐的黑色骑兵如同汹涌的潮浪不知疲惫地拍打着岸堤,穿过绵延起伏的沙丘,驰骋在平坦辽阔的腹地。阴寒森冷的头盔战甲上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辉,每一个士兵皆是神情肃穆,常年受风沙侵蚀的眼中平添几分警惕与戒备。
下马探查具体情况的探子恭敬地单膝下跪,有条不紊地向勒马高坐的男子汇报:“死者是东陵国的礼部侍郎方为秦和几名接受过训练的武者,从伤口看直接死因应该是头骨受到剧烈撞击,另外发现死者身上有多处疑似铁锤榔头等重物敲击过的痕迹。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
“东陵国人?”
“是。”
“主子,会不会是东陵国派来阻挠我们的人?”炽焰淡淡的目光从几丈外的尸体身上移开。
“一个文官带领几个功夫二流的侍卫充其量只能自保,想要阻挡一支从千百场战役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豺狼之师,除非东陵国皇帝昏了头。”原来闭目养神的男子倏地睁开一双精光四射的鹰眼,漠然开口。
“先将这些人的尸体处理掉,让派去东陵国的探子尽快传回消息。”
“是。”
“想说什么就直说。”君还朝看了眼略有犹豫的炽焰,心想是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位拥有与名字截然相反性格的将军迟疑踌躇。
“末将想问今夜是否照原计划赶路,还有…”
君还朝的剑眉皱起,刚想下令一切照常,猛然间想起身后似乎还有一条小尾巴。
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没有因为这个外来者而消减,反而有增无减,他是起了戏弄报复之心故意为之,时间久了竟然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跟在后面。
他沉默片刻,和往常一样平静而不可抗拒地下令:“暂时停止前进,立刻安营扎寨,今夜稍做整顿。”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调转马头往回疾驰。
苏麦只觉得脚下仿佛被绑上了铅块一般无法动弹,尽管日头已经不像中午是那样毒辣难忍,被煎烤了一个白昼的地面却仍旧那样滚烫。
双足艰难地跋涉在冒着火的黄沙中,露珠般晶莹剔透的汗珠成颗成颗往下掉,生命之灵被无情的天火灼伤。某一个瞬间,她与死神的距离是那样接近。
她会死在这里吗?
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问道。
答案是肯定。
最后一眼,她无比眷恋地遥望着茫茫戈壁的东方,那里是她至死守望的故土。
十六岁的生命中,六年的流亡,千百个灵魂得不到归宿的昼夜星辰,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这片令她又爱又恨的土地。最终还是不得偿所愿。
一阵疼痛后,她陷入悬浮的黑暗空间,一种愉悦安详感袭来,死亡的乐章开始奏响。一个脱离现实的异域空间被打开,她仿佛是空间中的一叶扁舟,轻如尘埃,闭塞黑暗的空间让她心头产生一种难言的孤独无助感。她想大声说话,却发现字眼堵塞在喉咙口,她想往前走,却被一道灰蒙蒙的雾气挡住去路。
她在白光中看见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无奈的,愤怒的,痛苦的,她极力逃避的。
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是在一座小院子中度过的。院子坐落在一条隐秘狭长的小巷角落里,地方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舒适温馨。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有娘亲的陪伴,日子虽然过得清贫朴素,可是快乐却没有因此有所削弱。
记忆中的娘亲是优雅温婉的,如墨线般的一头乌发用湖蓝色的头巾包起,粗衣麻布难掩她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绝代风华。就算是用葫芦水瓢弯腰舀水时的神情仪态也是那样赏心悦目。她在小院子里种满了迎春花和紫藤花,每年春暖花开,小院子都会吸引各种翅翼斑斓缤纷的蝴蝶和双翅扑棱的蜜蜂。
扎着漂亮头绳,梳着两个俏皮小辫的她就会从背后环住娘亲纤细的腰身,嬉笑着向妇人的咯吱窝中伸去,一阵笑闹过后贼贼地猫着腰跑开去。
那时春光灿烂,杏雨梨云,蝶恋蜂狂,韶华正好。柔美的柳条在微醺中轻摇浅摆,茅草屋顶几缕轻烟袅袅娜娜,粉红的花瓣在风中飘舞。
落日余晖中的小院安逸静好,迎春花在逆光中悄然绽放,吐蕊扬花,清香四溢,紫藤花攀上纯白的花架,紫穗悬挂,繁花似锦,摇曳生姿。
若是没有生出后来的变数,她是否会在这座美丽的小院中安平地度过一世?
后来无数个噩梦连连的夜晚,她蜷缩着身子双手环膝,小衣被涔涔冷汗浸湿,心中唯一值得慰藉的便是她曾拥有过这段短暂却异常美好的生活。
桌上的灯盏明明灭灭,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出神的面庞,或许只有这一刻,她才是完整真实的。
当安稳度日遇上象征地位的皇权,与世无争成了怯儒平庸,胸无大志成了催命符。不争,只能被掠夺,退让,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一退再退,不过枉送性命了罢。
想活,只有其他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