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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茶汤鱼非池来不及喝一口,又马不停蹄地往城中赶去,跟在她身后的南九与迟归策马难及。
在后面可看清她扬起的青丝与宽大的袖袍,好像她的袍中藏尽无数巧妙缜密的玄机,谁也想不出鱼非池还有多少智慧未用,还有多少心思未费,她便是如此绝然的风采。
“小师姐这样真美。”迟归小声说。
“可是太辛苦了。”南九不满道,“石公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南九,以前你跟小师姐在她老家的时候,小师姐也是这样的吗?”迟归问道。
“不是的,以前的小姐,不是这样。”南九轻轻摇头,“不过,小姐什么样都好。”
“对。”迟归笑道,“小师姐怎样都好。”
鱼非池的马在许家大门前停下,这地方已经有重兵把守。
许家一片寂静,满地尸体,静得可怕,就着满地的落叶,透着肃杀萧瑟之感。
大概是知道许三霸事败之后他们都无活路,许三霸留的人将他们尽数杀了。
许清浅也死了,南九看过之后,说她是服毒而死。
她衣衫整齐地倒在桌案上,脚边有一只打碎了的酒盏,南九闻了闻:“鸩酒。”
鱼非池点点头,抽出许清浅手臂下压的一叠宣纸,回想了一下那封寄出去的信的手大事民,对比了一下,同一种信纸,字迹也是许清浅的,看来许三霸和许良人两人在外拼杀,她在这里报信,许家三人,分工好明确。
也是她按着约定在寅时发出了信鸽,免得军中叛乱,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反而坏事。
但鱼非池总觉得有些奇怪,以许清浅这样性子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她应该会拼尽一切找一条活路才是,甚至去投奔商夷也不一定。
只是细细检查过之后,越发确定许清浅是真的死的,身体冰凉,也无气息,死得透透的了。
“这些人怎么处置?”南九问道。
“等下让商葚的人过来,把他们拉出郊外乱葬埋了。”鱼非池看着这一屋子的尸体,感觉好生荒唐。
昨日还是根深叶大的左将军许三霸,今日,连命都没了。
她坐在这一地尸体中,揉着有些发酸的腿,听着一个一个的回报。
许三霸本来是要在今日推出午门斩首示众的,但鱼非池下令不得走漏风声,所以在牢中一根草绳索把他勒死了,堂堂一代枭雄,竟死在一根草绳之下。
许良人未能有这种死得痛快的福气,活生生受凌迟九百刀,到现在还没有割完,听说是他哭喊声太凄厉,刽子手先把他舌头给分几层削了,免得他哀嚎个不停。
许家九族全部收监,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斩首。
而城中百姓只知昨日宫中有变,但不知变在何处,宫门口的血早就洗干净,他们是瞧不见的。更不要提城中还有那么多的难民在作乱,他们关心自己的安全还来不及,没什么时间关心宫中的变化。
那是顶天的福贵人家,轮不到他们操心。
叶藏与瞿如行事极快,该控制的人该收紧的口风都立刻处理妥当,蜀帝生死无人知道,宫中宫娥太监一个都不许出宫,从宫里往外连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守得格外严密,所有的消息都捂得又紧又实,不止卿白衣,就连温暖都不许提起。
城中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十日后卿年发丧,发国丧。
鱼非池靠在南九的肩上,念了一声:“南九,你看,这就是天子与国家。”
南九给她盖上披风,轻声说:“小姐累了,睡一会儿吧。”
鱼非池的确累了,如果不是累了,她不会一闭眼就看到石凤岐。
石凤岐两月前去了后蜀西边抵抗苍陵胡虏,他不得了得很,手握卿白衣亲笔圣谕,又掌虎符,一到军中便是扭转乾坤之势,少年将军他意气风发,勇猛无双,打得那苍陵胡虏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他又从军中提拔能干有才,却一直未得到重用的军士,瞿如就是其中一员,不过是短短半月时间,军中高层几乎换了次血,除了几位老将在军中年岁太久,他暂时动不了之外,石凤岐几乎在每个地方都安插上了他自己的人。
本来一个月前启程要回偃都的人是他,而不是瞿如与商葚,但是他出了点意外。
那本是一次很普通的战事,击退苍陵胡虏,收复失地,对他而言本无难度,更不要提有瞿如商葚在两侧,更是如虎添翼。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从背后射来的冷箭最最不好防,也幸好是他反应快,身子一侧,那一箭射进了他身体,却没当场要了他命,只是让他摔下马背。
瞿如真汉子,够兄弟,那样危急的时刻,枪林箭雨中,他二话不说背起石凤岐就往军营的方向跑,带他去找军医。
战场上受伤这种事并不稀奇,不背几刀中几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上过战场。
石凤岐也不觉得难堪尴尬,只是军医一刀割开他的肉取箭头,他一边死死抓住瞿如的臂膀:“瞿如,你与商葚赶紧带一队人回偃都,许三霸要反了,这是故意要把我留在战场上不能回支援非池!”
瞿如看他伤成这样,想这军中军心并不是十分稳定,自己是他最可靠的人,若在他受伤之时离开,他怕是要孤立无援,便有些为难:“可是你现在这样,我与商葚若是走了,你怕是有性命之忧。”
“这些人还动不了我,他们的目的只是要拖住我。我本来是准备过两日就启程回偃都,看这伤势几日间是好不了了,我如果强行上路也只会在中途病倒,反而给非池添乱,瞿如,你是她信任的人,赶紧走,你再不走,他们连你也不会放过,到时候非池就真危险了!”
成熟的男儿当如是,不会为情爱一时冲昏头脑,强撑着要逞英雄逞威风给心爱的人看,而是能冷静地找到最合适最有利的办法。
“叮铛”一声,军医取了箭头扔进铁盘里,笑一声:“石将军好魄力,剜肉取箭眉都不皱。”
石凤岐无奈道:“我想皱,我怕丢人。”
瞿如让他这话引得发笑,看他还能开玩笑,瞿如也放心了不少,叮嘱他自己一切要当心,便与商葚连夜带了一万人马急行军赶赴偃都。
本来他到了偃都有好几日了,一直忍着未去找鱼非池,也是怕被许三霸的人发现,直到那日探得风声,许三霸要动手了,瞿如才去把鱼非池约出来,商量着事情如何部署。
军中少了一万人,自然会引起他人怀疑,好在石凤岐也早就想好了对策,推说瞿如带人去追击苍陵胡虏,顺道勘测苍陵地形去了,几番胡绉下来也能唬住人,并未有什么把军中少了人手的消息传回给许三霸。
但是石凤岐的日子很快就不好过起来,军中分两派,老派与旧派,老派是许三霸的人,旧派是石凤岐,或者说是卿白衣的人,老派当时正准备着呼应许三霸夺权之事,对石凤岐这新派当然是多有打压与挑衅。
两派人马平时就不是很和睦,近来越发易生事端,时不时约个架什么的,石凤岐嗑着瓜子儿也不管,由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军中气氛愈见微妙之时,石凤岐便知道,这是偃都的风雨将到了。
他需得在这里稳住这老派兵士的心,才能让在偃都的鱼非池放手做事。
这极不容易,军中的人大多都是热血性猛之辈,谁也不服谁阴,阴谋诡计很难起到作用,好言相劝更是无效,石凤岐当时重伤,又根基新起不太稳固,熬得可谓辛苦。
但是他也清楚,再辛苦也要熬住,他这里是鱼非池真正的倚仗与靠山,自古兵权出政权,他这里出事,偃都就危险了。
真正危险的日子就在前几天,石凤岐几乎不用去探消息都知道有人准备闹兵变,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起兵造反,石凤岐捂着还未好全的伤口,喝着一碗酒,对他两个信得过的副将道:“这群兔崽子是真活腻歪了啊。”
“将军何出此言?”
“你们将军夫人是个手狠的,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把许三八大卸八块了,他们还在这里跳,不是活腻歪了是什么?”石凤岐笑一声。
副将听得一愣一愣的:“将军都有夫人了?”
“有了啊,好几年了。”他也就仗着鱼非池不在,敢胡说八道。
“咱将军夫人长啥样?”
“天上仙女啥模样,你们将军夫人就啥模样。”石凤岐嘿嘿笑道。
“将军牛逼啊!”
“咱将军夫人也是这么夸我的。”
石凤岐嘴皮子上利索得很,心里却放松不起来,许三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否则石凤岐不会在当年放过他,现在也不知道鱼非池他们怎么样了,书信都走得太慢总是不能准备到达,他自己又不能回去,否则军中一乱无人坐阵,简直要急死人。
这天他跟两副将开完玩笑,看到了老派的将军与士兵发出一声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更向石凤岐投来了不屑的冷笑。
这一天,信鸽到,信鸽上写着:蜀帝已死,稍安勿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