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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难民扰事的晚上,偃都城渐渐恢复了当初的热闹与繁忙,红袖招的姑娘把袖子挽成了花,吆喝着官人进来喝杯酒,共我同销万古愁,喧闹的曲弦也在上空交织,映着秋日星辉一同不息不止。
这样的夜最是容易滋生罪恶,人们都是喜欢在夜晚时分去行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偷情,也比如杀人,借着夜色做遮掩,好像那罪恶的颜色也要淡几分,更容易被人原谅一般。
所以有刺客无声无息飞入几户人家,动作轻如燕,刀剑映寒光。
寒光再闪几闪,飞扬的鲜血总是带一些腥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如血水一般的粘稠,无声的反抗着这些人的暴行,再倒下几具尸体,美好的生命就此结束,来不及看一眼明日早上的朝阳。
暗杀这种事,其实在王都这种地方显得有点屡见不鲜,谁也说不准昨日还风光无限的人怎么次日就暴毙了,大家争权夺利争不过就搞搞刺杀这种手段,从自至今一直都有。
人们除了叹一声可怜,再无多话。
那些暗涌了数日的暗流,积蓄了太久的力量,蓄势待发,只等着一场暴风骤雨,他们就要扬起数十丈高的狂澜,吞没席卷一切。
这个带几份甜美血腥的晚上,鱼非池在王宫中,卿白衣看着有些不安,负着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望着桌上一堆东西眉头不展。
“君上在担心什么?”鱼非池倒是镇定很多,笑看着他。
卿白衣看她笑得如此自在,越发不安与无奈,他们倒是相信自己,自己却是信不过自己啊。
“鱼姑娘,你说我们真的能成吗?”卿白衣问道,“石兄不在,此事单靠我,我真的没几分把握。”
鱼非池给他倒了一杯茶,听他继续说:“你或许不了解,但石兄知道的,我手底下的人都疏于练习,武力不济,今晚之事……”
“既然都已走到这一步了,再多担心也无用处,何不坦然面对?”鱼非池捧着茶杯,看着王宫琉璃瓦上的月辉如幕,还看那皇墙高耸,缓声说着:“君上请全力以赴吧,人生难得几回拼,你说呢?”
卿白衣沉默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觉得鱼非池这安慰人的话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再一想想,像鱼非池叶藏他们这样的外人都开始全力以赴,为了他不辞辛苦,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再唉声叹气,不思上进?
卿白衣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好,我便全力以赴,鱼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手掌重重一拍,按在桌上,桌上是一堆兵书,他这个佛脚,抱得实在是太临时了。
鱼非池看着那些兵书有些好笑:“君上言重的,哪有辛苦之说。”
等到鱼非池出宫的时候,月亮已升上正空,此时的偃都已是最热闹最喧哗的时候,笙歌不绝燕舞不止,处处都透着今夜好风光不可辜负的绚丽。
南九与迟归送她到门口,她还未开口说话,迟归便道:“寸步不离地跟着卿白衣,知道啦知道啦!小师姐你都说了一百次了!”
他很是不满的样子,毕竟跟着无为七子同吃同住过一年,又跟着鬼夫子学过一年,他再怎么笨也看得出这两日风向不对,怕是有雨。
他很想陪着鱼非池身边,但是鱼非池却根本不许他们离开卿白衣半步。
“小师姐,你自己要当心啊。”赌气归赌气,迟归还是担心地说道。
“知道了。”鱼非池笑着拍拍他们两肩膀,让他们回宫去守着卿白衣。
叶藏没有什么生意是要在晚上做的,等着鱼非池从宫里出来,几人点完帐本,闲话几句后,也就各自回房睡去。
外面的红袖招也好,夺命刀也罢,又或者将起的大风,都未影响到他们这里,夜幕的深沉只是让他们酣然入睡而已。
鱼非池手执着一卷书支着额头懒懒地翻着,红烛跳了几跳,烛影也就晃几晃,她抬头一看,是窗子没有关紧灌进来些冷风,秋夜冷风易使人受寒,她起身合窗。
窗前突然映来一个人,鱼非池眉眼一凛:“来了?”
城外难民营中的难民,虽说日子可能比不得偃都城内百姓的舒服滋润,但是作为难民而言,他们此时的待遇已经是极好了,不必以天作被地作席的睡在荒郊野外,还有暖和的被子可以御寒,这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心地再待上一段时间,等着朝廷想出安置他们的方法,他们已经从战乱边关的烽火记忆中走了出来,开始对新的生活有了向往。
但凡事总有意外。
在这个宁静的,星光熠熠的夜晚,这些人本是安安静静地沉睡着,母亲正给孩子唱着入睡的童谣,离家太远的游子思着故乡,突然就听到有人发出阵阵剧烈咳嗽。
起先以为只是什么人着了凉又或者噎住了,并无人认真在意,但紧接着咳嗽声四处响起,这里一声那里一下,此起彼伏,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问一问是出了什么事。
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突然之间一夜病倒,咳嗽之后,就是呕吐腹痛,然后是口吐白沫,痉挛倒地,站都站不起来。
驻扎值守在这里的大夫很快诊断出来,这是中了毒。
人群里炸开了锅,他们自诩跟人无怨无仇,为何会有来下毒毒杀他们?大家一开始时,还只是低语声私私,后来声音渐高,互相责问,最后干脆大乱起来。
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吵架声,在营帐中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一时间,郊外的难民你推我搡,纷纷互相提防与指责。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中毒的人,连忙捋了袖子找大夫看脉,甚至开始撕扯踢打大夫,骂他是庸医,竟未能早些察觉出毒药来。
大夫被打得头破血流,躲到桌子底下,往日里他对这些难民也是极好的,看病也是很尽心尽力的,怎么转眼他们便要恩将仇报?
人心真是可怕,不是吗?
这动乱与恐慌蔓延到所有的难民心中,每个人都神色惊慌,每个人都满眼恐惧,每个人都握紧双拳好像谁敢再来害他们,就要一拳把那些人打死。
难民们刚刚对新生活生出了向往,为什么转眼又快要死在这里?
到底是谁想害死他们?会是谁跟个难民过不去?
他们不明白,他们要问个答案。
就在此时,骚乱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喊道:“他们都是今天晚上吃了那锅粥的人,肯定是那锅粥有问题!”
“可是这些粥不都是叶大善人送来的吗?怎么会单单那一锅毒呢?”
“什么叶大善人!他肯定是恨我们当时去砸过他们家铺子,故意把我们赶来这里,先是对我们好,再趁我们不注意把我们全部毒死!”
“没错,肯定是这样,这些商人都为富不仁,唯利是图,怎么可能对我们这么好?他们肯定是别有居心!”
“对,要找他们讨个公道,兄弟们,跟我上啊!”
这个逻辑还是比较感人的,叶大善人要毒杀你们,何苦还要等这么多天,第一天就把你们毒死不就完事了?还能省下大把粮食和银子。
当然了,他们此时并不需要逻辑,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泄愤的对象,先前是那大夫,现在是叶藏。
他们要冲进城,问一问那大善人叶家,为何要在他们的食物中投毒,毒害他们?
被打得半死的大夫趁乱写了信,信送向了城中,落到了叶藏卧室的窗台上。
朝妍睡眠浅,听到翅膀扑腾声,披衣起来,取信一看,惊呼一声:“叶藏,叶藏快醒醒,出事了!”
两人快速穿上衣服准备去找鱼非池说这件事时,发现鱼非池并不在房中,房中的蜡烛依然亮着,桌上的书也还放得好好的,但人却不在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朝妍担心地说道,抓住了叶藏的手臂。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在我毫不查觉的情况下带走师妹!”叶藏肯定地说道,又闻了闻屋中气味:“屋中也没有迷香,师妹这是去了哪里?”
“这样,你去找师妹,我去城外看一看。”朝妍立刻说道。
“我去城外,你去找师妹,城外太危险了!”叶藏抽了一把短刀交给朝妍防身,现在城外只怕早就一团乱了,朝妍不会武功,过去了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但两人的想法很快被现实击碎,因为城外的难民早就开始推搡城门。
此时已是下半夜,热闹了一整晚的偃都城也都归于安静了,阵阵呼喊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声音从城门处传来,声音震得古老的城墙都要抖三抖,惊醒了无数偃都城中已经睡下了的人们,他们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然后赶紧紧闭门窗,甚至多上了几道锁,搬了柜子椅子抵在门口。
城外的难民根本来不及等叶家派人去城外查看,他们迫不及待地要进城。
叶藏与朝妍两人骑在马上看着城门处的情景,咽了咽口水,他们万万没想到过会出现这种事情,不敢在此处多做逗留,拉住缰绳就让马儿往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