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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凤岐在雪夜里又离去,背影萧索落寞,摇摇晃晃的身子不知要走去哪里,隋帝胖胖的身子赶到门口,望着在风雪里走远的石凤岐,沉重的叹气,却始终不敢再跟出去。
轻微的步子声自他们身后传来,鱼非池步调沉稳地走下楼,笑看着这五人,看了许久,她才笑声说:“你们五人,加起来怕是快有三百岁了吧?却依然要合五人之力,才能拦下他,所以我觉得……”
鱼非池停了一下,望向外边石凤岐渐远的身影,这才慢慢道:“我觉得你们并没有赢,你们输得很难看,极其难看。”
她撑了一把油纸伞,今日这风雪太大了,不打伞怕是要被大雪湿了衣衫,在雪地里看了看脚印,她跟上了石凤岐的步子。
事情是她们两个人做的,如果非要说输,也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输了。
石凤岐走到了一个湖边,湖水结了冰,这地方平日里应该鲜少有人来,所以冰面光滑完整,上面还落了些雪花,在清泠泠地月光下,泛起了细微的碎光,一点一点,晶莹可爱。
他站在湖边不知看了多久,突然起身跳入湖中,碎了那完整的冰面,像是打碎了一面佳人手中的铜镜,满湖尽是零零星星的碎冰,像是谁洒了一把水晶泛在水中,碰撞之下还能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连绵细密,幽然入耳,久久不绝。
鱼非池找了块石头,拂掉上面的积雪,坐在上面,撑着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石凤岐。
他仰面躺着在湖里,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身子四周尽是那小小可爱浮冰,活泼又诡异地围在他身边,还有淡淡的白色雾气从他身子上方透出来,袅袅又绕绕,升不了多高就散了。
就这样看了他很久,鱼非池也不催他,只坐在一边等着,有些古怪的是,她向来贪睡,今日却没有几分困意,鱼非池将此归咎为此处天寒水寒,冻得她根本没有睡觉的心思。
后来,他手臂划动,划开了碎冰点点,慢慢从湖水里走出来,身上一阵阵寒气四溢,头上的发都挂着碎冰屑,浑身湿透了,走到鱼非池跟前,低头看着她。
鱼非池也望着他,笑道:“冷静了?”
“冷静了。”
“不生气了?”
“气,气自己没思虑周全,让司业们找到了空子。”
“认输了?”
“认,但我不会总是输,就像我不会总是赢一样。”
鱼非池拍拍袍子站起身来,抖了抖伞上的积雪,走在前面:“回吧。”
“非池。”石凤岐叫住她,“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林家与石牧寒吗?”
鱼非池抬头看了看油纸伞外的夜空,虽然下雪,但这夜空却很湛蓝,透着冷静的味道,她一边看一边说:“不是为了让石俊颜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稳吗?”
石凤岐听不明白她这句话里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含义,但所有的答案追究到这里,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再问下去,就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他说:“是的,为了太子石俊颜。”
“石凤岐,马上要回学院了,不要再节外生枝,我有些想戊字班的人了。”鱼非池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往回走,这时候其实天已经快亮了,动荡而万种转折的一天将彻底过去,耳边能听到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成了这晚最漫长不息的音符。
意气风发的少年石凤岐,他在这一天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老奸巨滑的司业们面前,他们这些弟子真的只是弟子,只是雏儿,还有太多的不足与稚嫩。
输,并没有什么,不要输得一蹶不振就好,爬得起来就好。
相对于所谓其智近妖,无所不能的人来说,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性格,或许才是最重要的,总不可能有人,一生从来不败。
所以当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石凤岐敛了先前的冲动愤怒,拱手向几位司业行礼:“方才弟子冲撞了司业,请司业们责罚。”
司业们拍拍一晚上一直哆嗦个不停小心肝儿,骂道:“你个臭小子,不尊师重道便罢,竟然还在这里耍横!赶紧滚回去睡,当心冻死你丫!”
石凤岐眼中含笑,又看向这一晚上被惊得不轻的其他人,好在其他人大概是得了司业们的命令,谁都不曾对今日之事有多问,韬轲指了指后厨的方向:“厨房里还有热水,师弟你还是快泡个热水澡吧,别冻出毛病来了。”
就连迟归都扁着嘴:“你饿不饿啊,你要是饿的话,我把给小师姐留的饭拿一点给你。”
“饿啊,赶紧送我房里去!”石凤岐当然不会客气,立刻应下。
“撑死你!”迟归扁着嘴骂一声,“噌噌噌”地跑掉了。
鱼非池眼看着他们笑与闹,只是走到隋帝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
“诶。”隋帝个子还不如鱼非池高,皇袍在身也无几分威严,有点期期艾艾地看着鱼非池,像是想上手碰一碰她,又不好意思碰她的样子,也是滑稽可爱。
“林家与石牧寒,你们想保我们也就算了,但对叶家,切勿仁慈。”鱼非池笑着说,但眼中有很明亮的光,令得她眼神灵动而有力量。
“寡人知道了。”隋帝点头,听闻这姑娘,她最是恨奴隶生意不过,想来死活不肯放过叶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隋帝本也没准备对叶家留情,答应下来倒也没什么。
只是隋帝有一事不明,或者说,他是想考考鱼非池,他拉着鱼非池袖角,问道:“鱼姑娘,寡人问你啊,虽然咱们都知道太子会答应叶家的婚事,因为咱们布了个局等着叶家往里跳,但是叶家并不知道啊,叶广君他凭什么就断定太子会答应这场亲事呢?”
这是一个很意思的问题,很绕口,但也很关键,在叶广君的视角来看,太子是绝不可能与愿意与叶家结亲的,更不会娶叶华侬,他太子若不肯答应这门婚事,那么他所有的计划都是空的,无法得到施展。
叶广君是如何肯定,太子会一改态度,答应成亲的?
鱼非池想了想,看着这眼睛都胖得眯在一起了的隋帝,说道:“大概,叶广君也知道太子想替他哥哥,石无双报仇吧,在叶广君看来,太子唯一可以报仇的机会,就是今日这场大婚了,叶广君清楚,他的计划瞒不过太子,太子也会将计就计答应亲事,叶家再安排林家做后手,本来,林家应该是大军压阵的,不是吗?”
隋帝听完她的话,眨了两下那小小的眼睛,厚实的肉手拉起鱼非池的小手,拍了拍她手背:“想给石无双报仇的人,是我啊,小姑娘。”
他说罢放开鱼非池的手,门口小太监唤来软轿,撩起帘子扶着隋帝坐进去,鱼非池竟从他那肥胖的身躯里看出苍凉。
隋帝并未回宫,而是一路去了叶府,叶府满府的红绸依然挂得喜庆热闹,只是府上却鸦雀无声。
就像是在等着隋帝一般,叶广君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看到隋帝进来时,神色没有半点惊慌。
“十五年了,你终于还是来了。”叶广君开口。
隋帝胖子慢步走进院子,在四周转了转,又看了一番这院子里的景色,笑了一声:“十五年过去,你府上一切倒未曾变过。”
“陛下,是来取老臣性命的吗?”
“你的命,我自然是要取的,但不急在这一时。十五年的话,总是可以说上很久。”隋帝招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叶广君对面。
相对于叶广君一看便是满腹毒计的脸,隋帝看上去简直是人畜无害,一副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你等了十五年,就为了等今天?”叶广君又问。
“不,我要除你叶家,这十五年里有太多机会了,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比较善良,不爱杀人。”隋帝笑呵呵道,“等到今日的原因呢,不过是觉得,当年无双死时,我让你也赔了一个儿子,若是再对付你还由我出手,未免显得我石家后继无人,所以把机会留给了后辈。不曾想,你家后辈如此不中用,竟被一帮外来的孩子耍得团团转,还让太子捡了个便宜。”
隋帝笑声说道:“叶华明,真是不如叶华采,当年,我把你两个儿子绑在这个地方,让你挑一个给我杀的时候,你应该挑叶华采的,那今日这戏,就要有趣多了。”
隋帝说着在脚下的地方划了两个圈,十五年,十六岁的叶家长子叶华采,与十四岁的叶家次子叶华明,就被隋帝绑着跪在这里,隋帝笑问着叶广君:“叶卿,你觉得哪个儿重要些,告诉我,我给你留着。”
叶华明哭着求着,喊着大哥,大哥救我,大哥我不想死,年仅十六,文武双全,聪慧善良的叶华采,满眼是泪,叩头求死,换得弟弟活下去。
叶广君悲痛之下,抱住了叶华明,而叶华采的脑袋,被隋帝提走,听闻那晚,宫中传来战神赋,曲调悲凉,闻者怆然,自些,大隋国再无人敢奏此曲。
十五年后,隋帝再来这院子,问一问当年的叶卿,十五年前,你留错了人,今日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