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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着眼睛,嘴角微弯,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针对中原,你凭什么肯定呢?”
夜御天分明是中原的镇国将军,此时脸色却是未变,只懒散的抱臂靠在门栏上,一双眸子里看不清混杂了什么感情,不动声色。
文梁瑞对她这样的问话着实是有那么一些意外的。
“是不才眼拙了。”
他手袖一摆,置于身后,接着微微一欠身,叹了口气,“原来将军与圣女,都是聪明至极的人。”
顾画蕊嘴角一直挂着微笑,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儿威胁的意味:“确实眼拙。”
而夜御天则是掀起眼帘来淡淡朝这边看了一眼。
“不过纵然不才眼拙,圣女大人方才的问题,不才自认还是可以回答的。”
文梁瑞不急不缓,甚至在被人异常肯定半分面子也没留的说了“确实眼拙”这几字后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这样的脸皮厚的程度,顾画蕊甚至有些怀疑他与无华的关系起来。
白衣的人顿了顿,说出的却是更为不要脸的话,“圣女大人不会对中原动手的保证,自然是不才啊。”
这话乍一听暧昧至极,就连夜御天也是眉梢微微一抖,然而再细看文梁瑞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动,满脸认真的回答。
顾画蕊哦了一声。
是问调。
“国师大人好大的自信。”
她如此道。
然而即便他不回答,她自问若自己当真成为圣女,与中原结仇自然也绝不是明智之举。
北国实行的乃是宗法一体制,北帝再如何想强大北国,自己的皇权却始终会是摆在第一位的。因此圣女的回归必然威胁皇权,出手拦阻,甚至诛杀只怕会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下再与中原结仇,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中原的皇帝毕竟是龙椅上的人,能打动他的条件自然是极少,因此她方才的问话权当作是猜测而问。
没想到果然如此。
这是从前未曾了解过的方面,她是否低估了圣女在北国的影响力了?
顾画蕊轻轻摇头。
如今中原皇帝出面,这趟北国她似乎是不得不去的了。
“我会跟你回去。”
她嘴角仍然挂着一丝残存的笑容,在垂眸间更显得娇艳,“但是啊……”
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讨人喜的,“我可不保证不会跑。”
“所以,你要当心咯。”
最后几字明显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而女子的眸子始终乖顺的垂着,唇边带笑,从面上看不出一丝这样的意味。
“哈。”
面前的人乍然笑开。
“圣女大人。”
文梁瑞只是哈了一声,便又恢复了常态,无比认真的对她道,“您还真是跟历任圣女,无论是您的母亲还是别人,都不太一样呢。”
说实话,很久都没有人这般认真的同她讲话了,微微低着头,眸子里一点儿戏谑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从口中说出的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贬义,可是就这样看着自己,就让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
是个很危险的人。
顾画蕊默默下了定义。
这个人,太容易让别人就轻易卸下防备了。
“谢谢,不过现在还是请你出去。”
她毫不客气,“我有话要同那边的说。”
文梁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穿着黑衣,身形修长的男人靠在门口,见他们望过来,便稍微移动了一下视线,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边的女子身上,开口。
“聊完了?”
是很平常的问话,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冰冷十足,眸子里面更是寒霜遍布,直直的盯住了顾画蕊。
“聊完了。”
顾画蕊点头,转眼看向文梁瑞。
“那,不才在外面等您。”
白衣文臣略略一欠身,“圣女大人。”
最后四字咬得稍稍加重,仿佛刻意念给某人听。
那被暗示了什么的某人靠在门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顾画蕊本该是要笑了,然而看着合上的木门,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
前世今生,他们到底都还是无缘在一起。
她无言,他也不说话。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相对无言了吧。
顾画蕊坐了一会儿,将房中看了个遍,从自己坐着的软榻上锦被的花纹,到四周的梨花门,再到左侧摆着的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还有里面插着的一只杏花。
既然他不愿开口,那便就此作罢。
如此也好,这样告别恐怕也不会太伤心。
她才这样想着,忽然心里就猛地一滞。
自己方才想到是什么,伤心?她竟是觉得伤心了吗?
顾画蕊的十指攥紧了衣裙的裙边,将大红的纱裙都攥的起皱了,揉成了一团,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一缕波澜。
她咬了咬唇角,定了定神,从榻上站起来。
“我走了。”
就三个字,仅仅是这三个字,她就觉得自己在这屋中再也呆不下去。
说是说她会伺机逃跑,然而这样也许只能是说说而已。
那个文梁瑞看着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会给她有逃走的机会,即便有,也是极小并且稍纵即逝的机会,自己能不能抓住另当别论,单单是说日后所选,也万万不会是中原。
她在躲,在逃避。
手指刚要触到扇门,就被人捉住了指尖。
顾画蕊顺着看过去,就看见那人倚在门边,目不斜视,却是伸手掠住了自己。
“放手。”
她顿了顿,叹息一声,“放手吧。”
放手吧,自己,还有他。
“你真的要去。”
夜御天抬了抬眼,望向屋内屋顶之上的花纹,花纹繁复,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所有花纹出发与结束的点都只会有同一个。
殊途同归吗?
他盯着那些花纹,半晌,道:“你可要想好,你这一去,只怕是再无归期。”
是的,殊途同归什么都是笑话,再无归期,再无归期,自她再世的那一瞬,她便再不能回头了。
顾画蕊也看见了那些雕花,却只是短短的扫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来。
“我会仔细考虑的。”
她原以为这一世该轮到她帮他,帮他渡过所有的事情,看着他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做他最想干的事情,甚至清秋大业她都愿意替他完成。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给他带来的,依旧只有难堪。
只有抉择。
只有……再见与不见。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的挣开了那人捉住自己的那只手。
其实很想,当真是很想过去抱住他,嗅着他身上淡薄的松柏清香,对着他大大方方的说她也喜欢他。
很喜欢。
两世的时间,大抵这样的欢喜已经是要深入骨髓了吧。
奈何姻缘,全凭天命,能再与他相见已是实属幸运的一件事情了。
上一世他们悲剧的开始,正是这个时候。
顾画蕊狠下心,垂了眸子,淡淡开口。
“再见了。”
——亦或者,再也不见。
其实在她心里,兴许更期待的是第二种吧。
只有不见,才能不想不痴不思念。
夜御天的手还抬在空中,手指虚握,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
他若不松手,她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能挣开?
说实话,他怎么可能松手。
女子擦身而过,带起微蕴着的茶树清香。
顾画蕊向来不喜兰花百合牡丹一类,却独独喜欢茶树的香氛,屋内总是让月浓点上一盏小香炉,熏上香,说是这样可以让她睡得安心。
却是谁也不知她梦中究竟有什么。
这样的茶树香气,比起其他女子身上熏的那些太过浓烈的香味,着实是要好闻许多。
这样的香气,使人流连。
不舍。
但是最终还是谁也没有挽留谁。
顾画蕊径直出了门,屋外的白衣男子正背着手,微微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听见身后脚步声,顿时回头,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仍是温文有礼的开口。
“臣险险以为圣女大人就要被将军带走了呢。”
顾画蕊转头看了一眼屋内。
“险险。”
她微微颔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顿了顿,“我的母亲,她该如何?”
一个叛逃的圣女无法面对国家,也不能再回到她的国家。
“圣女大人放心,前任圣女的身体有恙,所以暂时留在中原,由鬼医照料也好……”
话说一半,却是听见面前的人冷笑了一声。
“果然啊。”
顾画蕊冷笑,“你们与中原皇帝交换的筹码,果然不只有一张啊。”
文梁瑞面色不变,低头,语气恭敬丝毫不显谦卑:“臣所说句句属实,这样的状况下是却是是对前任圣女有益的。”
“所以无华也是你们的人?用母亲来威胁我?”
“不。”
听她问出这句话,文梁瑞竟然是话语一收,停顿片刻,才缓缓道,“鬼医,是北国人,但那只是曾经了。”
“他首先是一名医者,其次才是您的朋友。前任圣女的身体状况他是最了解的人,自然不会放任他的病人就此卷入。”
文梁瑞说,“有他的照料,想必圣女大人可以放心了。”
顾画蕊眼睫微微颤了颤,半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启齿,道。
“走吧。”
身后的屋内始终没有半分动静,待她走之前回身轻瞥的时候,才发现屋内早已是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