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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九节枯藤盘龙拐杖, 乃是南极仙翁从不离手的, 造型独特, 材质不凡, 光晕内敛,庄凡还是金蝉子时,跟那老寿星也算是熟人,怎么会不认得。
庄凡心道, 这妖道,必是那寿星老的白鹿没错了, 除他之外,还有谁能偷拿了南极仙翁的拐杖?
庄凡正思量,身后悟空轻轻拽了拽师父的袈,裟, 庄凡便知悟空必定也是认出那妖道的真身了。
庄凡微微颔首示意,也没回头,脚下步子不停,带着徒弟们进了大殿, 合十一礼, 见过了那君王,顺手便拿出通关文牒,伸手一递道:“贫僧通关文牒在此,烦请陛下用印!”
那国王也不介意庄凡并不叩拜之事, 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不忙不忙, 圣僧请先坐。”
这么说着, 便唤了人来,搬了锦墩,请庄凡入座。
庄凡也没客气,把文牒往那搬凳子的小內侍手里一放,说声劳烦,自己撩袍子坐下了,几个徒弟在后面排排站好,就把那小內侍给挤到国王那头去了。
那小內侍手捧着通关文牒,十分惶恐,只能递到阶前,国王无奈,叫人收了,打开来观瞧。
那国王却也心细,不看前面,只看后续各国大印,果然在祭赛国后,有一新印,乃是朱紫国之印,国王心中大喜,不由得对那道士的话越加信服。
因心中敬畏,又有求于人,国王也不敢拖延,顺手拿起案头大印,仔细印了泥,盖在朱紫国大印下方,吹了两吹,等印泥干了,才有递还给庄凡。
庄凡瞧也不瞧那道士,只看着那国王验看通关文牒,也不催促,后见他爽快盖印,心里才稍微痛快些,等收了文牒,便作势要走,起身道:“陛下朝政繁忙,贫僧亦急着西去取经,便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又合十一次,转身抬腿便走。
那国王急了,忙伸手唤道:“圣僧留步!”又回身去叫那妖道,“仙长,你看……”
那道士赶紧起身,唤道:“唐长老,何必急着走!西行之路漫漫,又何须急于一时?”
庄凡一听这妖道说话就生气,概因那南极仙翁,乃是掌管人间寿数的神仙,在凡间香火十分旺盛,结果这寿星老儿,为了沾一点功德,竟然还纵容坐骑下凡捣乱。
掺和西游也就算了,那看不见的功德,庄凡随他们去蹭,只是这白鹿犯了庄凡心中第一忌讳,就是不该欺负孩童。
三九寒天,把幼小的孩子生生从父母身边抢走,齐齐关在冷翠阁那冰冷漆黑的宫殿里,不给吃喝,不加照管,将凡人稚子性命如草芥一般看待,庄凡心里,早就对这白鹿起了杀心。
此时见这白鹿开口说话,庄凡手拄着环杖一顿,半回身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知这位白鹿……道长,有何见教?”
那妖道见庄凡叫破自己真身,忍不住脚下一软,心中慌乱异常,好歹定住了神,尴尬笑了两声,道:“唐长老慧眼,不愧是佛祖座前心爱的弟子转世,果然是有宿慧之人!”
庄凡转过身,站在大殿之上,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那妖道叫庄凡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只是到底要试探他,便强撑着道:“既然咱们长老认出我来,想必还记得,我们也是旧相识。贫道来到下界,久闻唐长老乃是得佛祖和菩萨青眼之人,手中有许多上界来的仙丹,不知贫道可有脸面,替我国国主求得一枚,以作延年益寿之功?”
庄凡冷哼一声道:“我却不敢高攀,若说延年益寿,你怕是舍近求远了,带着这国主,去求你旧主子,百八十个响头磕下去,赔上脸面不要,叫南极仙翁给你延寿一万年,只怕也是能的!”
那国王在旁听了,心中惊讶,冲着那道士道:“哎呀,仙长,寡人却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想不到您竟是南极星君座前神使,真是失敬失敬!”
一边说一边作揖,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那道士不放!
那道士被庄凡说得又羞又窘,气得满面通红,只是还没引出正事,只能暗自忍耐,朗声笑道:“哈哈哈,小可区区奴役之身,又何好说的!”
他拦住国王,不叫他下拜,自己下得台阶来,拄着拐杖,迈步走至唐僧近前,做了个稽首,道:“唐长老,你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要知道,你在朱紫国救助那国王半枚仙丹之事,可是已经传遍这天下了呀!”
那白鹿张开双臂,虚虚示意了一下,又道:“我主也不贪心,只求一枚仙丹,一枚而已,难不成唐长老也不肯舍?唐长老一颗慈悲心,不会如此吝啬吧?”
边说话,边故作姿态地摇头晃脑,真是丑态尽显。
庄凡瞅他那得了吧嗖的样儿,就想一脚直接把他踹飞,面沉似水地道:“若我就是不给呢?”
那白鹿一噎,不给?不给我总不能硬抢,我用东西跟你换啊!
谁知他还没待搭话,那国王急了,也匆匆下得金銮宝座,对着庄凡拱手施礼道:“圣僧,若能得圣僧赠药!小王必有大礼送上,包您满意,您看如何?”
庄凡道:“哦?不知是何谢礼?”
那国王瞅了道士一眼,那道士点点头,国王便道:“保准圣僧见了高兴!来来来,圣僧稍安勿躁,先坐先坐,稍等片刻!”
说罢把庄凡又引到座位上坐了,又对着身边人使几个眼色,自有那聪明又机灵的,赶紧跑了出去。
庄凡知道他们必定是去那什么冷翠阁接那百十来个孩子去了,也不着急,施施然坐下来,看他们等会儿怎么唱戏,决定要拿这俩一个现行。
光天化日,恶行昭昭,他们自己承认了,等会儿南极仙翁来了,他要斩这白鹿,南极仙翁也无话可说。
殊不知,那白鹿心中,也是这个想头。
三伙人坐在大殿之上,均沉默不语,安静等待。
那国王心中想甚,自不必细说,单说那白鹿,眯着眼睛,手缕长髯,看着坐在殿下的庄凡,面色不善,心中暗道,一说有大礼,这唐三藏果然就留了下来,瞧着就是贪僧!
想那百十来个男童,他用仙枣喂了这许多日子,早就养得身清体健,浑身只有一段天然之气在腹内,若是这唐三藏,真如他侄子所说,喜爱男子,又好剜妖心吞食,见了这百十多个更甚妖精的男童,岂有不动心的?
不论是这唐三藏收了男童也好,还是他当场剜心也罢,只要他露出一星半点儿贪婪之意,哼哼,那白鹿在腹内冷哼一声,自己便要拉着他,直奔灵山,去见佛祖!
如此心狠手黑,这唐三藏到底取得什么经,拜得什么佛!?
若佛祖不治这唐三藏死罪,那就怪不得他,要去南天门告告御状了!
众人各怀心思,正在等候,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杂乱,有內侍急匆匆跑进来,噗通跪地,哆哆嗦嗦地道:“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冷翠阁里空无一人,仙长养的童子,都不见了!”
庄凡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去看那国王和道士,要见他们如何反应。
只见那比丘国国王顿时慌了手脚,转身就去看那道士,面色苍白地颤声道:“仙长,这这这,这怎么……”
那白鹿豁然起身,厉声问道:“你们可好好地找了?百多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那內侍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哆嗦着道:“真是不见了,凭空就没了,我们到了那里,见宫门被反锁了,情急之中,爬墙跳了进去,才打开宫门,冷翠阁上下十来间屋子,各个儿门窗完好无损,就是,就是人没了 ……”
那国王也问:“看守的人呢?”
內侍赶紧回道:“我们也去找了,见他们在旁边的厢房里,喝得烂醉如泥,浑身酒气,我们去时还没醒!几盆凉水下去,他们只说不知人何时没的,只说昨日晚熄灯时还在的!”
那道士听了,心中思量,眼珠子转了几下,忽然指着庄凡恶狠狠地道:“好啊好啊,好你个唐三藏,是不是你,听了我主宫中这百多个男童的消息,便打起了他们的主意,趁我们不备,偷了去?”
庄凡起身,冷哼一声,心道这妖精竟还有点儿小聪明,乃道:“是我干的又如何?不是我干的又如何?”
那妖精听了,暴跳如雷,急吼吼地道:“果然是你!我侄子果然没有冤枉你!唐三藏,既然你是这样一个暴虐之徒,那就别怪我手下拐杖不留情面!”
说罢飞身而起,挥动拐杖,便冲着庄凡迎面打来!
悟空上去要拦,庄凡道:“悟空,让为师亲自来!”
话音刚落,那道士拐杖就到了近前,呼呼挂风,一看就是真想要了庄凡的性命。
庄凡闪身躲之间,左手在胸前一解,脱了那锦斓袈,裟,随手一丢,交给悟空拿着,金顶毗卢帽也摘了,丢给悟忘,几个健步纵身,躲开那道士攻势,来在庭前,两指并拢,冲那道士弯弯手指,道:“来,此处打过!”
那白鹿气得哇呀呀暴叫,追着庄凡就撵了出来,两人一持九环锡杖,一拿九节枯藤盘龙拐杖,扭身便战在一处。
大殿之上的众人连忙追了出来,只见庭院之中,一身着青色僧袍,半长不短发茬,满脸络腮胡子的青年僧人,正压着那道士猛揍!
庄凡心里带着火气,打得便有些猛,那白鹿已然呈现溃败之姿了!
只因庄凡虽久未曾与人动过手,但是当年在灵山,他却也是个打架的好手,要不怎会被观音和地藏推出来,与菩提动手,赢了悟空这个徒弟回来。
初时两人刚交手,庄凡还有些不甚灵活,但是打了没有两三个回合,旧日记忆回来,这白鹿便再不是他对手,等大殿之人追出来,庄凡又与那白鹿支应几下,九环锡杖横扫,就把南极仙翁的拐杖给抽飞了,庄凡也不停手,环杖猛地一压,抡圆了往那白鹿后腿窝一扫,只听噗通一声,那道士嗷唠一嗓子就跪下了!
那国王叫道士的一声惨叫吓得心里一哆嗦,也不知该劝谁,喊一声:“圣僧……”又唤一句“仙长”,奈何根本没人理会他。
庄凡把环杖一抬,压在那白鹿肩头,冷冷地道:“这么说,那百十个男童,确实是你指使这昏王,掳进宫中的?”
那白鹿刚才脸上被庄凡用环杖抽了一记,嘴角带血,听得此言,恶狠狠呸了一口,瞪着庄凡道:“恶僧!要杀便杀!要宰便宰!皱一下眉头,你爷爷就不是好汉!”
庄凡都气笑了,道:“你这人贩子,也敢说自己是好汉?行,我今天就给你个痛快!”
说罢举起环杖就要下手!
那道士丝毫不惧,嘴上不停,骂咧咧喝道:“我若不做人贩,怎能测出你这恶僧暴行!你今日杀我,我死后也必定去阎罗殿那里告你一状!你抓了我等妖精,便要剜心而食,你不得好死!那一百个男童昨晚被你掳去,必定已经死无全尸,你到有何颜面,去那西天取经!若那佛祖包庇与你,也不过是个黑心和尚!你们到底哪里慈悲!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声嘶力竭,语无伦次。
庄凡听了半截收住环杖,掏掏耳朵,挥手召唤徒弟道:“悟空,你来!”
猴子赶紧捧着袈,裟,走了过来,道:“师父,你别生气,要做甚?可是要徒儿效劳,宰了这货?”
庄凡都快气死了,指着那妖道道:“你跟他说说,这一路西行,师父叫你们抓了几个妖精,我吃过几个妖心?昨晚那些孩子哪儿去了?”
悟空见师父气得不轻,赶紧道:“师父,你跟他计较这个干嘛,他死了也是白死,糊涂死明白死,有啥区别,师父若不忍心,俺老孙来动手,敲死他,咱们吃个鹿肉火锅,您看如何?别气别气,这等只信流言的蠢货,你就把他当个屁,不要理他算了!”
谁知那妖精见大圣也来了,顿时跳起来,跳着脚喝骂道:“孙悟空,你别假仁假义!你就是这恶僧的帮凶!你自己说,到底又多少妖精死在你手上?身为美猴王,你杀妖逞凶,你半夜睡着,就不心虚吗?你们也别狡辩!那唐三藏只是个凡夫俗子,若他没有吞食妖心强涨功力,他那一身本事,哪里来的!在场哪个凡人拎出来,能在老道手底下过三招!说我蠢,我呸!”
庄凡听到这儿,忽然就不气了,他扭脸儿对悟空道:“悟空啊,你觉不觉得,他说的还有点儿道理?师父竟然也被他说服了呢!”
悟空哭笑不得,上去一勾脚,又把那妖精踹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猴子压着那妖精道:“师父,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带着这货,去找那南极仙翁老头儿算账,看看是不是他那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怎地教得手下之人,竟如此的蠢笨!”
那妖精还要挣扎,悟忘领着几个师弟也走了过来,从背后一脚就把他给踹趴下了,道:“说你蠢你还真蠢,我师父要是真吃妖心,你再嘚瑟,小心他真剜了你!”
那妖道趴在地上,一梗脖子道:“剜就剜,下辈子投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八戒和悟忧抬脚就从“好汉”手上踩了过去,把好汉疼得嗷唠又是一嗓子,两人看也没看,直奔庄凡就去了,站在师父身边,给他拍前胸摸后背地消气。
说真的,跟师父这么久了,他们还从没见过师父气成这样子哩!
悟空瞅着这白鹿,忽地就笑了,回身跟庄凡道,“师父,我瞅这白鹿如此个蠢法,倒是和观音菩萨那金毛犼有的一拼!”
庄凡也气笑了,对悟空道:“许是喝一个井水长大的呢!”
那国王此时战战兢兢地过来,对着庄凡道:“圣僧,小王,这仙……这道长……唉,何至于此啊?”
庄凡很不客气,道:“这位陛下,你确实想要用百十名男童之心,换贫僧一枚仙丹,以保你延年益寿?”
那国王苦着脸,连连摆手,道:“唉,不敢了不敢了,那百十个孩童,小王白送给圣僧就是了!是小王奢求了!”
庄凡本想着,若这国王有悔意,也就饶了他,但是见此时,这国王仍旧不把自己子民的性命当做一回事,真是勃然大怒,拿环杖一指那国王,高声喝道:“民乃国之本,幼儿乃续代之基,你便是这般草菅人命的!?民若不存,你纵有千万年的寿数,自己坐在这大殿之上,满城空荡荡,你当个狗屁国王!?如此不体恤民生,动辄便将治下百姓当做猪狗一般屠戮,我看你这王位,怕是不想要了!”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一般在整个皇城内回响,那国王被震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腿脚发软,站也不能站,立时瘫软在地,再不能动。
周围內侍和御林军竟也被庄凡气势所摄,定在当场,不敢过来。
两下里正僵着,忽然一片祥云飞来,有人在空中高声唤道:“圣僧,大圣,我来迟了,休恼休恼!误会误会!”
庄凡和悟空抬头一瞅,祥云中露出一个大奔儿头来,悟空就讥笑一声,对庄凡道:“师父,您瞧,不用咱们去,打了小的,老的就来了!”
只见那南极仙翁气喘吁吁地落下云头,牵着一条小鹿,走了过来,见了庄凡,赶紧深施一礼,道:“圣僧,这真是我的不是,是我看管不严,跑了这孽畜!你饶了他吧!他也是鬼迷心窍,被流言所扰,这才走岔了路!”
庄凡道:“老仙翁,真是小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啊?”
南极仙翁脸上便是一僵,道:“圣僧此话何解?”
庄凡哼道:“当年若不是南极仙翁在那殷温娇产子之后,将我的魂魄塞进那江流儿体内,我如今也不能走在这取经路上啊,仙翁何苦装傻!”
又道:“看来仙翁确实是上了年岁了,一次迟到,次次迟到,送我投胎迟了,这回又迟,您老什么时候能准时些?”
南极仙翁心里叫苦不迭,心道送他去投胎那时候不是关闭了金蝉的五感五识了么,怎么竟没封住,这都叫他知道了!
而且这唐三藏此番从那异世回来,啥时候恢复了记忆啊,怎么没人告诉他一声啊!
乃尴尬笑道:“人老力乏,这次真是我的不是。不过圣僧投胎那次,可不是小老儿故意要迟,还不是佛祖说要送你一难,所以我才晚了一步!”
庄凡冷哼道:“您这晚了一步,害我被压制,叫那江流儿走了西行之路!一次不成,害我被丢去异世,又捞回来走第二回,这却怎么说!?”
南极仙翁心里叫苦,陪笑道:“都是旧事,都是旧事,还提他作甚。圣僧如今不是还好,马上就要到得灵山,取的正果了!”
庄凡恨声道:“有甚好得,辛苦一路走来,还被人污蔑,这取经也没甚意思,我看我这恶僧,莫不如今日便脱了僧袍,还俗去了算了!这经谁爱取谁取!西天爱谁去谁去!”
他一指那早就化为原型的白鹿,道:“我瞧着,叫你这白鹿去取就不错啊,他一心正义,天生吃素,四个蹄子,跑得又快,本事也好,凡人都打不过他!叫他去!”
说着把九锡环杖往南极仙翁怀里一塞,道:“这个你也给他吧,省得他老偷你拐杖,哦,文牒也给你!”
回身召唤悟空,道:“把师父那袈,裟,也拿来给他!”
南极仙翁刚开始窘得面色通红,后来又叫庄凡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拦着道:“圣僧!圣僧!消消气,消消气,不至于不至于!”
他拦住添乱的猴子,把东西一股脑都丢给猴子,自己拉着庄凡的手道:“”圣僧,你听我解释,事情吧,是这样的!我这鹿,在山上呆得久了,就有股子呆气,前阵子,他有个侄子带了两个朋友来看他,那三个精怪,一虎,一鹿还有一羊,原本就在圣僧您路过的乌鸡国作乱。”
南极仙翁一指他带来的那小鹿,道:“瞧,就是那个小畜生!”
见庄凡也看过去,赶紧又道:“这三个精怪,估计在乌鸡国也没干什么好事,听说圣僧您要去,竟就给吓跑了。只是他们跑了之后,无处可去,又心里憋气,想起我这鹿这门亲戚,便去我那里寻他,这叔侄见了面,才编排了圣僧许多假话出来!”
老寿星叹口气,道:“我这鹿心里鼾实,人又纯良,乃是被他侄子挑唆,才下得界来,来寻圣僧麻烦,圣僧啊,你就看在他并非歹人,也不是纯心作恶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庄凡发泄了一通,气消了不少,听了冷哼一声道:“他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事儿我便忍了,只是南极仙翁,你身为人间寿禄守护神,纵容自己坐骑下界虐待幼童,这个罪过,可是饶不得吧?”
南极仙翁一噎,这个倒真是无法反驳。
谁知那鹿张嘴喊冤起来,道:“我才没有虐待那些孩子!”
庄凡气得不行,道:“你把他们从父母那里强抢了来,又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一关十多天,你还说没虐待?难不成还要身上见伤,才算你虐待不成?若这样,我也不要你命,你怎么对他们,我就怎么对你,也把你锁在黑屋子里,成百上千年不给你饭吃,你待如何!?”
那鹿嗷嗷喊道:“冤枉!我叫人抱来的孩子,都是家里穷困吃不起饭的,又或者生病了或是身上有隐疾家里没看出来的!因心里觉得亏欠,我把他们带了来,叫那国王换了暖和的衣裳不说,每日里还喂食他们三颗仙枣,与他们疗伤修养,那些孩子若还没死,等送回去之后,家大人就能看出,孩子身体好了许多!”
说罢此事,那鹿连连喊了十几声冤枉,眼泪几乎落了下来!
庄凡听了就是一愣,回身问悟空道:“悟空啊,你们昨日见着那些孩子,可都还好,可有哭的?”
悟空皱眉想了想,道:“因去的时候,都夜半了,徒儿也没瞧仔细,不过确实有哭的。”
南极仙翁赶紧道:“不知圣僧叫大圣把孩子都带到哪里去了?”
悟空道:“叫小神们带去城外安置了!”
南极仙翁便苦求道:“圣僧啊,可否叫他们带了孩子来,此时天光正盛,我们也好好好看看,孩子们是否无恙。”
庄凡点点头,道:“可!”
便掐法诀,唤了一位护法小神来,叫他去通风报信,叫此间土地城隍,和各位护法,赶紧带着孩子们回来。
此令一出,不过须臾片刻,半空中飘飘然落下白云,托着百十名孩童,安然落地。
庄凡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他面前是个大些的孩子,略有个九岁的样子,庄凡捏捏他的衣裳,见确实很厚实,孩子脸色也很红润,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庄凡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扁扁嘴,下一秒,竟然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妈妈!有坏人!有大胡子坏人!妈妈快来呀!”
众人齐齐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庄凡十分郁卒,怎地自己这孩子王的本事,没了不成?
悟空忍住笑,走过来拉起他,小声儿道:“师父,你刚打了架,发了怒,身上气势还没散呢,再加一脸大胡子,可不就是吓人,还是不要问了,你叫悟忘和八戒去!”
庄凡无奈,只好叫小徒弟们出马,一问,果然,孩子们在那冷翠阁,虽被管着不许乱跑,确实也没真的只喝露水,而是每日三顿,都有一个枣子吃,虽然小小的一口便吞下去了,但是吃了也不饿。
听了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庄凡心里的火气慢慢地,这才散了。
庄凡想了半晌,终究没法子真的对那傻鹿下死手,自己叹口气,转身对着那南极仙翁道:“既然他们没受虐待,那此事我就不深究了,只望仙翁回去之后,好好约束手下,莫要养成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此番就是我,还有一搏之力,若是旁人,真叫你这坐骑杀了,岂不是冤枉!况且事情也不是这么做的,冤有头债有主,平白连累这些孩子做什么?”
南极仙翁连连作揖赔罪,又道:“那这小鹿,我便交于圣僧处置?”
庄凡道:“这鹿的那两个同伴呢?”
南极仙翁道:“据我所知,他们嫌弃在我那里不自在,日子清苦,重又下界,投奔那黄风洞去了!我得知此事时,家里就只留了这一个小的。”
庄凡便摆摆手,道:“若是这样,仙翁也把他领回去吧,毕竟开了灵智,好好管叫,莫要让他再出来作祸。留我这里,我也没有精力看管他,难不成真要了他一命?”
南极仙翁捋着胡子呵呵笑道:“圣僧果然心地慈和!”
庄凡叹口气,道:“一身脏水,气都气不来,慈和个甚!”
南极仙翁道:“多少苦难圣僧都吃了,这小小诽谤,又算得了什么!”
悟空道:“你这老兄,端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快走快走,不要在这儿气我师父了!”
南极仙翁笑呵呵地掏出两枚玉枣来,递与庄凡,道:“我知道圣僧在凡尘之中,心里有所牵挂,别的小老儿也帮不上,这两枚玉枣,便做个赔罪吧。”
庄凡心有所悟,接了过来,道:“这个凡人吃得?”
南极仙翁笑呵呵点头道:“可吃可吃,哪里的凡人都可吃,吃一颗,益寿延年,身体康健,乃是上好的果品。”
庄凡把那凉沁沁的枣子握在手心,受了南极仙翁这个礼,道:“仙翁大礼,贫僧愧受了!”
南极仙翁道:“唉,这也是我和圣僧的一段因果,若不是我送你魂魄入体时晚了一步,一不留神叫那肉身魂魄成型,与你争锋,压得你不能出头,误了西游,后来也不会有此多罗乱了。”
庄凡没说话,半晌才道:“不知那魂魄,如今去了何方?”
南极仙翁奇道:“圣僧竟不知,那原本的唐三藏西行结束,成了功德佛,后又被丢去异界历练,他一体双魂,载着你和那魂魄,不是一起去了异界?到了异界,肉身不存,魂魄自然就会分开,你们随之投胎,最大可能,会投生做兄弟才是啊。”
庄凡摇摇头,道:“我乃是独生子,并无兄弟姐妹。”
南极仙翁吸了一口冷气,道:“那这江流儿去了何处,小老儿真不得知了!”
庄凡叹口气,或许,他是在现代哪个地方,幸福地生活着呢吧,望他一切安好,莫要再被自己连累了吧。
此间事了,南极仙翁终于捡了自己的拐杖,牵着那一大一小两头鹿,返回仙山去了。
庄凡看着南极仙翁远去,叹了口气,想起许多往事,心绪烦乱,悟空方才离得近,将师父和那老寿星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画满许多问号,只是看师父心情不佳,也不敢问。
过了好一阵子,庄凡才叹口气,道:“咱们走吧!”
悟空道:“这孩子呢?”
庄凡道:“领着,等会儿叫八戒去喊个话,叫各家各户来皇城门口领孩子。”
悟空答应一声,去跟悟忘和八戒说了,两人便安排娃娃们排队,打算等下一人领一队带着他们走,只是有的娃娃小,自己还不太会走路,悟空见他们乱哄哄地,索性揪一撮毫毛,化出许多悟忘和八戒们,抱起那些孩子,这才算利索了。
悟空重新回到师父身边,道:“师父,这国王怎么处理?”
庄凡低头瞅了一眼,见那国王还瘫在地上,被这许多神迹吓得不轻,叹口气,摇摇头道:“如此昏庸,只怕王位也坐不长久,只是不干我师徒的事,咱们走吧!”
那国王听了,吓得肝胆俱裂,伸出手来,唤道:“圣僧,圣僧慈悲!圣僧救我!”
庄凡只是不理,带着徒弟们,身后跟着一串儿猴毛变的假人,抱着孩子,径自出了皇城。
八戒早已升上半空,说明身份,叫各家各户百姓转达,家大人来领孩子了。
师徒几人在皇城外等了没多久,便见着许许多多的百姓,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终有胆子大些的母亲,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儿子,哭嚎着扑了过来,一把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此例一出,这偌大的小广场,顿时哭声震天起来,庄凡叫悟空派几个小神看着,防止有趁乱报错孩子的歹人作乱,自己抱起悟忧,带着三个徒弟,赶紧悄悄地溜了。
紧赶慢赶,回了客栈,庄凡反应过来,道:“快走!这城不能久待了!若被认出来,只怕师父半步路也走不得了!”
悟空几个噗叽叽地笑起来,纷纷道:“师父啊,莫怕,只要你现在刮了胡子,剃了头,我们保证,你走在大街上,没人会认出来你的!”
庄凡狐疑脸,道:“真的?”
悟空哈哈哈地笑歪在床上,抱着肚子打滚,道:“师父,你就信我们一次吧!”
八戒赶紧过来撒娇道:“师父师父,我还没逛够哩,求你了,多留几日吧!”
庄凡哀叹一声,气哼哼地道:“师父好不容易,才长这么长的胡子!”
悟忧也贴过来道:“爹爹,没胡子更帅气!”
庄凡愁眉苦脸,道:“我觉得我这胡子,十分有男子气概,比帅气好多了!”
虽这么说,到底叫悟空去叫了剃头师傅来,又把自己修成一个鸭蛋青儿。
如此师徒几人又在城中住了三五日,每日外出采购,果然无人理会,这比丘国的全城,都在找那个“大胡子”贤者,虽庄凡此时也是僧人打扮,没了胡子,面容依然很是年轻儒雅,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某一日,悟空从外回来,跟庄凡道:“师父,我听得这城中人说,宗亲大臣如今正在弹劾,要那国主退位,换个国王哩。”
庄凡道:“哦?竟有此事?”
悟空道:“想来换个明君,这比丘国的民众,不至于战战兢兢地活着了。”
庄凡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指望明君,永远都是瞎想……
只是这城,却真的不能待了,那国主做了许多年王位,庄凡可不相信他会就此坐以待毙,若不赶紧走,这城中一旦动乱,只怕会有麻烦上身,他们过路之人,与这皇室,到底还是少些牵扯的好。
庄凡便唤过悟空,跟他轻声交代几句,又唤过另外三个小的,紧赶慢赶,牵着焦糖糕,带着他们出了城。
悟忘化身白马,驮着庄凡,悟忧骑着焦糖糕,八戒在地上跑着,几人一路疾行,把那比丘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晚上扎营时,悟空才赶了回来,庄凡见他虽一身寒气,却并无血腥味儿,不由得放下心来,问道:“事情如何?可曾乱了?”
悟空摇摇头,道:“并无,师父高估他了,我去时,那国王被人带兵围了寝宫,逼他退位,他身边无有一个人支持于他,半点亲信也没有,就连內侍和宫娥都跑光了,绝望之下,竟自缢了。”
庄凡吃了一惊,道:“可有碍?”
悟空摇摇头,道:“我去得及时,没死成,我给他喂了半颗仙丹,抹去他的记忆,跑了好远,丢去祭赛国城外的寺庙,叫他在那里剃度出家了,哪儿远,一般人认不出他,十分安全。”
庄凡哦了一声,呆呆地坐下来,心中不是滋味。
悟空道:“师父,莫要担心,个人有个人的命,即便我们不来,那国王也早晚会因为别的事被勾着走了歪路,这与你无关,你莫要挂怀。”
庄凡叹息一声,道:“这世间种种因果,牵连不休,哪里是说没有干系,便真的就没有干系的呢……”
到底因为此事,念了一晚上的经。
第二天,徒弟几个看着师父的黑眼圈儿,心疼地道:“师父啊,今日休息一下再走吧!你瞅你,没了胡子,再添上黑眼圈儿,瞧着简直就像个病书生!”
庄凡笑道:“无碍的,师父看路上都是大雪,咱们坐爬犁走,坐在车上,一样可以休息。”
几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庄凡去给爬犁燃碳,孩子们给焦糖糕换鞍鞯,悟忧唉声叹气地道:“爹爹这个心软的性子,真是没治了!”
八戒道:“是啊,那天还非说宰了那妖精不可,到最后,连揍他师父都没下狠手。”
若真用了力气揍人,只说轮到那妖精脸上的那一禅杖,早就把那白鹿牙都打飞了,还能叫他在那儿叽叽歪歪个不停?
徒弟们嘀嘀咕咕,庄凡把碳点好了端过来,放在车厢底下,挨个拍他们后脑勺道:“瞎嘀咕什么,再嫌弃师父心软,等会儿都饿着你们!”
孩子们顿时嗷嗷地惨叫起来,齐齐扑倒庄凡身上去闹他,一路欢声笑语,再次直奔西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