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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追过来的, 正是去西海弄盐的悟忘和悟忧。
自从这两个捣蛋鬼一走, 庄凡这心里就不踏实, 生怕他两个鲁莽, 又跟人打起来,此番见他们平安归来,焉有不喜之理。
师徒五个重聚,说说笑笑, 欢欢乐乐,天色将晚, 自寻了便宜之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悟忘悟忧把从西海带回来的洁净海盐与庄凡看了,又给师父师兄一一送了礼物,无外乎珊瑚珍珠之类, 乃是他们小哥俩两个,自己亲手在西海里采的。
家里留守的三个,自然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把悟忧悟忘喜得脸上开了两朵儿花儿一样灿烂。
伴着熊熊篝火, 说不尽的欢声笑语,直到月上柳梢头,两个吃饱喝足、累极了的熊孩子才一边一个,沉沉睡去。
这一晚上, 庄凡留神看着, 见悟忘去了西海回来, 兴致颇高,言谈间虽没提及他父亲西海老龙王,但眉宇间也不见沮丧之色,悟忧头顶的小花苞也十分的精神,这才放下一颗心,伴着春日轻柔夜风,也睡熟了。
悟空和八戒兄弟二人如今夜间都要入定修炼的,自是不用招呼打搅。
西海里,一众虾兵蟹将困在水晶宫里,瑟瑟发抖了一天了,西海老龙王气呼呼地在水晶宫大殿之内走来走去!
正等得不耐烦,捋胳膊挽袖子,想要自己出去会会那个孽障和那个煞星,就见鬼丞相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不住地喊到:“走了走了,无事了无事了!”
老龙王连忙问道:“可看清,是真走了!?”
龟丞相方才跑得有点儿快,此刻有些气喘吁吁的,道:“真走了!老臣见着,那哪吒三太子的混天绫和风火轮映出来的红光,已经散去了!咱们三太子真火烧沸的海水也已经冷了!”
老龙王这才松口气,颓然地瘫在凳子上,心中暗道,贼老天,叫这混小子吓得,老子减寿五百年!
忽然又想起什么,忙直起身道:“去看看!厨下少了什么没有!”
忙有跑得飞快的剑鱼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很快又回来报道:“回禀大王,厨下并没有少东西!”
老龙王疑惑地一捋颌下长须,啥也没拿,那回来干嘛来了?
他特意在厨房那里新修了一个小仓库,天天换新鲜的海鱼,就等着这倒霉儿子回来打秋风,这回怎么就没去呢?
老龙王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起来。
就为了带哪吒那个煞星,俩人化做真身,跑到家门口玩玩儿火,气气他老爹爹?
老龙王瘫在龙椅上,一动也不想动地唉声叹气起来,难受,想哭!
却说灌洲灌江口二郎真君庙,这一日忽然来了客,乃是一大两小,父子三人。
显圣二郎真君杨戬,在他舅舅玉帝那里,乃是听调不听宣的,这几日无事,正在庙中闲待,与梅山兄弟和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行些排兵布阵之事做耍,听了把门的鬼判来报,不由十分诧异。
他这灌江口,向来冷清,便是他亲舅舅,百八年不用着他也想不起他来,这来的却是谁?
二郎叫梅山兄弟领着草头神继续修炼,自己迈步出来一瞧,乐了,乃是熟人,不由得面上带笑,道:“奎木狼,你不在天上应职点卯,跑到我这里来却是作甚?小心着被逮个正着,倒有你的好果子吃!”
却原来,来的正是斗牛宫二十八星宿中的奎星,奎木狼了。
天庭这些小神与二郎向来平辈相交,常来常往,一起打过仗,一起喝过酒,偶尔还一起发牢骚,也算狐朋狗友里的知交好友了。
那奎木狼见了二郎神,却愁眉苦脸笑不出来,只支支吾吾地道:“真君,我今日有事寻你哩,却笑不出!”
二郎神见他面色不对,又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便道:“那赶紧进来吧,在这儿干杵着也无用!”
一边走,见奎木狼身后那两个孩子紧贴着他,不由得好奇,又问道:“这两个孩子是谁家的?哪个宫中的小童儿?竟叫你贴身带着。”
天庭中仙童很多,虽然各个儿岁数悠长,但总也不见长,心智也如凡间孩童一般,甚是奇怪,奎木狼乃是性子爆裂之人,往日很少搭理这些仙童,嫌他们累赘无用,今天竟一气带了两个在身边,真真是叫人万分奇怪了。
奎木狼原本便十分愁苦的脸色,在听了二郎真君的话之后,瞧着更苦了,随着二郎神进了内室,长叹一声,也不跟杨戬客气,自顾自的在席子上坐了,拿起茶几上的茶壶,顺着壶嘴儿咕嘟嘟灌个水饱。
二郎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了,看他喝完还长叹一声,不由得笑了,道:“瞧你满腹愁思,怎的,要不要我拿酒来,与你喝个痛快?”
奎木狼听了就是一惊,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不了,喝酒误事,我已经戒了,再不敢饮的!”
二郎真君听了不禁一呆,谁不知道奎木狼最贪酒,只要不当值,必是连番痛饮,酩酊大醉的,这说戒就戒,看来是真出了大事了。
他见奎木狼生无可恋一般抱着头缩在位子上,也不吭气,便从茶几上凑过来,道:“有什么事,说出来,你这样愁眉不展,也无济于事啊!”
奎木狼猛地把脑袋抬起来,双眼通红,望着二郎真君问道:“二郎,我叫你一声兄弟,你能不能帮我?”
二郎见他一副被逼到绝路的样子,哪敢不应,忙道:“婆婆妈妈的,我你还信不过!直说!再不痛快说了,小心我翻脸!”
奎木狼听了,想到杨戬为人,乃是最真性真情不过,面冷心热的那么一个汉子,便一狠心一咬牙,把身后两个儿子拽出来,道:“跪下,叫师父!”
那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本正是顽皮得年纪,但他们父亲一向甚是威严,在父亲面前,这俩孩子绝不敢造次的,此刻奎木狼发话,虽然心中惊惧,仍老老实实噗通跪倒,向杨戬叩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杨戬被这一拜闹懵了,稀里糊涂的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就塞了两个徒弟给我来?”
说着双手去扶那两个孩子,却被奎木狼拦了。
奎木狼一脸羞愧,道:“真君,我这是腆着脸求你,今日你若不收下我这两个儿子,就叫他们跪着别起了!”
“两个儿子”这话一出口,惊得二郎神大惊失色,他抬头望去,见门半掩着,门外无人,这才放心心来,把手指放在手里打了个呼哨。
门外边传来“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一只黑色的长嘴巴先探了进来,紧接着,哮天犬整个从门缝儿里挤了进来,声音轻快地问:“喊我作甚?”
谁知一抬眼看见奎木狼了,哮天犬立刻欢快地蹦到他怀里,肚皮朝上,赖赖唧唧地道:“老狼~~~你怎么舍得来啦?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是不是想我啦~~~快!给人家挠挠~~~”
一边说,一边冲奎木狼抛个媚眼儿过去,把旁边跪着的两个孩子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说话这么赖叽的狗,明目张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跳到他爹撒娇,而且竟然还是个公的……
二郎真君一下子被自己口水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看奎木狼哀声叹气地给哮天犬挠痒痒,哮天犬就哎呦哎呦的一会儿叫挠这儿,一会儿叫轻点儿,奎木狼也惯着他,乖乖给挠。
这俩货,一狼一狗,也不知道怎么就凑到了一起,真是对付了!
杨戬十分严厉地咳嗽一声,道:“哮天,你带着这俩孩子,去梅山兄弟那儿,叫他们带着玩儿一会儿,去吧!”
哮天犬还没舒服够呢,哼哼唧唧的从嗓子眼儿里“嗷呜”了一声,一翻身,从奎木狼怀里跳出来,哒哒哒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抬着头,眼睛下瞄,趾高气昂地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两孩子瞅他爹,他爹愁眉苦脸,一挥手,兄弟俩不敢吭声,从地上爬起来,手拉手,跟在蹦蹦哒哒的哮天犬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
二郎神见孩子走了,把门一关,手一挥,丢出八面小旗,设了个阵法,这才安安稳稳地屁股着地,一坐下,就一拍茶几,喝道:“好你个奎木狼!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这几天不见,你竟触犯天条,弄出俩儿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还是想被罚下界!”
一听下界二字,奎木狼就是一哆嗦,满脸懊恼,道:“好真君,你别恼,我已经悔了,只是这儿子已经生了,我一不能丢他们不管,二不能把他们重新塞回娘肚子去,三不能把他们都掐死,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里,才有他们兄弟俩一条活路了!”
杨戬额头青筋直蹦,十分想骂娘,道:“李雄啊李雄,好你个李雄,你这比指着和尚骂秃驴也不差甚了!”
奎木狼缩成一团,抱拳拱手连连告饶道:“息怒息怒!我嘴笨,不是那个意思哩!”
一狠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茶几上蹭过去,小声儿道:“你看,我是真心想叫我儿子拜你为师,拜师礼我都准备好了!”
奎木狼轻手轻脚打开那盒子,顿时映照得一室光华,竟是一颗鸡子大小的舍利,光滑玲珑,已然被修炼打磨得成了内丹之态了!
二郎见了一皱眉,伸手啪把盒子关了,道:“我这里见不得这个,你拿回去!”杨戬修道,向来不喜这些佛家之物。
奎木狼深深地叹口气,说实在的,若眼前这人不是二郎,他也舍不得送出这宝物呢,若不是这舍利,他也不会在紧要关头被唤醒记忆,发现这段时间又悄然之间地重新来了一次。
想来那时自己两个孩儿已经被那猪悟能和沙悟净掼死在宝鸡国皇宫玉阶之前,下凡之事暴露,被本部星员念咒唤回,玉帝收了他金牌,贬他去兜率宫与太上老君烧火,他守在炉子旁边昏昏欲睡,结果一个瞌睡醒来,竟还是在那碗子山波月洞,身边躺着三公主百花羞。
他当时脑中记忆混乱,仿佛有什么要大力地抹去他那段重叠的记忆,初时以为回到天庭之事只是日有所思才来的南柯一梦,并未在意,谁知一眼瞧见这宝贝在黑暗中绽放出无限光滑,被那光一晃,他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并不是梦,曾经百花羞确实与他情分已断,恨他掳了自己,回转宝鸡国继续做了她的公主,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的的确确死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这世界时间线会重叠更改,但是奎木狼却并没有声张,也没闹爪爪去四处求证。
只因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他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自己闷头琢磨了几天,直到有手下小妖来报,说那唐僧师徒已经快到白虎岭那白骨精的地盘了,奎木狼这才慌了神,左思右想之下,终究舍不得眼睁睁看儿子被摔死,这才带着兄弟两个,来了这灌江口!
只是这其中内情,他却是不能对二郎说的,不是怕自己泄漏天机被罚,而是怕二郎被自己连累。
杨戬这功夫余怒未消,二郎母亲和妹妹两代母女,尽皆私嫁凡人,有了他和他外甥沉香,杨戬为了救母,从小过得极苦,后来母亲也没了,自己又闯下泼天祸事,差点儿毁了西海,事后二郎真君心中颇有后悔,暗恨自己鲁莽。
谁知那之后,妹妹又出了同样的事,杨戬为免外甥遭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力阻沉香救母,舅甥俩闹得十分之不愉快。
此时奎木狼说什么“一条活路”,无异于心头捅刀,实在是把杨戬气得半死!
知道孩子没有活路,还死活要犯天条,要生下来,你们当爹妈的怎么就这么没有责任感,就这么没有心!眼睛里只有情情爱爱,都被那分文不值的情爱给糊瞎了双眼不成!?
因此沉着脸,怒气冲冲地道:“这俩孩子的母亲呢!?”
是凡是仙,总要想个后路。
奎木狼一脸颓然之色,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上一次,百花羞就变心了,抛下他,抛下儿子,就那么走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
乃道:“孩子他娘,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一次我醉酒,她来扶我,我俩就此相识,之后便有了私情。她因此思凡,先下了界去,托生在下界宝象国皇宫内院,做了个公主。我十几日前,偷偷下界,变作妖魔,占了下界的碗子山波月洞,摄她到洞府,与她做了了一十三年夫妻,这才因此有了两个孩儿。”
杨戬都要气乐了,这回好,这母亲不仅私自下凡,还投了胎做了公主,奎木狼更是没出息,一个星君,去做妖魔,他伸出食指,点点奎木狼,不知说什么好。
停了一会儿,平平气,二郎真君问道:“既然你和她在下界过了十三年,为何不一直过下去?”
还要丢了孩子不管!
奎木狼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叹了口气,道:“不过是我今日发现,她已经不再是天上那个与我有情的侍女了,我也不再是她眼里那英俊风流的奎木星君,她恨我这个妖魔掳了她去,离了父母身边,失了公主之尊,即便是我两个孩儿,她也顾不得了……”
二郎冷笑道:“我若是那三公主,我也不要你这个丑样子的妖精,看着闹眼睛!”
奎木狼一噎,心说我哪里丑了!十分想去照照镜子。
二郎冷哼骂道:“人家身为女子,都肯为了这段情舍了天庭真身,下界投胎去做个凡人,你怎么就不想着在人间踏踏实实混个高位,光明正大的站在宝鸡国大殿上去求取了她?如此好好的过一辈子,也算成全了这段姻缘!你可倒好,化身妖魔?还强抢公主?住在山洞里?亏你想得出来!你那是用剪下来的脚趾甲想出来的主意是也不是!?我看你那脑子里装的,怕不是脑浆,而是一脑袋酒水吧!?”
杨戬一挥手,道:“你晃悠晃悠脑袋给我瞧瞧!”
奎木狼早就被杨戬给骂晕了,闻言晃悠了两下狗头,傻乎乎地问道:“要干啥?晃完了!”
二郎鼻子里冷哼道:“看看你脑袋晃起来,有没有咣当咣当的水声!”
奎木狼一脸委屈,却不敢吭声,扁扁嘴偷瞄了杨戬一眼:汪的一声哭出来你信不信!
二郎真君瞅着他这个委委屈屈的狗样儿就头痛,也懒得再骂,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奎木狼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道:“能咋办,把孩子他娘送回宝鸡国,去过她的公主日子呗!我自己自去玉帝那里领罚!”
大不了照旧去兜率宫给老君烧炉子!
杨戬听了这丧气话,真是好想掀桌。
灵霄殿里,如来一边给花生拨皮,落了满膝头红碎,一边摇头,道:“你这星君,怎地蠢得如此可爱!?”
没有了助唐僧师徒西行度九九八十一难的功德护身,犯了天条还想只烧烧药炉子赎罪?
想得美哦!
玉帝讪讪一笑,道,“也不怪他,你那佛门宝贝舍利子,虽然泄露了一点天机给他,却也不多。奎木狼看到的都是有关自己的事,后面的都不知情,自然行事偏颇些。”
佛祖又道,“稚子无辜,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个孩子。”
玉帝脸都黑了,气呼呼地道:“如来,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向前都说了,我对弄死人家孩子没兴趣,小龙小凤,毕方金乌,仙凡之体,妖魔之身,爱谁谁,只要老天叫他们生,随便生去!”反正又轮不着他这个玉帝替人养孩子,至于生下来天道容不容,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佛祖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这便极好了!如若二郎真君不收,那我便带奎星这两个孩子回灵山吧,反正他们是浴着舍利佛光而诞,也算是与我西方有缘!”
玉帝鼻子都要气歪了,啥啥都与你有缘,都给你,我还剩啥了!
两个大佬在这儿拌嘴,灌江口那头,二郎真君已经把奎木狼连同他那颗舍利内丹给一起踹了出来,两兄弟他收了,却也没拜师,只是收在麾下教导。
至于奎木狼,则被杨戬痛骂了一顿,驾云回转碗子山波月洞,去寻那百花羞公主了。
杨戬命奎木狼必要好好安顿了那公主,不可使其名声受损,如若出了差子,不仅奎木狼以后再登不得真君神庙的门槛,就连他两个儿子,也会被一同赶出来!
奎木狼无奈,垂头丧气地回转洞府,迈步走了进去,却见洞中十分安静,不由得心中一惊。
好在有小妖听到脚步声,蹑手蹑脚探头出来查看,见是大王回来了,忙奔过来迎。
奎木狼眉头一皱,道:“你们娘娘呢?洞中怎么如此安静?”
小妖们低声答道:“娘娘说头痛,去歇息了,不叫我们吵闹哩!”
奎木狼听了心头一沉,想起上次便也是这般,公主嚷着头痛,他一番爱惜体贴,把舍利内丹给了她,谁知竟是那大闹天宫的猴子变得……
难不成他不在这功夫,唐僧师徒就来了?
他记得本没有这么快……
奎木狼沉吟一下,挥退小妖,自己迈步向里走,到了内室,只见公主在床上面冲里躺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不想理他。
奎木狼见一室清冷昏暗,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觉得毕竟是他错了。
再次投胎,公主已经没了天庭的那段记忆,他确实应该像二郎说的那样,如果真心想成就这段姻缘,需得堂堂正正求娶她才好。
而不该做个妖精匪徒,强掳了她来,逼着她在这昏暗洞府内,跟自己与世隔绝,守着这一堆小妖过日子。
只是,晚了,晚了。
他再没有机会,跟她重新再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