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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菩萨因为菩提的缘故, 对这猴子总少不了一颗照顾管教之心, 此时见悟空贸然出声, 惹得那地府女官不快, 被横眉立目地瞪了一眼,连忙唤道:“悟空,不可鲁莽!”
大圣只是一时情急,此时被那女官瞪了, 心中也不免讪讪,赶忙缩回手来, 听了地藏的话,又连忙行礼道:“失礼失礼,女菩萨莫怪!”
那白骨阳世夫人之魂见猴子这般,便也不再纠缠, 只问秦广王道:“大王,有何事?我还忙!”
秦广王刚要说话,猴子机灵狡猾些,忙道:“却是俺老孙惹来的事, 便叫我来说吧!”
那女子狐疑地瞅了猴子一眼, 问道:“不知这位……”却原来她是一心专管女子投胎,在地府多年,只听过齐天大圣赫赫威名,却从未谋面, 也算一场幸事。
猴子也不想自揭其短, 笑嘻嘻地道:“女菩萨不识我, 我乃是西去取经之人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今日我师徒行至一地,其山中有一洞府,内里诸多小骷髅精,乃是世间惨死女童冤魂怨气所化,附着在白骨之上,修炼成精。我师父心善,不忍不管,特叫我来,求地府众人相帮!”却把那白骨精之事略过去了。
猴子冲秦广王一拱手,道:“老王说,他座下女菩萨,是专管安抚女子冤魂、劝其投胎、助其转世之事的,我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便求了老王,唤了女菩萨过来!不知女菩萨可否辛苦一遭,陪俺老孙走一趟?那些女童死得悲惨,各个儿凄凉惶恐,恐要女菩萨出手安抚一二!”
那白骨夫人听了,心里不由得犯难,但仍旧痛快直言道:“原来是孙大圣当面,按理说孙大圣真心相邀,且这女童冤魂,也在我受理之责,我本不该推辞。只是我这许多年,只管着安魂投胎,却不懂如何招魂引路的,若要我安抚她们还好,但我却不敢说能妥善平安的一路带他们回来!”
从阳间到这地府,一路波折,不说那忘川河水,单单阴阳两界门,就不是那么好过的,这个本事她不是很熟,但凡走失一个魂魄,那只能是追魂莫及。
地藏菩萨在旁听了,便道:“这却无妨,这次要带回的魂魄众多,我也跟着走一趟吧!”
秦广王和悟空就是一呆,那地府女官也是一愣,心说既然有菩萨您这尊大神了,还叫我这小虾米出去一趟干啥?安抚魂魄,超度怨气,谁还有菩萨做的拿手!?
悟空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道:“菩萨曾立誓不出地府的,可不敢因小子鲁莽,破了菩萨誓言,回头我师父知道了,定要罚我!”
地藏菩萨狭长的眼睛一眯,淡淡道:“我只立誓地府不空,誓不成佛,却没说过自困于此的话。我跟你同去,你师父若罚你,我与他说道说道便是。”
菩萨脚下谛听听了,心中暗暗叫苦,只怕菩萨是恼了,将悟空头上金箍儿假的认作是真的,要去寻那唐三藏的晦气哩,这却如何是好!这功夫人来人往,他也不能拽着菩萨说小话。
秦广王见悟空竟能劳动这宅性十足的菩萨出门,真是心下大为敬佩,悄悄给大圣竖了个大拇指,转头对菩萨道:“既是菩萨出行,那便叫金衣童子随侍左右吧,菩萨但凡有事,也好有个跑腿儿的!”
地藏王菩萨好歹是他们地府门面,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冷冷清清的怎么像话。
金衣童子是地藏王菩萨的随身童子,只是地藏向来喜静,身边只跟着一个只听不说的谛听,那些童子都被他打发得远远的,此时听了秦广王的话,也不置可否,随他安排。
悟空心里挂着师父,心急些,连连催促,秦广王忙安排两个金衣童子随侍菩萨左右,又叫了十个阴差跟在那地府女官身后,预备干活。
总不能真的叫菩萨亲自安魂招魂,领着一堆小鬼回来吧!?
那地府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一行人也不废话,那地府女官更是干脆利索的人,虽说要去阳世,也不换身衣服,依旧那套黑色衣衫,领着十个手下,紧紧跟在菩萨和大圣身后,半点儿不见掉队。
不多时,回到白骨精地界,刚巧头戴红绳儿、手拿小旗的三招娣正坐在山头,一边望风,一边丢猪嘎拉哈玩儿,见到猴子领着一群人飞过来,也不害怕,挥手嗓音尖尖地唤道:“大圣爷爷回来啦!”
第一次见到会飞的猴子,跟满山只会在树上乱蹦跶的猴子一点儿也不一样,小骷髅精好奇着呢!
悟空见到三招娣这个熟人,也笑了,回头对菩萨和那女官道:“这便是那洞府其中的一个小骷髅精了,乃是个小先锋。”
菩萨见那孩子 ,死了亦有爱美之心,又贪玩儿,不由得心生怜悯,道:“难得竟还有赤子之心!”
猴子想给那白骨说说好话,便道:“却是他们洞中大王,对这些冤死的女娃子着实上心!”
否则这些女娃死得都是又惨又冤,又怎能如此聪敏伶俐,活泼开朗。
一边说,一边降落云头,来到三招娣身边,猴子一眼看见她手中那副猪嘎拉哈,有的十分陈旧,磨得很光滑了;有的却十分新鲜,想是从今日那野猪身上刚取的,便道:“凑齐这一副,可不容易吧?”
猴子脸上有怀念之意,当年在灵台方寸山,师兄也带着他们那些小的玩儿过这东西,多年没见,想不到竟在此处再见了。
三招娣大咧咧地道:“可不!野猪不好逮哩!”她以前那半副,有两颗嘎拉哈是从死掉的野马骨身上捡的,总是不配,今日好不容易配得整齐些!
难得地藏也知道这些凡间小孩子玩意儿,问道:“怎地不玩儿羊嘎拉哈,那个却容易得些。”对这些细骨支棱的骷髅来说,好歹羊的力气小很多,比野猪容易对付。
三招娣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眶冲着地藏一群人直直地望过去,嘎达着下颌,混不在意地答道:“也是有的,让给那些小的玩儿了嘛,她们手小些,这个抓不起来……”
她们这个地方,野羊很少的,再者羊骨脆嫩,一旦被别的野兽逮住,几乎都被整个儿吞了,她们很少能捡的到完整的嘎拉哈。
她说了几句,忽然没了声音,把一截干枯的手指伸到牙齿中间咬住,歪着一颗骷颅,冲着地藏身后的那女官发起了呆。
这人是夫人嘛?
样子一样,气息却不同……
但是这人看着好温柔,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好想扑过去被她抱抱啊!
白骨夫人幼时在闺阁中,也和姐妹们玩儿过这个,当年她小闺女还在时,她也曾替她准备众多玩具,其中便有一副极其精致的嘎拉哈,此时见着,不由得勾起往事,暗中心酸。
她走过来,蹲在三招娣跟前,摸摸这个大头小骷髅精脑袋上扎的红绳儿,轻柔地道:“头花儿真好看!”
对这些幼小的女童魂魄,她总是有着无尽的温柔。
三招娣放下手指,细声细气地唤道:“夫人……”
不是夫人,但是和夫人好像好像哩……
她依恋地依偎过来,被白骨夫人搂在怀里,觉得周身十分舒适安全,悄悄地美滋滋地道:“这个在山上只有我有哩,我家夫人说,戴了这个,显眼些,我要是走丢了,也能找到我!”
白骨夫人听了这话,一脸无语,只不过这个思路,怎么听着有些莫名熟悉?
她轻手轻脚地把那小骷髅精抱起,道:“你们夫人逗你的,这个带着,好看!”
小骷髅精歪着头,疑惑地道:“好看是什么意思?”
便是悟空,也觉得有些心酸了,就连他山上的小猴儿,长到这么大,也知道个好看赖看,要带个花儿啊草的打扮打扮,可怜这孩子长这么大,竟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白骨夫人只道是这洞府夫人心粗,却没想到那夫人乃是个大老粗兵痞子假扮,每日里只晓得带兵似的,带着她们玩耍嬉戏,开心快活,却不知道小女孩子需要打扮,最是爱美的。
一行人安静无声地向着洞府飞去,只听那白骨夫人轻声细语的哄着孩子,小骷髅精干枯尖细的笑声听着只叫人觉得可怜可爱,半点不觉阴森恐怖了。
三招娣放风的山头离着洞府不远,眨眼便道,猴子往下一看,暗道糟糕。
好死不死,那白骨精又化作他夫人的模样,带着一群小骷髅精,在洞前玩儿老鹰捉小鸡呢!
那白骨当个老母鸡,把小骷髅精们护在身后,前面当老鹰的小骷髅精怎么也抓不住,不由得耍赖爬到他身上,后面的“小鸡仔”们又是惊讶又是气愤,还有的觉得这场景十分好笑,嘻嘻哈哈尖着嗓子大喊大叫着,闹做一团。
白骨被闹得鬓发凌乱,俏脸通红,衣服也乱七八糟的不成个样子。
两下里一遇上,猴子把眼睛一捂,都不敢看。
两位丽人,身量相似,相貌相同,一穿黑,一着白,四目相对,两两相望:一人只手中抱着个小骷髅精,冷眼望来,神色冷峻,气势逼人,另一人身上背着,怀里抱着,肩膀上顶着,大腿上缠着,身边围着一大群小骷髅精,人数虽多,眼神却相当躲闪,气势十分的弱。
白骨觉得腿软,想跪,那边大圣带来那个,好像是他夫人……
但是记忆里,当年他夫人性子十分的温柔软和,眼神没这么厉害,也没这么凶……
不知道为何,在战场上从未退缩过的他,此刻有些想当逃兵!
见那地府女官面色不善,地藏便一敲猴子后脑勺儿:淘气!
地藏怀里抱着的谛听摇摇尾巴,心里啧了一声。
那地府女官与白骨一当面就是一愣,虽然时间久远,但是她临死时穿得一身衣服,为了哀悼她女儿而带的白花,她自是不会忘的,而且,她斜斜一眼望去,那边洞府门口,用破碎淡黄碎骨拼出来的四个大字“弄玉小筑”,却正是她未嫁时,闺阁的名字了。
她忽然转身就想走。
自从与那人阴阳两隔,又亲手将那恶毒婆母的魂魄投入畜生道轮回,她便已经下定决心,与那人再无瓜葛了,此刻相见,又有何意义。
他化成自己的样子在这里,是想告诉自己,他一直没有忘怀,仍然痴心么?
没用的,无用了……
前世的事了,她都忘了,就连当初彻入骨髓的痛,此刻都能安安稳稳的埋在心底,拿出来看了,眼中也是无泪。
毕竟她的女儿,已经纯净无垢的再次投胎去了,后来,她偷偷被地府同僚带着瞧了,她女儿的下一生,新的父母对她疼宠非常,虽有波折,也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美满地过了一辈子。
她内心对女儿的愧疚还在,终究是自己疏忽,未曾保护好她,也未曾找到女儿尸骨,但是却已经了无遗憾。
那胡言乱语害人的道士,当年女儿出事后,她得知真相,挣扎着起来,吩咐立时派人出去,抓住拔了舌头,勒死了。
只有婆母,碍于孝道,碍于丈夫,她没有下手,却也夜夜派人在她窗前闹鬼,活活逼疯了她,直到最后在地府,终于亲手将她投入畜生道轮回,报了仇。
所有恩怨已经了了,她在地府日日赎自己的罪,即便此时再见,又能说些什么?
地藏瞅着这对曾经的阳世夫妻,却是若有所思。
一根凡人看不到,一般鬼神也无法可见的白线将这对曾经的夫妻紧紧相连,那是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线条……
初时地藏还怀疑过这地府女官身上那浓郁的功德金光来自何处,如今看来,却是她丈夫传给她的了……
悟空自是不能叫这俩人跟望夫石似的,彼此对望下去,乃两边介绍道:“菩萨 ,这就是那白骨洞洞主了!”
又唤白骨过来:“地藏菩萨亲至,还不快来拜见!”
那白骨正被他夫人冷淡的视线打量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听闻是菩萨来了,连忙放下身上的女娃子们,摇身一变,化作原身,正是那死战而亡的将士模样,身受多处重创,铠甲破烂,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时间久远,化为黑褐色,狼狈不堪,抱拳拜道:“不知菩萨当面!末将失礼!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赎罪!”
手背上也赫然一个刀伤,腕骨只有一点相连,摇摇欲坠。
那白骨夫人虽知道丈夫当年是军人,却没见过他浴血奋战后的惨景,此时这一幕突兀出现,不由得心神震荡,胸口一痛,心中难过非常,忍不住扭过头去,合上双眼,不忍再看。
白骨自己给菩萨行了礼,又回身一挥手喝道:“小的们!”
那些小骷髅精早就知道自家夫人偶尔会化身为一个形容可怖的将军,此时早已经不怕了,齐声应道:“在!”
白骨大手一挥:“地藏菩萨在上,还不齐齐拜见!?”
小骷髅精们赶紧列好队伍,齐齐跪拜道:“见过菩萨!”声音,动作,无不整齐划一。
到叫地藏菩萨和那白骨夫人,啼笑皆非,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猴子担心师父,问白骨道:“我师父哩?”
白骨忙答道:“圣僧和大圣师弟正在洞中歇息,我等未敢打搅!”
猴子便对着地藏拱手道:“菩萨,少陪少陪,我且去接我师父来!”
地藏一挥手,示意猴子自去,他自己袖子一挥,摆出竹席几案,自坐了,自有金衣童子过来,点上一只佛香,烟气徐徐上升,缭绕不散,沁人心脾。
那些原本叽叽喳喳在低声私语的小妖,闻到这香,不知不觉便安静下来。
此时见其他人离得远些,悟空又去唤那金蝉子了,化作一只奶狗的谛听急忙扒着菩萨手臂,笨科科爬到他耳边道:“菩萨,悟空带那金箍,是假的啦!”
地藏原本正冷着脸等那唐僧出来,闻言笑了,道:“我看出来了!”
唉?谛听茫然脸,看出来了你还那么大火气?
地藏揉揉谛听毛嘟嘟软乎乎的脑门儿,轻声道:“只是因为当年之事,还有不忿罢了。”
谛听听了,无奈地咕噜下去,窝在菩萨大腿处装死,小心眼儿的男人呦。
酸溜溜……
正说着,只听脚步声响,悟空和八戒陪着师父出来了。
地藏在西游中露面不多,但庄凡也知道这是地府大佬,轻易得罪不得,就算他以后回了现代一走了之,他徒弟却还是要在这个地界混的,乃恭恭敬敬行礼道:“弟子见过菩萨!此番惊动菩萨大驾,实乃贫僧莽撞托大了,万望赎罪!”
地藏不发一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僧人,此人眉目清秀,身材单薄,面色虽然白净,却满是风霜,举止也落落大方,声音爽朗,仿佛一道阳光,冲破层层阴云,直直地照射入心底。
这人,与他记忆中那个奢华俊秀,慵懒恣意,因众人宠爱而骄纵无比的金蝉子,完全是两个人。
下界轮回几世,他竟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地藏一直看着唐僧发呆,直到谛听在他大腿处狠狠地按了一爪子,这才惊醒过来,一挥衣袖,放了另外一张席子在地上,轻声道:“圣僧风采,竟叫我看呆了,圣僧请坐。”
想想他刚才的傻样,跟当年灵山脚下荷花池边,观音菩提他们见到那个醉酒侧卧、手捻莲花,醉态酣然的金蝉子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吧?
不被那一个他吸引,便要被这一个他吸引么?
真是叫人绝望啊……
庄凡却没把菩萨的话当真,客气道:“菩萨谬赞了!”
悟空又介绍了地府女官,她自称姓裴,庄凡便称其“裴施主”。
这个姓一出,又叫白骨抖了抖,把头埋得低低的,一颗干枯的骷髅头缩在头盔里,不敢吭声。
几人寒暄完毕,落座,开始说事儿。
裴娘子不知白骨精之事,她不欲纠缠,直言便道:“菩萨,我见此处众多女娃冤魂,大多已然纯净无垢,化去了怨气与戾气,既然如此,咱们便带着她们回吧,也不用耽搁了!”
地藏菩萨见她眼中有泪,却对亡夫看也不看一眼,叹了口气道:“裴娘子,你可知你身上功德金光,有多厚?”
裴娘子见菩萨说到自身,不由得一愣,道:“回禀菩萨,我并无此等法力,如今见不到甚么金光……”
地藏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吧,在座诸位,你的功德金光,仅次于圣僧与我,你可明白?”
裴娘子惊讶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藏菩萨乃是发下宏愿,度尽地府众生的,而那唐三藏她也听说了,乃是十世善人,而她一个小小女子,做了什么,竟有如此功德?
再说好端端的,不做事,为何提起她的事……
只见地藏一指正缩在角落里的白骨道:“裴娘子,你的功德,便来自于这位即将魂飞魄散的将军了!”
什么!?
裴娘子一听,大惊失色,从席子上蹭地窜了起来,身手相当利索,纯然不像个娇养的闺阁女子。
原本安静缩着的白骨也被地藏菩萨的话说糊涂了,茫然地抬起头来,结果被他记忆中“娇滴滴”的娘子给吓了好大一跳。
裴娘子原以为与“前夫”尘归尘,土归土,再无干系,谁知道不知不觉竟受了他这么大恩惠,而且猛地得知这人竟然要灰飞烟灭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