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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闷热无比, 但山中空气清新, 凉风徐徐,伴着鸟鸣与风声, 是两人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漓儿煎好了药推门进来, 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公子, 该喝药了。”
漓儿一推门祁烨便已经醒了,闻言,点点头, “放在那里吧。”
漓儿将药碗放下, 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祁烨侧身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江阮的额头, 似是比方才又热了些, 不由微微蹙眉。
“阿阮。”祁烨的手抚着她的脸, 唤她, “阿阮,起来把药喝了,然后再睡。”
江阮嘤咛一声, 头往他怀里拱了拱, 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祁烨无奈的摇头失笑,亲了亲她的手心, 然后将她半搂半抱的坐了起来, 被他这一折腾, 江阮想不醒都难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又眼皮发沉的闭了上。
祁烨倒也不急,搂着她靠在床上,一手把玩着她的头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时不时的低头轻轻吻一下她的脸颊。
江阮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小猫似的软软的换了一声,“相公...”
生了病的人与往常比起来越发显得柔软,祁烨也不由自主的温和了嗓音,“把药喝了再睡。”
江阮嗅到屋内浓郁的药香,苦了脸。
祁烨的手触碰到她耷拉的嘴角,嘴角微勾,“平日里,为夫喝药,只觉苦涩异常,是一口也不想多喝的,今日有娘子作陪,倒觉得对那难以下咽的苦药有了几分期盼。”
江阮看他一眼,“为何相公说这话时总给我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
祁烨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娘子冤枉为夫了,娘子生病,为夫心中甚为难过,岂会幸灾乐祸。”
祁烨在江阮的印象当中虽然看起来温润儒雅,但大多数情况下是面无表情,冷淡至极的,不喜言,不喜笑,但最近这些日子江阮却发现他似乎是变了一些,嘴角勾起的次数越来越多,虽不是很明显的笑容,但比以往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已经好太多了。
江阮总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闹市的街头,一身素白的衣衫,俊逸无双,周围熙熙攘攘繁华热闹,他独坐那里,将所有的喧嚣阻挡于外,清冷孤寂,少了些烟火气息。
江阮第一眼看到他时,心里便生了几分疼意,人啊,有时候一眼,便是一辈子。
相较于那个时候的祁烨,江阮更喜欢现在的祁烨,会笑,会闹,这样的人才有生气。
江阮越过他下了床,看着桌上并排摆着的两碗汤药,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妻夫妻,就连喝药都要成双成对。
碗上被漓儿细心的贴了纸张,分别写着‘小姐’‘公子’,想来是怕两人弄混了。
江阮将那碗属于公子的药碗端起来递给祁烨,“相公,这是你的。”
祁烨接过药碗,“咱们一起喝。”
“不要,相公你先喝。”江阮看着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万般的不乐意。
以前时她并不抗拒喝药,若是生病了,喝几日的汤药并不觉得多么难以下咽,只是最近这些日子,看多了祁烨喝药,被他那种一听到喝药后便‘痛不欲生’的样子给吓到了,总觉得这药若喝了下去,一定会苦不堪言的。
祁烨似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摇摇头,“娘子喝我就喝,娘子不喝,我也不喝。”
“相公先喝,相公喝完了我再喝。”
两人一时之间僵住了,屋内陷入沉默。
窗子被人一把推开,花琰的脑袋探进来,恶狠狠道,“不就是一碗药,你推我我推你,三爷,你到底还要不要施针,本神医等了一早上了,本神医在外面吹风,你在里面温香软玉的睡大觉,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你侬我侬,真不把本神医当回事儿吗?”
江阮本就因着发热而脸红,此时更加红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声道,“好了,我喝,你也快喝了吧。”
祁烨冷飕飕的望了一眼窗子的方向,抬手将药碗往前一递,“干个杯吧,也算是庆贺你我夫妻的同甘共苦。”
江阮愣愣的将自己的药碗碰上去,发出‘咣’的一声轻响,“干杯。”
花琰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二人碰了个杯后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
江阮在床上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天,第二日便觉身上轻快了起来,也不发热了,只嗓子还有些咳嗽,旁的倒无大碍了。
趁着花琰为祁烨施针,江阮出了房门,自他们前日上了山,她还未真正的出门看一下这山中的景色。
从吊脚竹楼上看下去,后面是一整片绿油油的菜地,此时宴琨与漓儿正在菜地里摘菜,两人有说有笑的。
漓儿看到站在高处的江阮,高兴的喊了一声,“小姐,你怎么出来了。”然后哒哒的顺着楼梯跑了上来,给她拢了拢外衫,“山里凉,小姐莫要再生病了,可是吓坏漓儿了。”
江阮摸摸她的头,“这里没有阿六买的糍糕,也没有唱大戏耍杂耍的,你可还待得惯?”
“待得惯呀。”漓儿小脸上满是笑意,眼睛亮闪闪,“这里很好啊,宴大哥还会耍大刀给我看呢。”
江阮放下心来,她总怕漓儿不习惯,现在看来她的适应能力倒是挺强的。
屋内,花琰为祁烨将最后一根针摘除,满头大汗的靠在椅子上,“累死本神医了。”
祁烨也浑身无力的瘫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粗重的呼吸着,待到气息渐稳,缓缓开口,“我这眼睛还需要多少时日?”
“快了,快了,应该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看得见了。”
“还要一月?”祁烨皱眉,睁开眼睛望向花琰,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祁烨猛地闭上了眼睛,手也下意识的附在了眼睛上面。
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祁烨垂在一侧的手倏地收紧,花琰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懒懒道,“已经很快了,若不是本神医,就你这眼睛放眼全天下,我敢保证,没人能治得好。”
祁烨没心思听他说话,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将手指分开,露出一点儿缝隙,眼睛微微睁开,是光芒,确实是光芒。
待到适应了那个亮度,祁烨放下手,眼前是鹅黄色的流苏,祁烨的心不可避免的再一次跳了一下。
“这帷帐可是藕色的?”祁烨哑着嗓子开口。
花琰懒懒睨了一眼,“那不是藕色的,还能是黑色的?”
祁烨翻身坐起来,直直看着花琰。
后知后觉的,花琰猛地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帷帐是藕色的?”
花琰蹭的一下窜到祁烨身边,抬手撑开他的眼睛,“什么时候看得到的?”
“方才。”
花琰仔细查验了一番,乐滋滋的一拍手,“神医就是神医,这般古怪的病症也就只有我能治了,嘿嘿,本神医要去同宴琨还有贺羽那些人去炫耀一番...”
祁烨伸手挡住他,“你给我管好自己的嘴。”
“什么意思?”花琰有些懵,“你这都好了,还不能告诉他们?”
祁烨轻咳一声,抿了抿唇,“...我觉得这眼睛现在还不稳定,若只是好了一时,过几日又恢复原状了,岂不是让他们白高兴一场吗?”
花琰不乐意了,“本神医的医术那可是...”
“闭嘴。”祁烨撩袍起身,“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会交代,用不着你多嘴。”
眼看着祁烨出了门,花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是打算憋死我吗?”
*
祁烨站在竹楼上,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的脸上,似是带着不同的色彩,他的眼睛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世间万物原来是这般的好看。
不远处的花田里,两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着,轻柔的嗓音穿过细风落入他的耳中,“漓儿,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宴大哥说这叫做玉簪花,是早些年间,公子来这里小住时,特地命人栽种的,它还是一株药材呢。”
“是吗?”江阮拨弄着那白嫩的花朵,凑过去轻轻嗅了一下,清香扑鼻,煞是好闻。
祁烨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缓缓的往花田走来,背对着他的人身上披了一件石青色的略显宽大的男子长衫,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并未挽起,祁烨的心不可抑制的跳了几下。
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江阮回眸,看到祁烨,脸上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相公,你施完针了吗?”
她站在花丛前,素净的小脸上未施脂粉,犹带着一丝病容,眉眼间都是笑意,这张脸入了他的眼顿时与他脑中日日描绘的模糊的人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只这一面,便入了他的心怀,再也无法抹去,仿佛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很多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般。
江阮走上前,抬手用袖口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笑意吟吟,“你怎么出来了,应该在床上多歇息片刻的。”
祁烨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江阮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他今日似是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对他又是泛起一抹笑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烨缓缓摇头,伸手摘了一朵那玉簪花,给她插在发间,“这花未开时如簪头,所以才称玉簪花。”
“原来如此。”江阮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转眸看向漓儿,偏了偏头,嫣然一笑,“漓儿,好看吗?”
漓儿忙不迭的点头,“好看,小姐,特别好看,人比花娇。”她家小姐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眉清目秀,那眼睛一笑起来,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连她一个姑娘家都看痴了呢。
祁烨牵起她的手,低低道,“确实人比花娇。”
江阮嗔瞪了他一眼,悄悄用胳膊拐了他一下,小声道,“先生瞎闹什么呢,漓儿还在呢。”他倒是越发会哄人了,都瞧不见她长什么样子,就说这些浑话糊弄她。
若是他日后看得见了,见她这般样貌,若是不喜欢该怎么办?江阮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心里泛起一抹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