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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公孙夙因为跟盛兰辞的磋商有了大致的结果,为表庆贺,他特意举办了一个小宴。
由于盛兰辞不希望女儿在海匪窝里抛头露面,所以这次小宴,女眷一个都没出席,但徐抱墨却在受邀之列。
本来徐世子在入席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矜持又不失亲和,充分展示了一个出身优渥家教良好的贵公子该有的风仪的——但是!
当他看到特意摆放在自己面前、足足一脸盆的爆炒海瓜子后,徐抱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孙夙的脑袋……值多少银子来着?
偏偏盛兰辞不知道是不清楚事情经过呢,还是故意给觊觎自己女儿的年轻人心上插刀,见状端起酒盅抿了口,抚了把颔下短髯,笑呵呵道:“贤侄,没想到你喜食这梅蛤,在盛府时怎也不说?虽然南风郡没有玳瑁岛的便利,然而到底也是临海之地,给你常备这一道吃食也不是什么难事。若非公孙海主着意吩咐将这道菜搁你面前,世伯我都不知道,贤侄这可是见外了啊!”
徐抱墨:好想掀桌!!!
好在宁威侯世子嗜吃海瓜子的消息,在岛上没怎么流传。
这倒不是大家对徐抱墨这个外人不感兴趣,而是因为——玳瑁岛要反攻了!
这个决定是公孙夙跟盛兰辞共同决定的。
公孙夙早就想反攻了,盛兰辞则是急于救出自己的侄女跟外甥女。
两下里目标相同,没费什么功夫就达成协议:盛兰辞出钱出辎重,且买通岸上的朝廷水师在关键时刻做外援;公孙夙则提起屠刀清理门户,让玳瑁岛从此只有一个声音。
这两人都是坐言起行的人,谈妥之后,就分头开始了紧锣密鼓又充满血腥的准备工作。
短短数日,遮天蔽日的出战船只,就汇聚在岛左的海港内,望去桅杆琳琅满目,杀意崔嵬。
“小弟,家里就交给你了。”因着盛睡鹤重伤未愈,乌衣营也死伤殆尽,难成建制,无法发挥往日的尖刀作用,此战是公孙夙亲自出马。
实际上这也是他明明有能力将那些指手画脚的叔伯全部砍死,却非要拖到这两日才进行的缘故——他是公孙老海主的独子,又有盛睡鹤这个里里外外都非常能干能杀的义弟,所以公孙老海主在时,所有该由少海主干的危险差使,全部由盛睡鹤给他挡下了。
公孙老海主当然知道这么做,会让公孙夙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从而无法镇住玳瑁岛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们。
不过老海主素来身子骨儿硬朗,自以为来日方长,自己可以一点点的栽培儿子,总能让儿子顺顺利利的接过自己的位子的——未想韩潘忽然发难,老海主根本没等到儿子羽翼丰满,就战死海上。
这种情况下上位的公孙夙,不仅仅受到叔伯们的质疑,实际上连广大普通海匪,对他也是抱有不信任的。
所以在取得盛兰辞鼎力支持之前,公孙夙没动那些叔伯,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原因非常简单:那会即使杀了叔伯收拢了他们的权力与部属,公孙夙仍旧无力反攻韩潘,依然只能据岛坚守。
可想而知,岛上的人会怎么想:“新海主自己没本事也没胆子跟韩潘干,还把老人都杀了,这是要带着咱们在玳瑁岛上做一辈子乌龟王八蛋么!?”
毕竟绝大部分海匪是不知道跟公孙夙争权的那些人,其实也没能.力.主持反攻的。
就算他们知道,在被围困的恐惧与焦灼之下,他们也会下意识的选择迁怒公孙夙,认为他嫉贤妒能,杀了兴许可以带领大家度过难关的老人们,害得众人沦落到只能缩头不出的地步。
所以公孙夙留下了那些叔伯——如此即使有人抱怨主事的人不争气,那也是一群叔伯陪他挨骂,仇恨不会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有了盛兰辞的支持,反攻有望,他再送了叔伯们上路,跟着只要有一场大胜,便可理所当然的告诉手下:“不是本海主无能,是那些叔伯昏庸误事!”
这么着,公孙夙踩着叔伯们的尸骨与身后名,自可坐稳海主之位,摆脱“不如老海主”的印象!
所以慢说此刻盛睡鹤重伤在身,不宜出战,就算他好好儿的,公孙夙也会留他看家的。
当然现在帮他看家的不只盛睡鹤——公孙夙叮嘱完义弟,又转向盛兰辞,“小弟年少,还望散人多加照拂!”
盛兰辞字馨章,致仕后以世居南风郡,自号南风散人。
其实这个号说起来是专门为了公孙氏起的,毕竟以盛兰辞的身份,是不可能明晃晃的跟公孙氏交接的,不过双方私下来往很是密切,总要有个称呼,他就专门起了这个号,以掩人耳目。
此刻闻言,微微颔首:“海主不必担心后方,一切有我父子二人!”
公孙夙亲自擂起的战鼓声里,数百船只扬帆出港,消失于天澜之间——目送的盛睡鹤与盛兰辞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帆影了,方带人返回议事的院落。
“你伤还没好,有什么事情为父来就行。”路上,盛兰辞对盛睡鹤关切道,“横竖眼下船队刚刚带着辎重离开,岛上也才清肃过,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急事,你不如趁这机会好生休养几日?”
盛睡鹤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自无事,不过,爹爹似乎也不清闲啊?”
“怎么?”盛兰辞微怔。
“前两日大哥清理门户,尚且可找理由将妹妹拘在应姜的院子里,瞒着不让她知道。”盛睡鹤笑吟吟的提醒,“但方才船队于战鼓声中离港,那动静整个玳瑁岛都听得到,妹妹纵然有所猜测,又怎么能不找爹爹问个清楚?”
盛兰辞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这两天忙晕了头,居然忘记还有个女儿要哄呢!
当下也顾不上心疼儿子了,匆匆叮嘱几句,就赶紧去找盛惟乔。
看着他步伐匆忙的背影,紧跟着盛睡鹤的公孙喜十分不平:“那位娇小姐成天好吃好喝的养在岛上,海主的一双儿女亲自陪进陪出的伺候着,纵然有所疑惑,算什么大事?倒是首领重伤未愈,才是正经要人关切的时候,盛大老爷也忒偏心了!”
“你希望他怎么个关心我法?”盛睡鹤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反问,“是一口一个‘乖儿’的对我嘘寒问暖,还是搬个凳子坐榻边亲手给我喂药,又或者是给我讲个民间传说的故事听、完了再夸我聪明伶俐又可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孩子?”
公孙喜:“……”
他把这几种情况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尤其是想到盛兰辞一脸慈爱的摸着盛睡鹤的头,夸他乖的场面时,公孙喜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才缓过神来,见盛睡鹤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由一个哆嗦!
咽了咽口水,干笑道,“首领,我只是随便说说,您千万别当真!”
他们主仆的小插曲,盛家父女自不知道。“这么说,公孙氏已经出战了?”这时候盛惟乔正好听完亲爹的解释,当然是扣除他跟公孙夙私下做的那些凶残血腥之举的解释,女孩儿翠羽似的双眉轻轻蹙起,瓷白的肌肤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美丽中有种不在尘世的圣洁感,她担忧道,“他们一定可以救回小乔跟三妹妹的,是吗爹爹?”
盛兰辞慈爱道:“这是当然,所以乖囡不必担忧,过上几日,想必爹爹就可以带着你们四兄妹回家啦!”
话是这么讲,其实盛兰辞对于能否接回活着的沈九娘跟盛惟娆,不抱太大希望。
主要是战场上千变万化,这两个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使身份比较特殊,生存希望也很渺茫。
但盛兰辞也是没办法,他不是没试过跟韩家商议放人,开出的条件也是一次比一次丰厚。最后一次报价已经是盛家大半家产了,如果韩家答应的话,意味着盛兰辞近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
作为舅舅与伯父,盛兰辞自认为已经尽力。毕竟换了盛兰心夫妇跟盛兰斯夫妇,估计都未必肯答应这样的条件,到底他们还有其他子女要顾呢,哪肯为了个女儿豁出合家前途地位?
——然而韩家那边因为盛睡鹤与盛惟乔杀了韩少主的缘故,坚持要求将这兄妹两个交给他们处置才放人,这种条件盛兰辞怎么可能答应?!
不但不答应,反而彻底激起了盛兰辞对韩家的杀心!
此番公孙夙出战前,他已经私下暗示这位年轻的海主:必要时,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可以放弃,但韩家主要人物,尤其是跟韩少主关系密切的人,都必须死!
毕竟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盛兰辞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什么往后的隐患!
相比之下,外甥女跟侄女,也只能做弃子了。
对于这个决定,盛兰辞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心虚或愧疚,他已经尽过力了,又不欠盛兰心跟盛兰斯什么,凭什么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换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不过考虑到女儿心思单纯,盛兰辞怕盛惟乔知道此事后会感到愧疚,自然不会告诉她。
此刻敷衍了一句,就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回怪连累抱墨那孩子的,虽然咱们家跟徐家乃是世交,不说什么见外的话,但你往后可要把他当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样敬重才是!”
盛兰辞这么说其实非常的用心险恶:徐家小子不是打我家乖囡的主意吗?
老子就偏偏把乖囡引导到视你犹如嫡亲兄长上面去!
想到往后徐抱墨辛辛苦苦的讨好自己女儿,兢兢业业的哄自己女儿高兴,终于有一天,他以为水到渠成,深情款款的给盛惟乔表白心迹——完了自家乖囡一脸惊讶的瞪圆了杏子眼:“可是我一直将世兄当成亲哥哥啊!”
真是想想就开心!
盛兰辞一边朝女儿慈爱的笑,一边在心里冷哼:“年纪轻轻的,就想跟老子斗?”
十三岁的乖囡,护花使者只需要有亲爹就够了!
世兄什么的,敢抢这份差使,那必须坑!狠狠坑!往死里坑!!!
盛兰辞正沉浸在幻想看到徐抱墨悲痛欲绝以头抢地痛不欲生的一幕时,不防盛惟乔拨了拨面前的茶碗,盯着茶汤假装专心的看了会,终于抬起头:“爹爹,那只外室子……我是说盛睡鹤,他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