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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八)
终于又累积到一次一节数字八的三连发,鉴于下一回想累积到四连八实属不易,几乎可以确定此节便是本回忆录里最后一次的八福音了,因此在下心里不免又是蠢蠢欲动。
虽然先前才信誓旦旦地表示过再不相信此方从没准过的数字占卜,可一想到这可能是本回忆录中最后一次的八连发……等在下冷静下冲动的时候,已经放弃写作,揣着自己新领出来的荷包,人已经站立在城外赌坊的门口了。
………
……………
罢了罢,反正人都已经到来了,不妨……就再进去,碰碰回运气吧?
(一八八、九)
往事不堪回首凄惨中。
在下就不明白了,明明打入宋以来,自己一向就是个承蒙上金钱外挂运加持的人,行走各地挖宝无往不利……为何偏偏就在这赌坊上头老栽跟头,是一回输得比一回多呢?
不能怪在下有合理怀疑那家赌坊有鬼!
愤愤不堪地回家,远远便见到有一人端着一盒布包在自家门前徘徊,走近一瞧方发现是故人阿金。他如今已从军中退役下来,待在青师兄宅里专职做管事一事,瞧见我很是热情地挥手:「虞爷!你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当真不知该如何回去向将军交差了啊!」
鉴于他如此热情对我,在下也不好意思不热烈回应一番,一阵问候过以后,他将手上的布包递了过来,说道:「这是宫内今日赐下给将军的点心,将军知你在城内,便道你应会喜欢,就让我趁新鲜先拿来给你了啊。」语毕,又撞了一下我,改神秘秘地说:「上回你递了拜帖后,便未再有过上门的消息,将军说你离京日久,却这般不积极待见他,他当真很是心寒呢。」
「真的假的?!」简直一听吓一跳,在下想起自己当初确实是『离城出走』得匆忙——匆忙到根本没记得要先跟自家师兄说上一声再走,而最开始在离城后捎回报平安请众人勿念勿忧的信,还只寄给了开封府,却忘记再捎一份给城里这位爱操心的师兄……
我心虚得要命,连忙紧张道:「青大哥近来新晋高位——我这不是担心他忙,不好意思太叨扰他么!哪里有不待见他的意思!你回去可要好好帮我跟你们家的将军澄清澄清!」
阿金这才嘿嘿笑了几声出来,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我跟虞爷开个玩笑而已呢,瞧虞爷你紧张的!」
我瞠大眼瞪他,他却又嘿嘿两声笑,挤眉拿手肘撞我:「好了啦,虞爷,许久不见,逗弄一下你而已,莫要生气。将军让我来递个话,说今晚想找你吃个饭,问你有没有空?」
我真不知此时是该气还是该庆幸,有些哭笑不得地朝他点了点头:「青大哥找,自是有空的。你也莫在门口站了,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给将军复命呢,等下回有机会再说罢。」说着挥挥手就离开了。
回到家中打开那盒青师兄托拿来的精致点心后,在下一边品尝,一边不觉也感念了一番自家师兄周到关照的心意。
许久未见,不知这位青师兄看起来有无有改变?是不是俊朗得又更上一层楼了?
遥想当年汴梁城的两大风华,一是玉树临风的威武将军,一是温润儒雅的朗朗南侠,这大宋朝内男女通吃的两大巨星,各占据箕踞的一角,不分日夜,照耀着整座汴梁城的苍穹,酝酿得城内无处不吹拂着熏暖醉人的春风。
离了汴梁这么些年,却在哪里都再没遇过这般的盛况了。当今世上,在官身武绩的加持之下,恐怕是再无人能夺得了此二人的风头了。
(一八、九〇)
青师兄依约来赴的时候日正黄昏,天边浅火烧云,端是娘子家家绚丽多彩的胭脂红妆。他一身黑地负手扣门,头戴黑纱帽,袖镶流纹金,那等模样与造型,与我在两年多前、尚未离开汴梁之时,在城内街上可见上他时的一向装扮是一模一样。
……不,并非一模一样,而是遮掩得更发严实了一些。
瞧他帽檐上的皂纱,颜色深到几乎已经透不过光了,这跟罩着一块黑布在路上行走有什么两样?他这样难道还看得到路吗?如此走上街头,难道就不会反而因此引起了另类的注目吗?「黑色斗笠客」这类的称呼,其实早已在坊间流传开了对吧!
在下的这位师兄,怎地相识的六年来皆如一日……
都平步升云到枢密副使这种高位了,出个门却彷佛变得愈发显得不能见人了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前途无亮哪!
……人生永远一顶黑纱帽中,又哪里有亮来呢。
(一八、九一)
青师兄并非是空手来造访的,他还带来了满手的好菜。
铁屑楼的胡炙羊肉、清风楼的荷叶蒸鱼和冰镇蜜白藕、还有妞妞分茶的梅花馒头、炭张家的腌渍小菜、州桥夜市的翡翠清汤、第一甜水巷的贵花甜糕……大多是曾让我交相赞誉推荐过的佳肴。
我瞅着眼前这位师兄神采熠熠的瞳眸,凌厉的光芒隐现其中,峥嵘的眉眼之间,已有了经年累积出的威仪,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的是一种如蛟龙入海一般宏伟的气度——
这名明显性格更加成熟、身分亦益发高贵的男子,待我却一如往昔般周到亲切,举态随意不添架势,令我不禁深深有一种「得个关照后辈如此般的师兄,真是夫复何求」的感动。
可惜这位师兄在前边这一阵久别重逢的寒喧中所展现出来若汕烂晴空般的表情与气息,都只是假象。
一饷友好的嘘寒问暖平安确认以后,我被他转而按在座位上教训了小半个时辰——从不应不告而别天大事应找师兄商量,说教到一去经年不知返,只顾玩耍不知孤身行旅危险,不管开封府的人可以,却如何能连同门都不透行踪?更别说后来这只记得给开封府捎信却忘记给同门报平安的行为甚不可取——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训得在下还当真益发觉得自己是否十恶不赦,头快低进地心里去抬不起来。
……马逼难怪他不直接邀我去他宅中吃饭,如此还能顺便让我跟阿全阿力阿金这三人组叙叙旧,敢情是先打算来这私下敲打一顿人再说啊!
万事皆有因果,微处不可忽略,阿金下午时拿来惊吓我的那番什么心不心寒的玩笑话,敢情是其来有自的么!
自知理亏的在下只好期期艾艾地瞅向自家师兄,忒心诚地认错:「师兄,我错了,我真明白自己错了,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说着忒诚恳地朝自家师兄眨啊眨啊的眨眼,腹内饥肠辘辘:「青师兄,天炎气热,我们再不开饭,这桌菜会要馊掉的!届时浪费了你一桌张罗来的心意有多可惜!不若等我们先吃完再继续来说这类的事吧?」
青师兄目光復杂地瞅了我一会,眼目中满是无奈,半晌后才似没辄般嗟叹了一声,与我道:「你若真是明白了才好。罢了,时候确实不早了,那便开饭罢。」
状似暂时揭过了这荏的他语调一转,改挑了眉来看我:「你这般看上去……人好似不止黑了些,还瘦了些?这段期间在外头可是吃了苦头了?」
我立刻靠了上去,给他说起自己这二年来的一段寰宇探奇行旅记!
(一八、九二)
一顿饭的时间,互道两年多来或繁荣或平淡的风华,手里饮着绵软温和的雪浸白酒,品尝掺和于其中的荷香清香,小酌戏月,看着眼前青师兄同自己举盏酌饮的风姿,恍恍然好像就看到了与师父当年相叠的重影……豪放中带着风雅,肆意下却不失潇洒。师父他老人家那魏晋遗风一般的风骨,在某一种程度上,也在他这位精忠义胆、早已奋不顾身入世的二徒弟身上传承了下来。
同样曾四望无亲的背景、曾同样先后承受过那名老者的指导恩泽、曾同样与那位老者相伴过的山居岁月,纵时间上从未曾重迭,可终是连结了我与青师兄之间,不止单仅作为同门师从的情谊……尊师代父,却在暗中早已将我们羁绊成另一种家人。
远行而归,自己竟从来未曾于哪些时候,比起今日这般,对此有这般深刻、而非仅停于表面感触的体认过。
遥想当年那自吐蕃上归来,原本只有一马相随的自己,一路行至繁华的汴梁都城,又从此处行走过天下——数年累积,在不知觉间,身边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竟是益发聚得多了,早便不再是当初那个茫然立于自家师父新堆的墓前,举目四望,却感悲凉得只觉天地间只剩自己,此后再无所依靠的傻二孩了。
我想,纵使此生或许已归乡无望,可我也大约是不会再有嫌感登高孤独、而格格难入今世的时候了罢。
这大宋一朝,细雨润物无声,早已化作了供在下落脚的另一处归家。
(一八、九三)
将感叹之事且歇。
让我们先将话说回前述的那一年,于留庄村废址一带的野岭荒山中。
彼时,在那荒郊野岭之中,确切寻获到有他人活动的痕迹之时,是在中秋夜隔日的晌午,待我等腹中早食被消化得差不多、正开始想笙歌讨要点心的时候。
当时的展昭是用他那有如声纳探测器般灵敏的听力察觉到林间动静,又用他那能堪比蝙蝠惊飞般的迅捷速度……俯冲过去,扑倒那枚可怜蛋的。
那可怜蛋大概从莫名被人发现到下意识惊逃、乃至转眼便被制伏的这一短瞬的过程中,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惊慌失措,在展昭手下挣动个没停。
展昭不得不软硬兼施,一边压制一边放软语气好言相对,报出自己的官名来历之后,没忘先做人别讯问,请问阁下是否为陈阿牛——换来的是身下人更慌张无措的挣扎,现场当即就陷入到了一种沟通无能的障碍里。
眼见言语一时无法交流,展昭当机立断随即抬目视我……几年相识下来的默契虽然在关键时刻常常不灵,但多少仍是培养出了点头,在下瞬间心领神会,立即转头去看留老爹,希冀他这位【前村长牌辨识器】能给出个答案——倘若堵错了人,也好早点放生另寻目标,不要多浪费彼此的时间啊!
于是留老爹鬼牌辨识器接收到任务以后,便飘来了此人身前,对著眼前这位蓬首须面野生得快跟泰山做同伴、搞不好造型还比人家更粗野的仁兄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后,面上十分不忍,复杂着一张半透明的脸色朝我点了点头——
我立即转向朝展昭也点了点头,受了留老爹的影响,神情也带上些许嗟叹。
目标人物确定捕获,接下来自然省不了一段安抚兼友好加表明来意的沟通流程。
早先便让开封府众人试验鉴定出具备疗愈系潜能证书的专业人士展昭,待到彼时彻底展现出了他此项优势的应用——只见他确定下人后,便将自己身上这等奇能催到全开,在最短时间与最短字数内,像奇迹大师般镇定下了陈阿牛激动的情绪,加以一张巨星脸魅力的加持,很快便让转过头来与他打上照面的陈阿牛被迷惑了住……啊不对,该说很快便取得了这位目标人物的信任才是。
当终于等到陈阿牛愿意开口,而颤颤说出数年前天火当夜的见闻之时,我们这两位代表开封府来查此事的『官差』听完他的陈述以后,当真是各个振奋不已!
——这位陈阿牛看到了杀人凶手的脸!
天公伯在上!他还旁观了整个弃尸过程!
自天火夜过后,他还真就这般在山里躲了整整三年!连当初那名杀手,恐怕皆不知还有一目击人证活着!
故事要从这位陈阿牛在天火当晚做的一件粗心事开始说起。
「那天夜里,小、小人同李大伯二伯,与何大山一道,想去留村长的家里说事咧。可走到半途发现落了物事,就回头去找,后来见到天上劈下一道好大的响雷,就打在留村长家的方向咧,小人担心留村长家会不会出事,于是一找到落在路上的物事以后,就赶紧的往留村长家的方向走……」
「可到留村长家的时候,就发现门内的声响有些不对劲咧,就躲去附近的一棵树后看著,然后就看见何大山他摇摇晃晃地从门内跑出来,后头追著一个人咧!黑衣黑面的,把自己的脸都用布给蒙了上,然后、然后后来竟就亮出了刀子,将、将何大山他给、将他给杀了!」
他颤颤发抖:「还有住在留村长家隔壁的李大哥和李嫂子!不知怎么的也跑去留村长的门前,让那凶狠的歹人瞧见了,便也想去把他们给……李大哥为了护着李嫂子,扑去那黑衣的歹人身上,就吃上了一刀子,倒在地上不动了。然后……然后那黑衣的歹人又去追上了李嫂子……」
陈阿牛面色惶恐……因其须发太过茂密糾結许久未妥善清理的缘故,大抵这般情绪是从他颤抖的眼神与手脚上观察出来的。
他回忆起过去这件凶事,依旧心有馀悸而惴惴:「那时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咧,小人才吓回过神咧,李嫂子便也已经倒在地上不动了!小、小人想自己打那凶狠歹人不过,只好一直躲在树后不敢出去,便瞧见到那黑衣的歹人把何大山的身子拉回去了留村长家里,这才发现村长家里竟好似早、早就有了火光……然后那黑衣的歹人换把李大哥跟李嫂子他们拖去了他们隔壁自己的屋子里,不久后李大哥家也冒出了火光……」
「小人……小人当时真是慌了咧!那一日北风又大又狂,村内连著多日未雨,乾燥得很!这火头要放著不管,那是会整个烧著开的!所以小人就想在怎么也该得悄悄去喊人来防这火,可才动了一下,却不知咋的便让那黑衣的歹人发现了小人藏身的地方,见他拿着刀子追过来,小人只得跑,他便追着小人进到了后山里头……」
「后来小人被他砍中一刀,滑进山沟里晕了去咧。那歹人大概便以为小人死了,见山沟狭窄不好出入咧,就没下来查看。他不知小人命大,没当场就被他取了性命去,后来是困在山沟里头,发了两日的烧咧,才捡回这一条命……」
也亏得这位陈阿牛身体强健,又长年在山中讨生活,识得山沟下止血消炎的治伤药草,度过了前几日最艰难的时期,这才活了下来。
据陈阿牛说,他在滑下山沟之前,曾在抵抗中以手扯开了黑衣歹人的面巾,看到了这位凶手的真容,待身体方便走动后曾悄摸摸地下山过一趟,却发现村子已遭大火焚毁,县衙断定以天火结案,他本想上县衙将所见所闻述说,却发现那黑衣歹人居然还留在附近未走,时不时徘徊……
事发当夜所见闻的情景与其后受的那近乎要丢命的一刀,给这位陈阿牛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他当时就吓得半死,为了保命,不敢叫那名凶手知道他还活著的事,便跑回了山里躲藏,从此不敢对外露面,一躲便是三年之久,期间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只当他多半也是凶多吉少,而留庄村天火一案中隐含的冤情,也因此一沉便沉寂了三年。
(一八、九四)
先不对陈阿牛这人就当时所采取的行为与反应,做胆不胆小或自不自私的评论,毕竟求生本能乃属天性,一般人难背此而行。依当时的情况,人家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优先,说实在的也乃无可厚非,寻常人等,也无何可对此做批判的,至少他如今愿意出来作证了。
何况万事皆有两面,如今事后这般转念一想,假若此人当时大胆呼咙咙地真就冲进了当时那由一位糊涂知县坐镇的县衙里喊冤,难保其后不会真被凶手发现灭口,进而真做了刀下亡魂——
如此一来,我们如今对这件案子能掌握到的证据便更少了。
(一八、九五)
天火当夜闯入留家大开杀戒的那名黑衣人为谁,展昭在听完陈阿牛的叙述之后,内心似乎已有了底,从山林中一脱出以后,他以为案情调查进展至此已多有掌握,似已可无需再像先前那样万般低调,便穿上了官府正装,稍作整理后往酸枣县衙去打了声招呼,又走正式流程去开了一回当年留庄村天火案中可疑死者的棺——
这回找上了当地的仵作主簿与知县同作见证,众目睽睽之下,见证了那几具确有他杀嫌疑的问题尸首并纪录在案,然后回到客栈包袱收收,带着新尸检鉴定的文书与关键证人陈阿牛,揣着一本留老爹生前所书写的蓝皮簿要证,招呼我一齐打道回开封府了。
唔,问在下我的分工呢?
你老师则专职负责保管那枚早已被灵界生物占据作栖身之所的吊佩,还得小心照顾,莫能让它暴露给阳光烤晒……
至于曾附上过在下身的两团黑影——如今已知就是以前住在留老爹留兴家隔壁的李家夫妇上哪去了?
谁还有空关心它们!这二个不顾江湖道义阴阳界线没有三观的自私鬼!最好是已经被展昭的阳气灌溉到灰非烟灭!永远别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啊啊啊!
回城后在下就去相国寺里求瓶杨枝净水三千来备用,以防万一它们还没被消灭,下回每见上它们一次洒一次——直洒到它们强迫升天啊!!!
真是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