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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八)
一场恳谈会后,我才发觉到自家的两师兄早八百年前就知晓近来外头出了个冒牌货在四处帮本门派呼蜂引蝶打广告,就等着最后水淹金山寺——只是此二人自小受同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脱边师父摧残长大,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脑中「大事警戒线」的标准和平常人甚有差距,因此虽早早得了耳闻,基本上却都没怎么将这件事搁在心上过,美其名曰「以不变应万变」,实际上根本就是懒得抽出心力去搭理人家。
哪知此冒牌货犯案并不只为贪财或心血来潮,见没正主出来举发他,行事益发不知收敛,导致事件愈演愈烈,这两回下手的对象甚至破坏了神偷无痕雪一向「非不义之财不取 」的座右铭,真是打算来抹黑本门派的名声。
原本此冒名劣行传出去若众人不信便罢,可如今舆论走向却偏有将山寨货的行为硬拗成是正牌货作为的趋势,云师兄身为无痕雪第四代传人,懒得理事是一回事,却义务需维护门派声誉,这才不情不愿地踏出他蜗居八年的深谷出山了解情形,却还未决定好到底需不需要出面来处理这滩污水。
他与韦神医出山后先顺路去了几处冒牌货曾出现犯案过的地方,打探情况,打听到洛阳地方之时,恰巧遇上日前去助友人处理后事的青师兄,当时各有事忙,只有稍谈,便约至汴梁再详会……
这不,他们俩入京后的头一回碰面,便这般巧地让我给赶上了,因此才上演了一出同门大团圆的戏码,也算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省得往后倘若走在城内的街上错身而过,届时同门相见竟不相识什么的,那得有多悲哀。
阿弥陀佛。
两名师兄在一头将前由阐述得顺当,可我忽一细想却觉得哪不对……方才在青师兄家门□□谈之时,青师兄既正打算来赴同门之约,怎地不和他现场的另一位同门直说,直接带我一齐过来便好,反而是先尝试着赶人回家?这分明有排挤人的嫌疑!
面对如此质疑,青师兄尴尬地笑了笑,说他怎知我早知外头出了一冒牌神偷之事,他此次是来和云师兄商讨对策的,这不是不想将我卷进麻烦事里头么?毕竟师父压在我这位小徒弟头上的「遗愿」,是当个只需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度日便好的纨裤来者,这等事情还毋须要让在下知晓来烦心。
我:「……」
……又是以此类「爱之故瞒之」的说法来掩盖自己搞小团体的歧视行为。
可我确定自己当时从这位师兄的眼神中,读出了类似「反正告诉你也帮不上忙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你更平添麻烦」之类的潜台词!
在下忽然觉得好悲凉……人生在世,武力值不够,就永远打不进团体核心!
(一一四九)
不过悲凉归悲凉,在下一边还是将傲沧庄里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老实说了。重点描述与冒牌货的第一类接触,有关他外观维妙维肖的模仿,以及展昭对他轻功路数的点评,顺带探问师父究竟是否为假低调,实则交友满天下?
云师兄赞扬了展昭一句「南侠眼光不错」后,一脸平淡地肯定了咱们自家师父果真只是假低调的事实,跟我坦言师父确和蓬莱仙翁孟笑天(注:白玉堂师)及南岭剑豪陆冲(注:展昭师)皆有交情,直至过身的前几年还曾有过联络。无想我竟与此二位前辈的徒弟也有了交集,这天下是小。
……附带一提,他说这些话时的口十分吻平淡,跟在表示「喔,今晚我们吃面不吃饭」的话题一般轻描淡写,令人对这一番对话的内容真是分外生不出真实感,听著好像在听瓦子里的人唱戏。
……其实不是天下太小,而是咱们的师父老触手太广吧?
我默默掩面,决定以后行事一定得更低调再低调——否则没准哪日碰到个像白玉堂那般的圈内人,莫名被捅穿底了还不自知啊!
(一一五〇)
看二位师兄彼此将情报交流得差不多后,我向他们提起了冒牌货此回竟想染指南清宫的消息,并将那张预告帖的内容与他们说了。
云师兄听完皱眉,出现了自见面以来最强烈的情绪反应——
他不高兴,他好像有点生气。开口低沉地道:「师父曾对外誓言,无管玉座治世如何,无痕雪一脉,五十年内,不取皇家之物。此事江湖尽知。如今离五十年之期尚有三年,人云亦云,将那冒名之人视作真身,若此子往南清宫取物,在外人眼中,岂不等同要令我师破誓?」
方才于寒暄时还是一副不着边态度的青师兄,此时也已正经起神色,问云师兄道:「不知师兄如今打算如何应付?」
云师兄垂目思索:「若再任那冒名之人胡来,恐将损及师父之名。如今,怕是非得出手……拿住人,澄清其间真假不可了。」
云师兄说出这般决定之时,我注意到一旁的韦神医墨眉似乎浅浅一皱,眸中有现反对之意,却未发出声来打断插话。
……其实他这一整晚下来几乎都像是个旁观者一般沉默,从没主动开口加入或介入我们三人的同门聚会,简直是某种传说在大小宴会中都必会出现的壁花。
后来我才从青师兄那里得知,韦神医之所以不加入讨论,原来乃出于对我门无痕雪一派的尊重。纵使他与云师兄交情很深,也未主动介入过好友门中的事务,即便当时他以云师兄个人大夫的角度,对云师兄准备亲自出手的打算并不以为的时候,亦是相同。
……更何况我猜以他对挚友的了解,自是明白师父在云师兄心中的地位,此事涉及到先师名誉,云师兄又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乖乖,莫名有种默默支持无悔付出的既视感哪?
莫怪乎常言道:每个成功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男人?
唔……在下这句俗谚是不是背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罢了,不能书无考证之言。这便当在下没写过这句话吧!
看我这就拿起毛笔划掉这行字……
(一一五一)
总之那夜在福华客栈的高级客房内谈会谈至后来,云师兄表示不能任那冒名之人损害师父名誉,决定重出江湖阻止冒牌货的行为,韦神医表情虽不以为然,可并未出声阻止,倒是青师兄听完后,面色不太赞成。
青师兄不免担忧:「此人处心积虑,大张旗鼓冒师兄之名行事,怕便是想诱师兄出面。师兄若真便如此现身,恐怕反而是遂了他的意愿了。」
云师兄十分淡然:「遂了便遂了。区区欺世盗名之辈,又能耐我如何?」
我:「……」
这些高手们的身上,为何都总有股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气息? ̄△ ̄;
青师兄俊眉深拧:「可师兄你的身体……」
「我身体无碍。」云师兄直接便打断了他。尔后思量一会,道:「举凡欲引我现身者,原因莫过于三。一是有欲得之物于我手中,二是有难得之物欲借我手得,又或者三,乃有机关险地欲托我破解……」
「也有可能,是想找师兄你帮忙设计机关险阵。师兄可莫要忘了,在如今的武林里,师兄你可是这方面的翘楚。」青师兄补充了一句道。
云师兄敛目沉默,半晌后清冷开口:「……经你今日这般一说,倒让我想起一事。约莫于两年前,曾有一男人寻上我,曰要求一份机险无比,无人能破的机关塔图纸。被我拒绝后,换欲以武力相逼……后来让我困在了山前的阵里,最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机关塔?」青师兄愣了愣,随即惊诧过来:「竟有人能寻到师兄你们的下落与住处?」
「……也不算让他寻到。」云师兄道,「那人找到的地方,离我等隐居的山谷尚有几座山头。不过确实也是这八年来寻得最靠近的一批人。也因如此,当时我一时兴起,才会蒙上面出去同此人见上了一面。」
言至此处,云师兄略微一顿,视线向我:「春儿方才道于傲沧庄中,曾见到那冒我名之人,瞳色乃翠绿……能模仿至如此程度,估计,便是那时露的馅罢。想来也只有此种可能了。」
我愣愣望向云师兄的眼睛,瞳眸中泛着点点幽绿光芒,在光线昏暗的夜晚观来,其实乍见下仅会让人以为是灰褐之色,远远不及那夜我在傲沧庄中见到的那名冒牌货的瞳眸一般显绿。如青师兄先前与我说过的湖水明色,应是得叫云师兄立在阳光强烈的白日户外,才能显现得出来。
而四代神偷无痕雪过去每每只在黑夜上工,来去无踪,最爱让人惊鸿一瞥,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外人要发觉到他瞳孔之色实带绿彩,确实不太可能……的确先前听白玉堂他们提讲过的江湖传言之中,似乎也都没有这一项如此明显的特徵。是故云师兄的这番结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青师兄应是也想通了这层环节,皱起了眉问:「师兄可还记得当初所见的那名男子,瞳色为何?」
云师兄回他:「沉黑。可我于归隐之前,不曾于白日以无痕雪之身现于人前,旁人难知我李云真实瞳色。如今恰好有一绿瞳之人冒我名作案,想来也非是真碰巧。李云实乃绿瞳之人……此事一想也只可能由当日山中之人处泄漏。便是不晓这冒我之人,与那山中男子之间,有何样的关系?」
青师兄面色严肃:「师兄,你清楚当初那名山中之人的身分么?」
云师兄瞥他一眼:「那时之所以现身相见,不过因着一时心血来潮……之后便未曾再将此事放置过心上。我怎会去打探他的身分?不过,那人当时同我一样遮住面容,戴了半截铁制的面具在面上。眸光深黯,看来心机不浅。呼吸沉稳绵长,内力颇深,并非泛泛之辈。」
——我听完直接从椅子上摔翻了下来。
……这、这、这样一个在你判断中有心机又非泛泛之辈的人找上门来,被你困走山阵不问生死简单来讲就是结上仇的人——你居然还能从不将此事往心上搁过?!
老大你的下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高啊拜托纵使归隐了也该留点危机意识吧啊喂!!
——还有我刚刚是不是听到「半截铁面具」还有「眸光深黯」这两个关键词来者?!
(一一五二)
坐在隔壁的青师兄扶了我一把,一脸奇异地问:「……你怎地好好地坐着都可以摔倒?」
我不顾理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有点激动:「——云师兄!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大概七尺高,眼神像两口落不进光的深井,声音有点破哑,唇瓣薄而红艳,半截铁面具的边上刻了两排祥云图腾,下头还坠了两颗琉璃珠饰?」
云师兄皱了眉:「……你见过此人?」
轰隆一声一道九天玄雷劈在我的头顶上,把我炸了个又焦又麻。
愣了半晌,我才坑坑疤疤地把在襄邑县遇上变态的事情与他们说了。
(一一五三)
「开封府怎可让你去作诱饵?」
青师兄关注错重点:「你怎地皆未曾与我提起过?难怪从三月初便不见你人影,原来是跟着展昭出城去了?京里既有师兄在,你有担忧之事,大可来找师兄商量。师兄说过要作你的倚仗,便是你捅翻了天亦会罩着你,你不来寻,反而与展昭单独二人远行,甚至与他一道……回乡祭祖?如此成何体统?」
我:「???」
这事至于到……不成体统的地步吗?
虽然没说一声便出城去,在同门之谊上好像是有些欠妥,可我跟展昭出城,又不是去做什么去偷拐抢骗烧杀掳掠的勾当,这事有严重到上纲至「体统」程度讨论的地步吗?而且你之前说的原话是让我在京里横着走,捅翻天那句是师父讲的,曾经还被你给限缩否绝过了。
我满心疑惑,真心不明白这师兄为说到最后何似是有些激动。摸了摸鼻子,便回他道:「其实做诱饵一事并不危险……那时在我身后,随时都有人跟着护著的,他们有注意好我的周全。」
会被铁面人堵到完全是因为在下放工后先溜又乱逛街,没有直接回客栈的缘故,简单一字表达就是衰。
青师兄不以为然:「即便有人跟着也是不妥,若遇上万一该如何是好?何况倘非因如此,你又怎么会遇上那怪人……」
眼见青师兄脸色愈说愈深沉,我只好打断了话,跟他解释:「青师兄,其实我当时有想过要找你的,」可最后被你可能潜伏在家门外的粉丝吓退了,「不过我想你每日都在宫中当值,有诸多事需忙,找你恐要给你添不少麻烦。相比之下,展昭他那阵子得赐御假,无庸办公,返乡时又愿意带上我,是故我才会想乾脆跟著他走的。」顺道还当做出游玩乐了!
青师兄眉皱更深:「师兄不怕你添麻烦,即便我再忙,也总能安排好你。仅有你与展昭二人单独远游,终归不妥,以后切莫再如此行为了。」
我:「……???」
我说展昭这人武艺高强又懂得照顾人,有他结伴远行不但安全有保障,一路上身心灵还能受到妥善的照护,完全吃不到苦,简直能荣登为外出旅游的首选伴游人物,可谓有此一人能抵十人——和他一起远游究竟是哪里不妥了呢?
话说在下这青师兄每每说教起来时的逻辑,在下好像还真从来没搞懂过。
我试图探究了一会,忽然灵光一现,有了猜测:「……师兄,你莫不是怕我给人添麻烦?当初是我主动开口请展昭带上我一道的没错,可他本来早便有意邀我同往了,我并没有死皮赖脸地磨他答应!虽然……在路上是给他添过些麻烦没错,可事后我也有尽力弥补了,展昭这个人心胸挺宽阔的,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会放在心上才对,师兄你莫需担心……」
青师兄脸色一黑:「谁管他放不放在心上。」
云师兄淡淡插口:「……罢了罢,师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必讲究那么些繁文缛节?」
青师兄忍不住瞠向他:「繁文缛节?师兄,此根本不是这般的问题,你明知他其实是——」
云师兄淡淡瞥他:「……反正之间又无出乱子,便是同游归乡,又有何关系?师弟,自你从军以后,想法倒是变得益发死板了。」
青师兄:「……」
青师兄状似喉头一堵,一副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实在新奇。
只见他表情复杂地纠结了一会,才道:「……师兄,你不能这般惯他,长此以往,假若日后真与人出了乱子,那将如何办方好?」
我:「……」
我的满脑莫名已不能用区区问号尽表。
……到底不过一齐与人出趟门会出什么乱子啊?!
你们到底在谈论的是什么东东——让你们的同门也进入一下话题啊喂!!
转头见云师兄仍旧是一派淡然,仍旧是淡淡地接口:「……出了乱子,也有我俩护着,随他高兴便是。师父当初估计也是喜欢他这般随心所欲、不拘忌的性子罢。倘若日后谁敢欺他负他,帮着灭了便是,总不至于叫我门中之人吃了委屈。」
青师兄:「…………」
我:「…………」
(一一五四)
……虽然在下有点没跟上时下的话题,可在下听得懂最后这一句邪魅狂狷般的恐怖宣言啊!
——灭不灭这种话是应该用此种闲话家常的语气随便说出来的么?
——娇纵后辈难不成是无痕雪一派的传统么?!
这股纵容之风简直一个比一个人还夸张是怎么回事?!
咱们无痕雪一派的三观到底在哪里啊啊啊!!
师父大人,您当初到底是怎么交代这两名徒弟的?
这小徒弟的位置若换个诸如庞昱之类的人物来当,真可能会纵容出一个要上包大人狗头铡下的武林祸害的啊啊!
……啊?问我庞昱是谁?跟北斗三十六神将中的庞煜,或是当朝的庞相公一族有何关系?
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的人物?
该不会又是一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了吧?
…………
………………
做人这么多的疑问做甚!
你老师现在心塞要赶搞,你旁边别出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