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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锡兵无数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踩雷区。王汀参与案件侦破调查这件事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雷区。更何况,这桩案子隐隐约约地牵涉到了她的家人。他清了清嗓子,耐着性子劝说自己的女友:“交给我处理好吗?这件事,我来跟进。”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小兵兵都忍不住主动跟王小敏说话,好替自己的主人辩解:“我主人是警察哎,破案是警察的事情。你主人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应该交给警察来处理。”
王小敏立刻跳脚:“可是警察到现在也没有调查出事情的真相来,哪里有我主人厉害!”
小兵兵正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周锡兵开了口:“王汀,相信我一次,好吗?这件事,我来解决。”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你打算从哪方面入手?”
周锡兵糊弄不了女友。拥有一位聪明而冷静的女友,对男人而言,总是喜忧参半。他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写,一边念给女友听:“从郑妍的母亲入手。既然郑妍的生父身份存谜,那么先弄清楚这件事。她的出身成长情况,以及她是如何认识老陶与老郑的,几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我都会去调查。”
他原本疑惑郑妍的母亲为什么无差别攻击中竟然会漏了嫌疑最大的老陶。毕竟,这个人因为绑架幼女,刚刚才从监狱中刑满释放出来。如果老陶是郑妍的父亲的话,那么郑母的反应就说的通了。老陶没有必要绑架自己的女儿。
“就这些吗?”轻轻的叹息声从话筒中传出来,王汀似乎并不满意男周锡兵的表现,若有若无的失望即使隔着半个城市,周锡兵依然能够从话音中感受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安慰王汀道:“先一件件的调查,说不定这个过程中有新的发现。”
沉默再一次笼罩在这对情侣之间。王汀不吭声,周锡兵就只能试图拔掉梗在两人间的那根刺:“你放心,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
轻轻的叹息声再一次响起,这回王汀没有回避,而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还需要调查,当年的事情,我爸爸到底知道多少。”
据说真正的利刃看上去朴实无华,丝毫不会寒光四射,但一刀切下去,削金断铁。
周锡兵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女友:“你不要想那么多。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王汀却跟没有听到他的安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原本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都过去十几年了,我真的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但是他又出现了。当年,老陶给我爸写的那封信,你知道该怎么办,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我一直以为老陶是在逼我爸想办法赶紧给他筹钱。可是后来我爸迟迟没给钱,老陶竟然也没有想办法催促我爸,或者是采取其他行动。我曾经以为是老陶发现我已经报警了,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回想起来,我选择报警这件事是不是出乎了老陶的预料。他给我爸留的那封信实际上已经交代了我妹妹的去向。”
“王汀。”周锡兵匆匆忙忙打断了女友的话。他一直在回避,努力让女友转移方向不再去想的禁忌,终于还是被她主动提了起来。
他从女友口中断断续续知晓了当年发生在王函身上的绑架案时,最大的疑惑就是那封语焉不详的勒索信。一般绑匪都会态度鲜明地提出自己索要赎金的金额,而不是这样跟打哑谜一样。老陶究竟在跟王汀父亲暗示什么?周锡兵甚至想过,如果不是王汀发现妹妹失踪的第一时刻就选择报警的话,那么当年的那桩案子究竟会怎样定性也许都难说。
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发现十岁的妹妹失踪以后,首先的求助对象都是父母。孩子对父母有种天然的依赖。可惜老陶大概没预料到,王函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迫使王汀过早成熟独立了,她选择了第一时间报警,然后才通知远在国外的父母。
“我一直以为那是勒索信。可是如果换个角度看,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写给我爸的解释或者说是威胁信?”
王汀的声音依然平静到不可思议。她述说着往事,仿佛她嘴里谈论的人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完全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剖析这个问题。周锡兵记得王汀曾经跟他自我调侃过,她个性中的冷淡非常适合学医,因为够漠然。
老陶发现了警方在满世界地寻找王函,所以慌了。王汀的父母已经去了国外。为了躲债,他们切断了跟朋友们的联系。老陶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王汀的父亲,所以才将信件投递到王汀的学校。他清楚王汀肯定会拆看信件,所以不能在信里头说的太清楚,只能语焉不详地写下:你知道该怎么办。
多年以后,差不多内容的信件被塞到了郑妍母亲的手中。所以她惊慌失措了,她完全陷入了疯狂。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多年前的事情重演。
这些事一点点地出现在王汀脑海中时,王汀也惊讶自己竟然会这样镇定。她一字一句地述说着自己的猜测与分析,居然没有颤抖,也没有哭泣。也许所有的情绪的爆发都要在特定的时机内。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再澎湃激昂的情绪也会被时间磨成平平展展的一面镜子,看到了,噢,原来是这样。
“王汀。”周锡兵又一次喊了女友的名字,非常肯定地跟她强调,“你父亲很爱你们。”
“我知道。”王汀轻轻地笑出了声,出奇的平静,“不然的话,也许王函早就不在了。”
她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够禁得住放在显微镜下一寸一寸的细看。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无数的秘密,甚至连身负秘密的人自己都疑惑,究竟怀揣了多少秘密。她微微叹了口气,人躲在被窝中,轻声道:“我没怪过我爸,我也没有怨恨过他。”
甚至连多年前的那一记耳光,她也早在时光的流逝中释然了。人都这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情好的时候,阴天也是清朗舒爽的一天。心情糟糕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有多少孩子挨打真正是因为他们罪无可恕?他们挨打的时候通常都是父母情绪最糟糕的那一刻。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弱小的孩子就成了最理所当然的发泄口,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地发泄。
王汀不想再批判父亲。尤其在多年后,她已经长大成.人,而父亲也苍老衰弱的时候。她更加像一个冷眼旁观的人,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怨恨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流淌中,维系着的只剩下复杂难言的亲情。
她再一次吁了口气,在周锡兵沉吟着该怎样安慰她的时候,抢先说了话:“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那片压在她十七岁后成长天空中的乌云,几乎要将她摧毁掉的乌云,她有权利知道乌云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她不想去报复谁,她只是想替十七岁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那沉重的心理负担,是不是真的该由那个正上高三,备战高考的女孩来承受?
“王汀。”周锡兵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沉吟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能叹了口气,“这些,你可以等下班后再跟我讲的。”起码,那个时候,他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无所谓,反正都是说了。”王汀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轻松,然而她自己却清楚,如果面对着周锡兵,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因为害怕自己会哭,所以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周锡兵思考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我来调查这件事。”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别再多想了。”
怀疑自己的父亲,对王汀而言,应当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她虽然个性独立,并不怎么恋家。可是周锡兵也清楚地看到了,变天的时候她会打电话回家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尤其是父亲的血压,天一冷,心血管疾病就容易发。她爱自己的父母。也许她不会像一般的女儿一样冲着父母撒娇,可她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父母,维系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王汀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了。我妈说他睡眠不好,睡不好血压更加控制不好,反复恶性循环。我想,其实这些年他心里头也很不好受吧。”
发生在十岁的王函身上的那桩绑架案,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强行改变了王家人的生活轨迹。没有谁真正意义上幸免于难,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父亲的苍老衰弱,除了大自然与生俱来的规律之外,是不是也与她的心境相关?王汀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然而生而为人,她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我爸爸,知道老陶、老郑跟郑妍母亲之间的关系吗?我爸爸,到底知不知道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真正的意思?”王汀又一次忍不住强调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周锡兵“嗯”了一声,郑重其事道:“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多想了。”
通话结束以后,王小敏瑟瑟发抖:“王……王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知道王函绑架的事情?”
因为藏在被子当中,值班室里头只有王汀躺着的床听到了整个通话内容。承载过无数人间分量的床板急忙打断了王小敏的话:“好了,王汀已经很累了,让她睡觉吧。周警官不是说他来调查吗?你要相信警察。”
王小敏茫然地“噢”了一声,乖乖地被王汀关机睡觉了。嗯,它要当一个懂事的手机宝宝。
王汀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她一直都有睡前不能存着心事的习惯,否则一夜都睡不好。没想到,这一晚睡眠却来得又急又快。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却觉得睡了还不如不睡。这一夜当中,十多年前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反复不停地回闪着。她甚至清楚地将那封投递到她学校的信件拆开了好几次,每一次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都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直到她走到食堂吃早餐的时候,王汀的眼睛依然干涩而酸胀。食堂里头只有寥寥数人,打饭的师傅还嘲笑了一句她:“别仗着年轻就熬夜,看看你这黑眼圈噢,快赶上大熊猫了。”
“怎么,没睡好?”王汀还没有来得及从神思恍惚中反应过来打饭师傅的话,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她端着羊肉粉丝汤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打翻了汤碗。
余磊慌忙伸手上来扶,笑了一声:“至于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心虚啊。”
王汀没好气道:“你试试重感冒去,我能活着爬起来上食堂吃饭就不错了。”
因为没睡好,她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用装都能让人看出不舒服来。余磊看了眼她碗里头的羊肉片,笑了:“王医生啊,你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专业性的。感冒了还喝羊肉汤?怎么着也该是清粥配小菜吧。”
王汀神色倦怠,声音也哑哑的:“你这就不懂了吧。风寒感冒最重要的是要把汗给发出来,喝羊肉汤暖身子正好。”
王小敏一觉醒来,早就忘了昨晚上纠结的事,开始斗志昂扬地大声问厨房的燃气灶跟洗水池还有循环风系统:“他们有没有在王汀的碗里头放什么东西啊?”
红白案操作台先喊了起来:“你放心,我们一直盯着呢。哼!这个坏人,要是敢欺负我们王汀,就让他踩着香蕉皮摔死!”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当着余磊的面也毫不避讳地拿出它,笑着对屏幕道:“来来来,吃不了让你看一看,上好的羊肉汤。”说着,她又转过脸来咳嗽了两声。
余磊赶紧递上面纸,目光从王小敏的屏幕上一晃而过。那只电子小猫正在摇头晃脑地冲着他卖萌。
王小敏哼哼唧唧,看什么看,这只小猫是王汀给它养的,它才不让坏人看呢!
余磊的目光一触即收,笑着道:“你还真是喜欢这只小猫啊。王汀,你这种行为算得上是母爱爆棚了吧。怎么,已经打算要孩子了?”
王汀又拿面纸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过了足足有十秒钟,她才缓过来,鼻音听上去相当重:“是有这个计划。再过几年我就高龄产妇了,生孩子的风险系数会提高。”
整个职工餐厅连着后厨的固定资产全都沸腾起来:“天啦!王汀要生小宝宝了。小宝宝肯定也能跟我们说话。”
余磊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了王汀脸上,表情认真了起来:“你认真的?”
王汀喝了口羊肉汤,又开始抽面子挡着鼻子,声音依旧沙哑:“这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有计划就准备呗。”
她早晨起得晚,此时餐厅里头其他人已经陆续吃完了早饭离开了,只剩下她跟余磊面对面吃羊肉粉丝汤。
余磊放下了筷子,神情颇为严肃:“你不打算再拼两年事业了?趁着现在机会好,你拼一拼,等过个两三年升到正科的位置上了,你再要孩子不迟。”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用我说了吧,设备科的科长没两年就要退居二线了。你不把握好这个机会的话,想再找位置,就不容易了。”
王汀没有吭声,似乎被热气腾腾的粉丝汤一熏,她愈发容易流鼻涕了。面纸一张接着一张被她抽出来,放在鼻子上。她的声音从面纸底下传出来也瓮瓮的:“再说吧。装修婚房筹备婚礼还有备孕都需要时间,走一步看一步。我还得事先调理好身体。”
“王汀,不管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这儿,我当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的也是心里话。别急,趁着年轻好好拼一拼。上了正科以后,起码你手里头有的是实权。”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说出的话过于露骨了,余磊轻咳了一声,呼呼啦啦地吃了一大口粉丝,等灌下好几口汤也没听到王汀的回应后,他才又一次开了口,“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周警官那边,他要是真尊重你,想你好,就该支持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跟了他,从事业助益角度上讲,你吃了大亏。”
“余磊。”王汀放下了手中的面纸,声音没有提高,却让人不得不正视她说的话,“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规划,关于职业和家庭,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余磊自嘲地笑了笑:“行,算我多嘴。”
餐厅的电视机没有跟正常工作日一样放新闻,而是换到了一个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好莱坞老片子《101忠犬》。电视画面中,打扮得巫婆一样梅丽尔·斯特里普正翘着手指头训斥女主角也是她的助理:“看看,婚姻毁掉了多少独立的女性。”
余磊的笑声放大了,他看上去为这微妙的赞同而洋洋得意。
王汀舀了一勺子羊肉汤递进嘴巴中,慢慢咽下去之后,才将目光放到了余磊身上:“稳一点吧。”
余磊的眼神深了一些,他慢条斯理地跳着粉丝汤里头的羊杂,轻声道:“什么意思?”
“低调,别张扬。”因为睡眠不佳,王汀的眼泡有点儿浮肿,她不得不费力地睁大了点儿眼睛,“你已经够显眼的了,别搞得所有人眼睛都摆在你身上。毕竟——”她压低了一点儿声音,“肖局长刚起来,而你,现在准女婿的那个准字还没有去掉。儿媳妇不是女儿,同样的女婿最多算半个儿。”
余磊沉默了,目光一直落在王汀的脸上没有转移开。他现在不能完全笃定王汀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才对他说的这些话,还是单纯地认为他并不是最合适的伙伴人选。他放下了筷子,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话一说出口,余磊就知道在这一局当中,他已经失了先机。原本他的局面要比王汀好,他握了一手好牌,然而此刻掌控局面的人却成了王汀。对,因为王汀可以不在乎。这也是一种隐形的性别优势。身为女性,王汀可以有十成十的理由退居家庭,而整个社会都会支持她的决定。但作为从一无所有开始的余磊,却没有这样悠闲自在的底气,他半秒钟都不能松懈。
比起余磊,王汀显得厚道多了,起码她没有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的得意,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稳扎稳打,低调行事吧。自古都是枪打出头鸟,我们都已经冒出过一回头了。你见过哪个系统欢迎刺儿头?即使嘴上说年轻人要锐意进取,实际上不过是秋后算账而已。余磊,我并不希望你是最后那个被拎出来的替罪羊。女婿,不是儿子。”
余磊的瞳孔微微往回缩,似乎在考量王汀说的话。后者微微笑了:“也许我天生胆小,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的。”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不耐烦起来:“王汀,你干嘛要跟他说这么多话啊。关你什么事情呢?”
王汀伸手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又调出了那只电子猫:“好了,小敏,我们玩会儿毛线球吧。”
王小敏前脚还在嘀咕“我才不要跟小猫玩呢”,后脚已经看着小猫玩球“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旁边的桌椅甚至连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都跟着帮小猫摇旗呐喊:“加油,快,够到那个球了。”
王汀的面上浮出了笑容。她对着余磊,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餐桌上的绢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其实有女儿的爸爸比谁都敏锐。他们最需要的是爱他们女儿的女婿。所有的事情都得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嘲笑爸爸老了思想过时了的时候,爸爸比谁看得多清楚。”
余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语气放轻松了起来:“看样子,周警官是通过了老丈人的审核了?”
王汀笑了,答非所问一般:“我爸说我是一根筋,找对象也只能找简单点儿的。太聪明的,我爸怕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余磊的食指跟中指并在了一起,轻轻靠着嘴唇,唇角朝上翘了翘:“我能理解成,你是在夸我聪明吗?”
“当然。”王汀拿筷子搅了搅快要坨到一起的粉丝,扫了眼还在看着电子猫玩球咯咯傻笑的王小敏,伸手摸了摸它,轻声道,“不然你怎么能入肖局长的法眼呢。”
余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仪式的二度微笑。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摊开手,笑容加深了一点儿:“你要相信,我对你抱有极大的好感与善意。”
王汀笑了笑:“当然,我总是跟在领导后面混的。”
餐厅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周锡兵大踏步朝角落里的王汀走去。他还没开口喊王汀的名字,就见到了对方扬起的笑脸。大年初五早上,他带着满身寒气跟爆竹炸开后释放出的硫磺味匆匆而来,食堂中的人间烟火气跟她明亮的笑容点亮了他一天的好心情。呵,今天是迎接财神的日子呢。
食堂师傅已经吃罢了早饭,一直在橱窗后头玩手机。听到有人进来,师傅才笑着道:“我就说也该来了,周警官,来接我们王科长下班了?”
周锡兵笑了笑,冲师傅点点头。王汀已经欢快地喊了出声:“哎,方师傅,还有什么吃的啊,给他弄点儿呗。”
方师傅笑了起来:“放心,绝对不让你在婆家人面前丢脸。粉丝没了,我给他下个米线行不?”
“随便,只要是吃的就行。”王汀笑吟吟地扫了周锡兵一眼,“反正他好养。”
电视机发出了好奇的声音,问王小敏:“他们是不是在秀恩爱啊?”
王小敏笑得跟个小傻子一样,相当嫌弃电视机的少见多怪:“他俩什么时候不秀恩爱了。”
王汀难得有点儿害臊,脸都红了,拉着周锡兵在自己身边坐。
余磊放下了筷子,笑道:“哎呦,我这可是让电灯泡了啊。”
周锡兵笑了笑:“余主任自便,我才是过来蹭饭的。”
职工餐厅的所有人跟固定资产都以为余磊会直接告辞离开,毕竟,他碗里的粉丝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竟然坚持着,又坐在凳子上,一直到周锡兵吃完了米线,才跟这对情侣一块儿离开了总局。
“他想干什么?”周锡兵微微皱着眉看余磊离开的背影。吃饭的时候,这人一直杂七杂八地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他都不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不知道。”王汀换到了驾驶位上。派出所值班跟王汀局里头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的繁忙程度堪比医院急诊,至于后者,大概就是疗养院的工作量吧。她没让周锡兵继续开车,而是自己掌控了方向盘。等车子预热的时候,她才轻轻冒了一句,“我猜,他可能遭遇什么瓶颈了。他现在非常焦躁。”
余磊年前太过风光得意了。过了个年,整个人反而燥了,完全沉不下来的感觉。也不知道他这个新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王汀摇摇头:“随他去吧,女婿路线也不是那么好走的。你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喊你。”
周锡兵笑了。盘旋在他们之间好几天的低气压,总算是随着迎财神的鞭炮声被炸走了。王汀用了粉底液,又画了眼线,对于他这样的直男而言,已经足够掩盖掉黑眼圈了。他压根不知道黑眼圈跟眼影的区别,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再乱说话,免得招来王汀的白眼。
见周锡兵的手又不老实地摸了过来,王汀毫不客气地拍了开去,冷哼道:“哟,不想睡觉是吧?行啊,简单的很。说说安市那边的情况吧。郑妍到底是谁的女儿?”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王汀的头发,轻声道:“你得给他们时间去调查啊。如果从郑妍母亲那边获得信息没错的话,那么当年很可能是老陶跟郑妍母亲关系更密切。”
前面十字路口出现了红灯。王汀停了车,轻轻敲了下方向盘,提醒道:“还有个人,不要忘了,给郑母塞广告传单的人。”王汀侧过了脑袋,轻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儿巧吗?当初于倩也是在街上随手接了个传单,然后拿到了那套打了个六五折的房子优惠。”
周锡兵微微眯起了眼睛,手又伸过来轻轻摸了摸王汀的头发:“嗯,安市那边的警察昨晚已经开始调监控找了。锁定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人。”
王汀微微点了点头,重新松开了脚下的离合器,车子过了十字路口后,她才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有个想法,随便瞎想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当年绑架我妹妹的事,郑妍的母亲不仅仅是个从犯,而是主谋?”
周锡兵抬头看后视镜中王汀的脸,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吧。”
当初的绑架案发生后这十几年的时间中,可以毫无愧疚地以长辈身份出现在王函面前,郑妍的母亲绝对不会是那种道德感完善的人。相反的,她极为自私冷酷见利忘义。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的事情极度心虚,即使在情急之下,她也不会说出“一切都是她的错”之类的话,而是会替自己辩白。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能堂而皇之当小三的人,都极度自私。”
王汀“扑哧”笑出了声来,调侃了一句:“哟,周警官的思想道德水平还是挺高的嘛。”
周锡兵傲娇地回过头:“那当然,我可是个正经人。”
正经的周警官一到家就想不正经了,从进门开始就搂着人亲个不停,然后又一把抱起了连大衣都只解开了扣子的王汀,直接把人抱到主卧室的床上去了。还是这张床舒服,他少睡一晚上都亏大发了。
可惜王汀没让他如愿以偿,人都已经进了被窝了,又钻了出去,勒令周锡兵:“睡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凌晨还出过两次警,一晚上加在一块儿总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周锡兵拉着她的手让他摸自己,强调他精神正好,尚有余力可贾,却被王汀直接一巴掌给挥开了。她没好气道:“睡你的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容易发生猝死吗?周警官,你已经过了熬一夜洗个冷水澡又是一条好汉的年纪了。”
扎心了,老铁。可怜的周警官捧着颗脆弱的老心脏委委屈屈地钻进被窝里头老实睡觉了。王汀看他睡熟了之后才轻手蹑脚地下了床,出去打扫卫生。前天他们一直到天擦黑才到的家,她又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哪里还有心思整理家里头。好几天没住人了,厨房跟客厅早就落了灰。
王小敏正在跟小书桌聊天,这会儿看到王汀做家务,立刻又想起了周锡兵惹怒了王汀的事,焦急道:“王汀,你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他了啊。你让你不高兴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他已经在努力想让我高兴起来了。不是说所有的努力一定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但即使结果不尽如意,我们也不能否定掉付出的努力。”
“好深奥噢,我听不懂。”王小敏有点儿小委屈,开始对起手指头来。王汀笑着摸摸它的脑袋,安慰道:“你跟小桌桌一块儿看会儿动画片吧。我先收拾屋子。”
她将厨房所有的厨具全都擦洗了一遍,然后抹桌子,擦板凳,扫地拖地,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家里。看看外头天气还不错,她又将次卧的铺盖全都搬到阳台上去晒了。
正午的阳光正好,暖暖的打了一地的黄。她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发呆。早饭吃的迟,又是一大碗羊肉粉丝汤,王汀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家里头冰箱中满满当当的,全是周锡兵妈妈跟她妈妈给他们准备的各种吃食。周锡兵睡醒了饿的话,随便弄点儿热热或者下面条都能解决掉一顿。
客厅里头,王小敏还在跟小桌桌就动画片的内容争执不休。中间还夹杂着几句王小敏diss小兵兵的声音。显然,即使没有一起看动画片,也不耽搁王小敏跟小兵兵吵架。王汀穷极无聊的时候也问过王小敏到底跟小兵兵吵什么,结果发现这两只手机竟然会为了一朵花究竟是红色的好看还是黄色的好看就能吵上好几个小时,王汀就放弃了调停的打算。随它们去吧,反正总能找到吵起来的点儿。
王汀眯起了眼睛,盯着太阳看了两眼就吃不消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客厅中,又拿起了刚想偷偷摸摸点下一部动画片的王小敏。后者立刻释放了乖巧坐的表情包,各种无耻地卖萌。王汀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小声道:“好了,不要瞎闹了,我得打个电话给老陶。”
王小敏吓得一哆嗦,差点儿跟着电子猫学喵喵叫。它结结巴巴道:“王汀,你干嘛要打电话给那个坏人?他真的很坏啊。”
王汀带着王小敏进了次卧室,关上门以后才轻声道:“所以,一会儿你要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陶的手机号码王汀是从母亲手上拿到的。这人还打电话到王家来,表示想要当面道歉。差点儿没让母亲气得直接砸了电话。王汀借口让周锡兵以警察的身份警告对方,拿到了老陶的手机号码。她担心从郑妍母亲手机那里获得的号码是老陶与对方联系的秘密电话,要是自己贸贸然打过去的话,就打草惊蛇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老陶刚出狱不久没顾得上,也许是现在的不记名手机卡已经越来越难买的到了,老陶倒是对外跟对郑母都用了相同的手机号码。电话响了五声长长的“嘟”之后,终于被接通了。王汀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自报家门:“你好,我是王家的大女儿王汀。”
像是为了让老陶有更加直观的认识一样,她又加了句话:“当年那封勒索信,你是寄到我手里的。”
对面响起了一阵板凳倒地的声音,老陶慌张不已:“你,你好,王汀,叔……我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扛过你玩呢。”
王汀清了清嗓子,将这一页迅速地掀了过去,直接切入主题:“其实我找你的原因,我男友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家里人。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妹妹好不容易才从心理创伤中走出来。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们不需要你的道歉,因为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王小敏扯着嗓子跟对方手机说话,可惜迟迟没能掐中对方的点,人家手机压根不搭理它。客厅里头的书桌跟主卧室中的小兵兵都急着给它支招。小兵兵扯着嗓子喊:“你怎么这么笨啊,你都不会套话吗?”
王小敏气得大叫:“关你什么事儿啊!你行你上啊,有本事你让它说话。”
没想到对方手机竟然直接来了一句:“就是,我跟你又不熟,你干嘛要和我讲话。”
王小敏被噎得直打嗝,竟然还能这样操作。
王汀安抚性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体,继续跟老陶东拉西扯地说话:“当年的事情,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头也明白,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你。我家又不是有钱不还债,你明明知道我爸的经济情况,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老陶声音有些讷讷的:“是我脑子糊涂,我不对。”
王汀的情绪似乎激动了起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当年被绑架的人是我妹妹,现在郑妍也失踪了。你是不是专门盯着十来岁的小姑娘下手?”
老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强调:“没,没有的事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初就是脑子犯抽而已。”
电话那头响起了敲门声,王小敏惊呼起来:“哇,有人来了。”
老陶给手机插了耳机,然后过去开门,惊讶地喊了一声:“老郑,你怎么过来了?妍妍呢?有消息了没有?真不是我,我再怎么也不会对自己人动手。”
“我艹你妈!”砰的一声响,是拳头落在面部的声音,夹杂着老郑咬牙切齿地咒骂,“骂的!狗男女,骗老子给你们养野种!”
老郑的这一拳打的相当扎实,老陶脸歪到一边,插在耳朵里头的耳机也掉了下来。王汀只能听王小敏转述的现场情况了。
老郑怒不可遏,整个人都沉浸在喜当爹的愤怒当中。他伸手掐老陶的脖子:“老子亏待过你啊?当年你老娘走的时候,还是我当的孝子送的葬。你出来作妖,非要跑到王家人面前去显摆,也是老子拉下这张脸,不惜跟老王闹翻了陪你去的。”
老陶被掐的眼睛直翻,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拼命想要挣扎。他的手总算摸上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直接朝老郑砸了过去,才总算救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老陶喘着粗气冲对方吼:“你他妈的少装了。要不是怕老子在里头供出了你,你会帮我老娘送终?老子在里头挨过好几次,差点儿没命。我说怎么这样巧都盯着我呢?保不准就是你想要杀人灭口。”
“我灭你祖宗的口!”老郑暴怒起来。
王小敏光听着老陶手机的叙述,都吓得心惊肉跳,不停地哎呦:“杀人了!他俩要闹出人命案来了。啊啊啊,菜刀,王汀,他们动菜刀了!”
王汀立刻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再让王小敏探听更多的消息,赶紧朝门口走去。他不知道老陶目前的家庭住址,只能找周锡兵联系安市那边的派出所。警方还在找郑妍,已经去过老陶家了,肯定有记录。
房门一开,睡醒了的周锡兵正站在门口准备进来。一见她,他就笑了,伸手搂住人:“我怎么命这么好,我老婆才貌双全,还这么贤惠。”
王汀没有时间跟他腻歪,直接道:“快,打电话给安市那边,老郑知道女儿不是自己生的了,正在找老陶拼命。”
周锡兵的嬉皮笑脸一扫而空。人命关天,容不得他半点儿拖延。他立刻奔回主卧室拿手机拨电话。
旁边,王汀轻轻地念叨一句:“老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郑妍她妈会这样不小心?”